第十四章 乞巧节(上)
流年不痛不伤,花开无声,花落无痕,夜风已渐有凉意,残败的荷叶颤颤巍巍立在这夏末初秋的夹缝里,越发显得零落凄苦。 韩施语坐在花池旁的石亭里,支着下颌看着荷塘残景,恍了片刻神。凉风袭人,一阵小风上头,将韩施语吹得几分清醒。几月时间,虽然开始慢慢适应,但毕竟改变不了自己并不属于这里的事实。不过一场梦境,醒来便是过眼云烟。这里的事也好,这里的人也罢,终究不能太过在意。 殷殊,这些时日看她眼神中的微恙,令韩施语心中感到隐隐不安。那眼底深处的探究和幽邃,莫不是是对自己生了怀疑?总之韩施语觉得像殷殊这种断了七情六欲,不在三界五行中的石头块,千百种可能皆有,唯独不可能对自己动情愫便罢。 西风残照,红日慢慢坠下,霞光自天际洒落,将韩施语的身影拖得很长。残花斜阳,惹得韩施语心中颇有些感伤。想着今日的短刀身法还没练得熟,幽幽叹一口气,现在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正欲起身用功,余光瞥见一抹修长身影与自己的影子渐渐重叠。 韩施语心中忽然一阵雀跃,下一瞬身随心动,捡起一截树枝,一套行云流水的短刀招数已向殷殊不偏不倚攻去。 殷殊脚尖点地,双手负于身后,轻巧避开。 韩施语攻了一歇,连殷殊衣角都没碰着,有些泄气,一个旋身站定与殷殊面面相对,‘啪’一声将树枝折断,气鼓鼓的说:“你好歹做做样子,让我个一招半式的。” 殷殊一挑眉梢,脸上有了浅淡的笑意,径自走到石亭坐下,眼神看了看旁边的凳子示意韩施语坐下,才道:“刚才算你赢。” 韩施语撇了撇嘴,明知殷殊是敷衍,却也懒得与他计较,乖乖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殷殊今日一袭素净白衣,身无点缀却尽显高贵清华,好似谪仙下凡令人生出一种跪下叩拜的心境。 韩施语颇有些鄙视自己生出这种想法,低下头去看脚尖,却见殷殊长衫一角正好平平稳稳地摆于脚边,遂不动声色挪了挪步子,在他衣衫上踩了一脚,印下足迹。心下顿生一阵恶作剧成功的欢愉,嘴角不自觉漾起了笑。 殷殊慢条斯理的自她手里拿过断枝来看,若有所思,“是该给你寻一把趁手的武器了。” 韩施语回神,正好听到殷殊所言,欢喜道:“我也觉得近日功法进展神速,没想到少主和我竟想到一处了,真是难得,真是太难得了!” 殷殊侧头看她一眼,又看了看印上足印的衣角,皱了皱眉。 韩施语心领神会,忙捡起衣角拍了拍,讪讪赔笑。 殷殊从她手中抽回衣角,手上一动,那半截树枝竟瞬间没入远处一块大石之中。殷殊仿若微微笑了一下,“替你寻把趁手的武器唬唬人倒是不错。” 背后是朗朗皎月,亮得有些晃眼睛,韩施语觉得定是自己看错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和殷殊比起来,自己这点招数委实只算得上花拳绣腿,细细思量,觉得殷殊说得也有些道理。 夜风拂过,一阵突如其来的馥郁侵袭鼻端。顺风瞧去,月色下一朵昙花悠然绽放,花瓣润如玉,白如绢,将月色都映得几分旖旎。韩施语跑到花旁蹲下,惊喜道:“清角声高非易奏,优昙花好不轻开。今日我们倒是运气好!” 殷殊走到韩施语身后,韩施语便完全被殷殊笼在自己宽厚的身影之中。殷殊声音自韩施语身后响起,“你喜欢?” 韩施语思忖了一瞬,应道:“昙花一现虽难得,但却总在夜间静静绽放,未免显得落寞寂寥了些。”殷殊并未再言语,似陷入沉思。韩施语起身拍了拍衣裙,冲殷殊笑了一笑,开口道:“不过今日有我们二人一同赏花,也算得上热闹了。” 殷殊点了点头,难得的没驳韩施语的话,夜色之中静谧一片。 李黎立在殷府练武场旁的落兵台跟前,万分纠结地叹了口长气。 自几月之前驼拐二老擅闯殷府夺影皇令开始,江湖中便接连生出事端。清河派重菱掌门被人下毒所幸得蒋楠施救留了性命,但柳承派的沈掌门却没有这么好的运气。殷府派出数名内探,几次探得驼老怪所在,可惜去时始终被他先一步逃脱。李黎觉得,驼老怪若无抽简禄马的本事,那就定是有人给他通风报信。放眼府邸,最有可疑之人便是那来路不明的韩施语。李黎百思不得其解,以殷殊性格,绝不会将嫌疑重大之人留于身边,他竟肯将韩施语留下,定有自己深意。自己能做的,也只是对韩施语多做监视,以防有诈。数月下来,韩施语也算得上循规蹈矩,未做过多出阁之事,不仅拜了蒋楠为师,殷殊也偶尔会为其指点功法,如此一来,李黎对她的防范之心倒是降了些许。
李黎打开暗影武士呈送来的密信再叹一记。崇筝派掌门肖涵宇前日中了埋伏,下落不明。从留下的打斗痕迹来看,定是一场殊死搏斗。打斗之地摧枯拉朽,尸横片野,却多为崇筝派本门弟子,显然埋伏之人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只待请君入瓮。崇筝派此役伤亡惨重,掌门虽生死不知,却也只能封锁消息以免徒增额外事端。江湖纷争不断,各派虎视眈眈等待机会,派内若无人主持大局,下场如何很难预料。 如此李黎便想起八年前围剿武林公敌‘邪罂派’一役,老庄主身死,殷府上下便交由殷殊独自打理,那时他也不过才十五六岁。府中变故,让他不得不过早担起重任,守护影皇令,重振殷府威望步步维艰。影皇武士皆为个中高手,殷殊行事必须杀伐果断,雷霆万钧,建立战功方能御下。八年时间,影皇令再次成为武林圣令,个中艰辛李黎也是历历在目。大小战役一百零二起,影皇武士死二百一十六人、伤四百五十三人,失踪七十八人。殷殊负伤二十七次,刀伤剑伤遍布全身,四次险些殒命。蒋楠曾说过,在他手上从无救不活之人,唯有殷殊,可能破他医仙声名。八年时间,也造就了殷殊喜怒不形于色的性格,无人知他喜,无人知他恶,他便像那断了世俗情欲的得道高僧,万物皆空。 不过今日,殷殊倒有个地方令李黎十分疑惑。卯时他与殷殊同至练武场,像往日一样审阅影皇武士晨练。殷殊站在武场高处看了一阵,忽然发问:“府上平日是不是过于清冷了?” 李黎大惑,殷殊素来喜静,是以书房寝殿从未命人侍奉,从前柳馨也去书房请教过他学问,但殷殊似乎并不理睬,如此几次,便连柳馨也去得少了。他今日忽的这样一问,倒让李黎不知作何回答。李黎纠结半日尚未应答,却又听得殷殊道:“看看近日有些什么节庆,也将府邸布置布置吧。” 听得李黎又是一怔。痴愣愣看着殷殊身影消失在武场才回过神来。将日子算了一遭,李黎更觉五雷轰顶,近一月有余的时日,唯有一个节庆——‘乞巧节’。 李黎观这练武场上黑压压一片的影皇武士,掉头心道:此番定是天要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