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章 年轻的王爷，成熟的红袍
迷雾之中的画面。 董恒拿着玉瓶子的手，原本已经无力下垂，挂在座椅边缘，稚嫩而略显精明的脸上，表情也从最初的不甘、渴望、失望，再到如今的苦笑自嘲。 可是…… “我在。” 就在裴顺开口的瞬间，这位来自京城的年轻王爷突然瞪大了细长的眸子，屁股豁然离开座椅，脚步来回徘徊、身子不停转动、脑袋左顾右盼，着急忙慌要找到那句低沉声音的来源。 片刻，他又僵住身体，虚弱得毫无血色的脸上，展露出难以抑制的狂喜：“黄泉之主在上，是祢听见了我的请求吗？” 半晌静谧，场间除了他有气无力的急促呼吸声以外，就只有他虚弱的心跳声。 董恒咽了口唾沫，再次将手上的玉瓶子举到面前，迟疑片刻后，低声而决然道：“黄泉之主已然给了我回应，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黄泉之主在上，我这就将黄泉河水饮下，希望能得到祢的指引！” 他拔开瓶塞，一饮而尽。 先是双膝失力，跪在地上，接着整个人倒在了下去，坚毅的眼神渐渐涣散，整个人失去生机。 闻听倒地动静，外面当即有人闯了进来，一阵惊呼。 “王爷出事了！” “请御医，快请御医！” “……” “王爷。”裴顺自语着陷入思量，而画面中那些惊慌失措的家仆，就不是他在意的了。 他意识斗转，迷雾中便渐渐有了变化，不再是那处内室场景，也没有了家仆们慌张的声音，一片灰暗之下，只有董恒的身影。 他茫然行走，四处充满朦胧与寂静，不时恭敬地喊上一句“黄泉之主在上”，语气充满了紧张。 裴顺有个清晰的想法，他知道自己只要拔开迷雾，董恒就能够出现在面前，可他并未着急如此，他先看向右侧的画面。 那是一片山野之间，月光照耀下的湍急泉水，冲击在半身浸没水中的岩石之上，分成两向去流。 岩石上，躺着一位年近四十的红袍女人，从面相来看不像是中原汉族，那张脸似被风沙常年打磨，古铜色的皮肤上纹理感极重，笔挺的小鼻以及如红宝石般的眼睛，在满头湿润的酒红色长发下，却独显异域风情，更有着少女难以企及的成熟韵味。 她也是红袍披身，只是比起董恒的华贵，她这身红袍却是棉麻粗布，且无任何点缀，简朴而古旧。 此时间，红袍连同她的臀部以下的半个身子，都被浸没在河水之中，唯独脑袋与艰难抬起的右手，仍挣扎着紧紧抱住湿滑的岩石，几次都险些被河水冲走。 她的右手正牢牢握着一块漆黑的小石子，死死不愿放开，似是什么重要的物件，嘴巴不停念叨着，重复着，同一句话。 这话不是汉语，可奇怪的是，裴顺竟然能够体会个中意思，在听见言语的一瞬间，他甚至马上通晓了这个奉他为神明的族群的语言。 “黄泉之主，我族的供奉，若祢天上有灵，请祢容我死后成为祢的仆人，我将保持我生前的意志，以侍奉祢为荣。” 与年轻男子不同，她的声音无助而决绝，仿佛已经认定自己即将死去，只是想要死后有个来自心中遐想的归宿。 “我认可你。” 裴顺同样以低沉的声音回应了一句，以女人的异族语言。 趴在岩石上的女人并没有感到惊喜，也没有多大反应，她只是笑了，她满足地闭上了眼睛，满足地笑了，满足地放开了一切挣扎，顷刻间，整个身体已被河水冲刷而去，只听她沉没在水中的暗红色朱唇，满足地回应了一句含糊不清的话。 “感谢祢，主宰死亡的黄泉之主。” 意识斗转，迷雾之中的画面瞬间变幻，红袍女人瘫坐其中，神情似有些茫然，但更多的是愉悦，她张开双手，向着只有灰暗的上空，虔诚地重复着自以为死前的话语，然后牢牢握紧手上黑石，双手叠起，匍匐在地。 裴顺再次调动迷雾。 便见董恒被搀扶到床榻之上，周边已经聚集了大批御医。又见红袍女人的身体被水流冲到一处河畔，总归不会有溺亡的危险。 这才长呼一口气，彻底平稳住心中的紧张后，以意念拨开朦胧，让迷雾中的两道身影，出现在了殿堂之中。 眼看两位生人出现在此，盘附在裴顺耳边的黑蛟陡然警惕起来，它游掠近前，同时间身形骤然变大，变得如刚来到此方小天地与迷雾产生契合时，那样庞大而震撼。 它那巨大的脑袋缓缓前倾，亮金色的眸子蕴含威慑之意，俯视着两位外来客。 董恒原本行走在一片灰暗之中，惶惶不见天日，正不知如何是好，陡然间却发现周围的灰暗清散许多，不由忐忑起来。 说到底，他虽然凭借王室身份，知晓了一些古神秘闻，却终归尽是传说，难有确证，这番异变算是有惊有喜，惊于不知发生何事，喜于猜测那位古神兴许真的存在。 眼前，却借着微薄的气雾注意到身边还有位红袍身影，下意识便往后退了几步，随即又小心翼翼向前靠近……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古神？那位主宰死亡的黄泉之主？ 红袍女人的想法则更纯粹，仅见灰暗退散，便猜想日夜信奉的黄泉之主要来迎接自己，当即神情紧张且兴奋，将湿透了的酒红色长发高高束起后，正要脱下身上衣裳，只想着要以最洁净的姿态拜见古神。 却闻听身边传来接连的脚步声，不由脸色微变，急忙看了过去…… 两位身着红袍的人四目相视，年轻男子乌黑的眼睛里，分明瞧见这个有着褐红色眼睛的女人正要宽衣解带，半掩的丰腴体态、古铜色的肌肤、满头湿润的红发、风韵犹存的细长脸颊，无不充斥着异域风情…… 他下意识急忙闭眼，只是伸手捂住眼睛的同时，又忍不住轻轻以双指隔出细缝，悄悄睁开一丝丹凤眸子的眼帘，正派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红袍女人脸色一怔。她无法知晓对面这人是谁，但四周虽有轻雾朦胧，却不似方才灰暗，总归是瞧见了对方举止没有丝毫沉稳，怎么可能是自己日夜信奉的古神？当即将宽解的衣裳穿上，重新披挂红袍，以本族语言警惕道：“你是谁？” 她话刚落下，董恒便脸色微变，旋即眼珠子转动，打量间自语着：“这语言……这满头红发……这红眼睛……这服饰……难道……” 他神色看起来有些惊喜，正要将心中想法抛出。 双方，却同时闻听阵阵轻微的颤鸣声，似有无数生灵呼吸，同时间，周围的空气又突然徒添许多寒意。 两人下意识紧了紧衣衫，顺着声音方向同时瞧去，不由都是吓得怪叫一声，相继坐倒在地，两只乌黑的丹凤眸子，两只褐红色的杏仁眸子，各自直勾勾地看着上方，看着那两只如他们脑袋般大小的亮金色瞳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