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古神，神道修士，香火
阿辛萨侧着脑袋看向董恒，再次迷茫起来：“压胜物？” 董恒解释道：“压胜物，就是我们将思念神明的信念，寄托在某件东西，看见它，即能想起神明，你可以理解为，它是连接你与神明的物件。” 阿辛萨恍然地点了点头，看向手中的黑石，脸上有些庆幸的神色。 今夜，她已经与族人们交待，她通过向黄泉河石祈祷，已经得到黄泉之主接见，让他们也学着祈祷…… 她还没来得及露出喜意，又忽的紧张道：“压胜物，为什么是毒药？” 董恒摇头道：“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压胜物不是毒药，我是认为这个幽教所谓的圣水，既是压胜物，也是毒药。” “我这样说吧，阿辛萨。正如……伟大的黄泉之主刚才所说，修士向他信奉的神明献祭生命。这不是信念，而是真正的牺牲，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进行一场仪式，通过压胜物面见神明，你应该死过一次了吧？” 阿辛萨木然地点了点头。 她还以为，那晚为了逃脱幽教邪徒的追杀而掉下山崖，是侥幸大难不死，这时才恍惚间明白过来…… 原来自己死过一回，是黄泉之主的怜悯，才会重生。 董恒回想道：“我也是，我当初喝下了灌有毒性的水，就是想要得到传说中主宰死亡的古神接见。” “我有怪疾隐患，身体受到火毒侵扰，每年都要以黄泉之精为药引，进行压制，如果没有你为我送来黄泉之精，我也将会在不久后死去，所幸……黄泉之主在上，再次感谢祢的回应，感谢祢安排的会面。” “我虽然没有得到祢的垂青成为冥脉修士，但祢还是赐给了我新的生命。” 董恒说得有多虔诚，内心就有多紧张。 实际上，作为人族的一份子、作为王室正统，他对这位主宰死亡的黄泉之主、将神道修士视为窃贼的太古神明，已经充满了忌惮。 裴顺心中微微一动。 对了，董恒喝下了毒药，本该是死了的，可他没有，而且他并未与阿辛萨那样成为冥脉修士。 裴顺不由自主想起了那位虞夫人，她也是屡次献祭自己生命，虽然从未成功踏入冥脉，但也并未真正死去。 那就有了新的结论。 成为冥脉修士的仪式虽然是死亡，却不是真正的死亡，因为不管能否通过仪式成为冥脉修士，都有可能复活过来，只是这个决定权在修士所献祭的神道修士手中。 而董恒与阿辛萨的区别，在于他的想法。 他想让阿辛萨布道，已将阿辛萨视为自己的虔诚信徒，而董恒不是，他由始至终，都没将董恒视为信徒。 也就是说，普通修士能否得到认可，只在神道修士的一念之间。 裴顺兀自思量，并未回应董恒的感谢。 这让董恒更加紧张，生怕对方察觉了自己的忌惮…… 他稍作沉吟，极力掩饰情绪，尽量以平静的语气，继续向阿辛萨解释道：“我的想法是，黑水州有人在伪装神明。” 他不经意间看了黄泉之主一眼，声音已经有些发颤：“呃……当、当然，其实世上还有很多人在做类似事情，他们获……窃取了神明的力量。” “可有些人是为了宣扬真正神明！为了替真正神明布道！” “所、所以，这些人被朝廷、仙门所认可。也有很多不受认可的人，利用窃取而来的力量，伪装成神明，图谋不轨！对！这些不受认可的人图谋不轨！” 裴顺微微阖紧眼睛。 董恒的语气，突然变得紧张了起来，他这是……在替受认可的正统神道修士、与不受认可的旁支神道修士划分界线？ 忽的，裴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嘴角不由翘起笑意。 这位年轻的王爷，在害怕自己这尊“神明”对正统的神道修士产生敌意。是因为……刚才自己将所有神道修士视作窃贼的定论？ 董恒仍在对着阿辛萨解释：“你能看见亡灵，是因为你得到了真正神明的认可，但你那些族人……他们信奉的那个幽教，背后恐怕有人在伪装神明，说邪神虽然有点抬举，但也没差。” “他们提供的圣水，就如同我当初喝的那瓶带有毒性的河水一样，既能成为压胜物，也能让自己死亡，面见神明。” “只是，我那瓶水是以前购买黄泉之精得来的附带品，是来自黄泉的河水，加上我信念的指向性很明确，所以我看见的是真正古神，是主宰死亡的黄泉之主，而他们看见的……” 阿辛萨恍然点了点头：“他们看见的是邪神，不，是窃贼！” 董恒补充道：“但有一个问题，对窃取了神明力量的神道修士来说，接受修士的供奉需要一场仪式，比如冥脉的是死亡。” “可对于普通人来说，不必如此。普通人只要心存信念，虔诚供奉，并不需要通过仪式作出献祭，神道修士也不可能接见每一位信徒，更不可能给每位信徒提供神明力量。” “说直白点，即是只有修士才有资格通过仪式，得到神道修士乃至神明的指引，因为这其实是一场交换。” “修士能从神明或神道修士的指引中，获得神明的部分力量，而神明和神道修士……则需要修士提供更多的供奉，这就涉及香火、气运的说法了，修士的修为越高，占据灵气与气运则越多，能提供给神明的香火则越充沛。” 说到这里，他有些心虚地看向黄泉之主。 他说这些，都是基于对神道修士的理解所得出的结论，却不知道位格比神道修士还高的神明，是否也是如此。 更重要的是，他在做一个尝试，他想引导黄泉之主表态，看看这位古神对神道修士是否存在恶意！ 眼看黄泉之主虽然没有赞同，但也没有反驳他的结论，他便继续说明。 “而普通人是没有这个福分的，神明和神道修士也不需他们如此，普通人只要有一股虔诚信念，对所信奉的对象抱有明确指向即可。” “强大的修士能供奉充沛的香火，所以才能得到神明与神道修士的指引，而普罗大众不具备这个条件，很残酷地说，神道修士对普通人的需求很简单，数量越多越好。” 说到这里，董恒话锋一转，语气忐忑地说道：“黄泉之主在上，这都是我的一些浅薄见解，不知是否准确。” 来了！ 热衷脑补的王爷，终于主动向古神提出了他的疑惑。 他迫切需要确认，古神对神道修士、对如今的人族，到底是怎样的态度！ 裴顺并没有花费片刻时间去思考，他结合酒童所说的太古旧史，已经大致先有了判断。 当下便缓缓答道：“大体没错，有一点需要指正。” “神道修士，曾经是神明的侍奉者。可他们最终成了背叛者，是最初的窃徒。” 言语落下，董恒只觉后背发凉。 尽管已经提前作出了预想，可此时得到确认还是不免有些胆战心惊。 果然，所有的神道修士，不管被官方认可还是不被认可，对真正的神明来说，都只是盗取神明力量的窃贼。 那就回到最初的担心了……古神，或者说这位黄泉之主，会不会因此对人族产生威胁？ 董恒尽量平复混乱的心神，语气诚恳地问道：“黄泉之主在上，祢……有想过惩罚他们吗？” 裴顺想起了酒童的猜想，当下便坦然答道：“没有这个必要。凡人掌握越多的神明力量，就会越接近神明，包括意识。” 酒童这个猜想，他认为是可以成立的，因为有迹可循。 ‘拿自己举例子，为什么无端会通晓萨依语？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在看见阿辛萨后、听见她呢喃的一个瞬间，脑子里的记忆几乎是本能地多了一些东西。 他甚至没有多余的思考，马上就能理解萨依语，并且能够熟练地说出来，就好比……突然勾起了，或者说恢复了某些记忆。 而依据已知线索，主宰死亡的黄泉之主与黄泉河脉息息相关，是被萨依族视为供奉的存在，那么这位古神与代代生长于黄泉河脉的萨依族，在语言上存在共通性，也就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情了。 也就是说，他能听懂萨依语，是因为这位执掌死亡的太古神明的某些记忆，在他脑子里复苏了过来。 这是很合理的推测，也是一个很可怕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