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大年三十
腊月二十八,整整一天,何思远都是在忙碌中度过,连白天的练拳时间他也只能不舍地取消了。上午家里要炸丸子、炸里脊、炸藕盒、炸鱼、炸鸡、炸蘑菇等等,他一上午基本坐在灶前没挪窝,偶尔起身也是帮着收拾炸好的食物。 到了下午,何mama又要准备各种面点。掖城这边过年,有一个独特的习俗,就是家家都要蒸大枣饽饽。饽饽表面十字挑出“鼻”,嵌入红枣。枣饽饽用来供祖先、财神、菩萨、天地众神,五个饽饽叠放,腊月三十接神,正月初三撤供品。还要再做一个“圣虫”和几组口含红枣的小鱼面点,圣虫头部为一圆馒头形,鸡冠,黑眼睛,红舌头,躯干做蛇盘状。圣虫的“圣”,谐音“剩”,加上小鱼面点,意为“余”,寓意五谷丰登,连年有余。圣虫一般都会放在大粮囤或大粮缸中,而小鱼则放在米面缸中,钱柜衣橱里,祈求财物增多,使用不尽。何思远力气大,本着人尽其才的原则,一下午都被mama指挥着揉面,烧火。 到了晚上,何思远又得陪爸爸打‘皮冻’。皮冻是用猪皮、鸡爪、骨头等加大姜、大料等熬成浓汤,冷下来凝固成的胶状物,然后用刀子分割成小块就可以拿来待客了。今年家里宽裕许多,何爸爸直接买了几副肘子和两只母鸡来打皮冻,汤熬好之后,何思远闻着味道就觉得美味无比。 一整天的忙碌过后,何思远虽然有些累了,但仍坚持着又打了一个多小时的劈拳,感觉浑身舒畅了,才上床沉沉睡去。 腊月二十九,正好是阳历的情人节,不过此时华国还没有怎么兴起过洋节的气氛,所有的电视节目都没提到这个节日。一家人吃完早饭后不久,因为今天没有太多事儿要忙,何爸爸与何mama都离家串门儿去了,尤其是何爸爸,他太久没有回村了,一些老关系都要在眼前走动走动。 何思远以后世的眼光独自看了会儿电视,觉得对比落差实在太大,正打算回书房看一会儿书,突然听到了电话铃响。他一拿起电话,就听到话筒那端很嘈杂,人声、广播声、汽车喇叭声等等混杂在一起冲进耳膜,他立马猜到是钰姐打来的,没等钰姐开口,便开心地喊道:“钰姐,你现在在哪儿,什么时候到家呀?” “小远,不好意思,钰姐今年可能没法回家过年了。我是在帝都火车站不远的一个电话亭打电话的。我刚刚又到售票厅问了一下,说是年前回家的票都没了,只有年后的票了,但如果年后回家,时间太短了,而且回来的票也不好买。”綦钰带有一丝歉意的话音从话筒传来。 “啊?怎么会这样?”何思远听了大失所望,他真的很想见见钰姐,让她知道自己的成长,与她分享家里的成功。他绞尽脑汁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别的法子让钰姐回家,自己开车去帝都接钰姐?家里肯定不会放行;让爸爸派车去接她?时间太晚了,太仓促了,这时也找不到司机愿意出远门。他有些伤心,只能让钰姐保证,“钰姐,你明年过年一定不许再不回来了,就是坐飞机也要回来,到时我给你出机票钱。” 綦钰听了这话,知晓何思远的思念,内心很欢喜,欢快地答应,“好的,小远,钰姐明年怎么都会回家。好了,小远,这边太吵了,后面还有人等着,钰姐要挂电话了,等初一时给你家打电话拜年时我们再聊。小远,节日快乐!再见。” “好的,钰姐你多保重身体,再见。”何思远心神恍惚,也没在意钰姐最后一句的祝福,没深思钰姐口中的节日到底指的是哪个。 挂了电话,何思远浑身无力地靠在墙上,他没想到连过年也没法与钰姐相见。颓废了一阵,他又打起精神,不能等一年那么久,等高二暑假,自己就一定要找机会去帝都看看钰姐。现在小金库里还有些钱,明年再打工赚一些,爸爸到时肯定也会赞助一些,足够自己支撑一个舒舒服服的旅程了。想到这里,他心情振奋许多,归根结底,还是现在自己实力不足,否则完全可以帮钰姐安排一个更轻松、更自由的工作,等上了大学,一定要尽快找到适合自己的创业之路。 下午时,何思远又领着邻居的两个弟弟到田野里剪了一大捧桃树枝回家,放在门口、炕头、窗户等地方,用来辟邪。然后他又在家中大门口横放了一根木桩,乡下管它叫“拴马桩”,用于给回家的先人们拴马。放好后他突然有了个好笑的念头,也许再过几年就不用放桩子了,先人们可能更喜欢开车回家了,到时直接把大门口当停车场就OK了。 何爸爸见儿子进了院子,便吆喝着他一起贴对联。浆糊是何爸爸刚刚用面粉加水熬出来的,虽然集市上、商店里都有各种各样的胶水卖,但何爸爸觉得还是亲手置办这些才显心诚。于是父子二人一人往门两边贴对联;一人往对联上刷浆糊,并帮忙看着对联贴的正不正。花了不多功夫,家中大门、正门、厢房们连同门口车库门共六副对联就都贴好了。贴完后,何爸爸长出一口大气,看着大门口的对联——年年顺景则源广岁岁平安福寿多横批:吉星高照,对着儿子说道:“爸爸不贪心,也不要求更多,只要明年咱家能像今年这样顺顺当当,一家子平平安安就好。” 何思远笑嘻嘻地回答,“爸爸,这才到哪儿呢,你放心,咱家日子以后肯定越过越好,好到超出你想象。” “哈哈,那是你的责任了,爸爸等你长大,看你能有多大的成功。”何爸爸听了儿子的话,豪气地开怀大笑。 到了大年三十,这边乡下有一个传统,腊月三十的中午孙子孙女要陪爷爷奶奶。因为大伯家的大堂姐已经出嫁了,所以这次只有何思远、二堂姐和堂妹跟爷爷奶奶一起吃午饭。有半年多时间没见二姐何思晴了,何思远发现二姐现在打扮要时髦许多,身上的衣物一看就知是在大城市买的,她对自己一如既往地亲近,还多了一丝感激。何思远记得二姐嘴皮子煞是厉害,很会挖苦人,谁要是不机灵、没颜色,她说人家眼瘸;谁要是木讷、反应钝些,她就叫人家缺心眼。不过二姐从来没有敢骂过何思远,因为如果被奶奶知道大孙子受委屈了,奶奶肯定会狠狠训她。 午饭是二姐cao持的,虽然总共只有五个人,但在奶奶的吩咐下,她还是做了满满一桌菜,鸡鸭鱼rou什么都不缺,而且还特意做了道香甜可口的地瓜拔丝,何思晴记得弟弟爱吃这种甜点的。 何思远下午回家后就要帮mama包饺子了,而且一次就得包够三天吃的,讨吉利的说法是一下子就得做够吃两年的饭。何思远负责擀饺子皮儿,经过前世白荷的培训,他擀得又快又均匀,何mama对儿子越来越满意,“小远,你现在真的勤快多了,干活儿也利索。” “那是,我勤快点儿也好早点给你娶个儿媳妇儿回来呀。”何思远嬉皮笑脸地回答着,现在他再想起前世种种,已经不会再那么心痛,他知道自己必须得看开,人生才不会变得沉重。 “就凭小远你的人才,你这体格,还有咱家的条件,你就是不勤快,想找什么样的姑娘,mama都能给你找来。”何mama很高兴跟儿子谈起这个话题,而且一点儿也不客气地自夸起来。 “行行,那等我够岁数了,mama你就帮我说亲事吧。”何思远逗趣道。 “算了吧,你以后还会上大学,眼光肯定会变高,mama在家找的你不一定能看中,你还是自己找吧。”何mama想了想,还是拒绝了儿子的提议。 “mama,那我肯定会找个对你最好的媳妇儿回来孝敬你的。”何思远也不理在一旁忙活的爸爸,瞅准mama猛拍不止。 “那倒不用,你是给自己找媳妇儿,又不是给mama找。只要你看中了带回家,mama肯定满意。”何mama虽然很高兴儿子的回答,但首先想到的还是儿子的幸福。 一家人包了半个下午,包了足足有四盖垫(秸秆制的圆托盘),三百多个水饺,这才住手收工。 看看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村里已经有人家开始放鞭炮了,何爸爸拿起一挂‘大地红’上了平房,何思远则坐在灶前,安心静气地往灶里添加草秸,等着水烧开后好下水饺。他注意到家里连烧火的柴草都换了,不再是苹果树枝或玉米轴,而是烧了芝麻秸,大概是祝愿来年也能芝麻开花节节高吧。他问了mama,果然是这个寓意。何mama还说以前年三十晚上家里如果没有芝麻秸,也会烧豆秸,豆秸烧起来噼里啪啦的,就像放鞭炮一样,也很喜庆。农村人的心细、聪慧在这种小事儿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煮好水饺后,何爸爸把刚出锅的水饺还有整鱼、整鸡、猪头、大枣饽饽、水果饼干等等在堂屋方桌上供奉摆好,搁上三副筷碗,再点上香烛,朝大门喊了声,“请老辈子吃饭。” 然后一家人围着饭桌坐好,开始这一年的最后一顿饭,大年夜饭。虽然晚饭吃的是水饺,何mama还是整治了四冷四热,给爷儿两都倒了一小盅白酒,何爸爸也不多说,拿起杯子,说了句“开吃吧。”就喜滋滋地品了一口杯中物。何思远也端起酒杯,小酌了一口茅台,品味着幸福的味道。大年夜这顿饭一家人都会慢咽细嚼,浅斟慢饮,吃得要比平时长久。 晚饭吃完没多久,两个叔叔家就都过来了,何mama赶紧端出瓜子糖果等零食等来招待他们,然后大家热热闹闹地一边打牌聊天,一边看着电视上的春晚。 此时的年三十晚上没有后来那么多的娱乐选择,对家中有电视的家庭来说,年三十看春晚是他们唯一的选择,是他们春节喜庆的一部分,一直到后来,春晚都已演变为华国新年民俗的一部分。这时候专门为春晚创作的经典歌曲、经典小品等也是层出不穷,观众们都以期待惊喜的心态等着春晚的开场,不像后世守着电视机只是为了找个目标来玩‘大家来找茬儿、大家来吐槽’的游戏。 长辈们看春晚都很有心得,知道刚开始没有什么好节目,好戏都在后头呢,注意力主要放在牌局上,偶尔抬头扫一眼大电视。何思远对现在春晚节目还是蛮有兴趣的,认真地欣赏着电视上的节目。开场热闹的歌舞过后,就是几个歪果仁说相声,以显示我华国的优越性,让老百姓们都知道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资本主义社会的人们对我华国的向往。 接下来的几个节目没多少意思,何思远就把注意力放到了牌局上,不顾观牌不语真君子的原则,在一旁出口指点着mama出牌,好好地赢了几把,把mama乐得合不拢嘴。这时,电视里传来了歌声,“找点空闲,找点时间,领着孩子常回家看看……”大人们听到这歌声,都放下了手中的牌,转头看向电视。听着这首旋律简单质朴、歌词朴实平白得如家常琐语的《常回家看看》,长辈们觉得它真正唱到了自己的心坎儿里,唤起了他们内心深处最温柔的情感。 尤其听到“老人不图儿女为家做多大贡献一辈子不容易就图个团团圆圆”这句话,他们纷纷叹息点头,何mama也感慨道,“小远,mama也不盼着你以后能有多大成就,只要你记得你还有个家就行。” 何思远赶紧安慰说,“mama,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走到哪儿也不会忘了咱家的。” 听了这首歌后,长辈们对电视上的节目真正起了兴趣,都放下手中的牌,专心一致地看电视。很快就到了本山大叔的小品,对现在华国人来说,如果春晚节目没了本山大叔的小品,就像炒菜缺了盐一样,怎么都觉得少了一种味儿。本山大叔此时还只是个农民艺术家,并未成为东北大豪,身上也没那么多头衔及是是非非。 这次的节目是他小品生涯里一部比较经典的作品《昨天今天明天》,搭档是白云大妈和笑起来像哭似的小崔。 大人们被节目中的风趣的台词,精彩的表演逗得不时哈哈大笑,尤其听到“九**八不得了,粮食大丰收,洪水被赶跑。百姓安居乐业,齐夸党的领导。尤其人民军队,更是天下难找。国外比较乱套,成天勾心斗角……纵观世界风云,风景这边更好!”这句主旋律台词时,脸上不由带上了一股自豪。 何思远此时却对这种永远政治正确的节目有了一种痛恨,为什么每每有了天灾人祸的时候,媒体中出现的永远是领导们的英勇指挥,永远是士兵们的奋不顾身,至于对事故原因的追责反思,那是什么玩意儿?于是惨剧轮回般一次次地在这个国度重演。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对这个国家的体制做什么改变,但他知道后世资本在这个世界上的强大力量,他想让自己的声音能够为更多人所听到,那就要去努力做到更多。 想着这些,何思远再听到小品中本山大叔努力争辩着“鞋拔子脸”跟“猪腰子脸”的区别时,都没了多少笑意。还好大人们都被给吸引住了,也没注意到他脸上的异常。 小品结束后,马上就是金曲回顾,何思远发现后世被人们亲切地喊为“庄mama”的国母竟然也登台了,不过这应该是她最后一次在春晚亮相吧。他真心希望她那位强人老公能够早日登上华国官场的最高舞台,早日扫平华国官场的魑魅魍魉…… 看看时候不早了,叔叔两家人就纷纷告辞了。何思远还要跟父母一起守岁,一直等到半夜12点,何爸爸到外面放了一挂鞭炮,每人又吃了几个刚煮好的守岁饺子,这才分别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