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高空跳伞
飞机已经爬升到15000英尺，开始进入巡航阶段。 许达席紧了紧身上的跳伞包，深吸了一口气，内心出奇的平静。 舱门打开，风一下子涌了进来。 随行的大胡子教练和许达席非常熟悉，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把嘴凑到他耳边大声说到：“这次跳完就能升C证了吧？跟你一起跳我总觉得你更像教练。老规矩，开伞时间尽量控制在一分钟之内，其余你自由发挥，我今天得重点照顾那三个菜鸟！你看那个穿比基尼的小姑娘，已经抖的浑身都湿透了！”。 许达席点了点头，跨出一步，双手把住扶手，弯腰来到舱门前，舒展身体，纵身一跃。 高速气流瞬时充满了他的鼻孔和嘴巴，急速坠落之中，耳朵里熟悉的刺痛感又一次袭来。 四肢伸展开，身体迅速穿过云层，像是划过巨大棉花糖的利刃。 看了眼手表，速度已经接近50m/s，许达席拉开了伞绳。 “嘭”的一声，身体被猛地拉住，银色的主伞打开，在太阳下闪着油光。 速度慢了下来，往脚下望去，充满地中海风情的房屋如蛇一般蜿蜒，由蚂蚁慢慢变成火柴盒，像极了小时候父亲带自己玩的大富翁游戏。 许达席看了眼手表上的示数，叹了口气，高度差不多了，是时候说再见了。 他从裤兜里摸出一个银色的“zippo”防风打火机，搓着火，向上抛去。 浸满汽油的银色主伞瞬间被火焰笼罩，烧的干干净净，加速度卷土重来，重新掌控一切，身体开始急速坠落。 许达席最后一次360°的观察这个他生活了29年的世界。 脚下碧蓝色的大海闪耀着银光，白色的帆船星星点点铺在海面，海滩上布满五颜六色的遮阳伞，一派欢乐祥和。 头顶上太阳仍然耀眼，天空依旧碧蓝，雁群不紧不慢的穿过云层，熟悉的大胡子教练似乎观察到了他这边的情况，松开了怀里的女学员，似乎在焦急的喊着什么，却被风声遮掩。 许达席摘掉护目镜，任凭五官被风撕扯变形，耳边只听到“呼呼”的尖啸。 这一刻，他感觉到无比的轻松。 这cao蛋的世界，这让人走投无路的人生，还有不愿去想到的父亲，全部都再见吧！ 他尽可能的控制身体在空中躺平，闭上双眼，双手交叉贴在胸前。 赴死，也需要来点仪式感。 下一秒，许达席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重重的拍击在海面之上，在堪比一辆汽车极速冲刺的速度下，柔软的海面此刻有如坚硬的水泥地面，他只觉得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漫长而深邃的黑暗笼罩下来，周遭一片沉寂，空间仿佛在无限扩大，而时间如同缓慢关闭的水龙头，慢慢归于静止。 已经沉睡的意识深处慢慢有几个光点闪烁，继而光点越来越多，逐渐凝聚成一幅幅画面，开始闪动起来。 其中一幅画面中，台上的许达席身穿黑红两色的长袍，手中捧着毕业证，笑的一脸灿烂，女朋友在台下注视着他，眼中是满满的骄傲与幸福。 下一幅画面中，许达席西装笔挺，头发往后梳得一丝不苟，正从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手中接过一个写有“金牛奖”的奖杯。 “这是我刚刚毕业的时候和工作五年之后的时候，那时算是生命中的高光时刻”，许达席不无遗憾的想到。 接下来的一副画面仿佛受到其中的情绪影响，颜色显得有些黯淡，画面中的许达席坐在一个楼梯间的地上，头发凌乱，眼窝深陷，双眼布满血丝，脚下是一地烟头。 “这是mama得病那年”，此刻应该是正在ICU抢救，可惜最终奇迹没能发生，mama还是抛下了他们父子俩撒手人寰，每每夜深人静时，想到这个画面，许达席都会感到心被撕裂，眼泪禁不住爬到脸上。 习惯性的，许达席准备抬手抹去泪水。 “不对啊，我不是死了吗？” 许达席突然意识到这点，他此刻的状态就像是早晨似醒未醒之时，大脑已经醒来，身体的其他部分却好似仍在沉睡。 “这难道就是人死之后的必然过程吗？”，许达席不敢确定，毕竟他也是第一次死。 算了，不管这么多了，求死之人再也无所畏惧，既来之则安之吧。 不过现在想起来，mama的死真的是带走了家里全部的福源啊！ 打那之后，许达席的生活好像由开了挂变成中了病毒，各种噩运接踵而来。 本就因为事业不顺喜欢酗酒的父亲更是失去了最后一个约束，变得每时每刻见到他都是醉醺醺的。 而许达席cao盘的几只汽车行业的基金在新能源的冲击下大跌，状态持续低迷。心情不佳之下他与终日里对他冷嘲热讽的上司大吵了一架，失去了业绩庇护的许达席开始被四下排挤，并最终离开了公司。 结婚已经提上日程的女朋友接下来也离他而去，穿着许达席亲手挑好的婚纱嫁给了别人，速度快的堪比自己那几支大跌的基金。 起初许达席不以为意，甚至越挫越勇，坚信“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觉得正好为自行创业扫清了障碍。 然而在辗转从几个行业摔得鼻青脸肿之后，负债累累的许达席终于看清了一个现实，自己已经成为了命运的弃子。 最终，许达席万念俱灰，已经萌生了离开这个世界的想法，他决定回老家看望一次父亲，看看能不能从这个世界上仅存的亲人身上，求得一丝安慰。 打成年以后，许达席和父亲就因为话不投机而很少交流，全靠母亲居中维系。母亲去世后许达席更是鲜少回家，只是定期往父亲的卡里打上一笔的存款，尽管，退休金不菲的父亲也许根本用不到这笔钱。 鼓足勇气，许达席敲响了那扇熟悉的门，却没有得到预期的安慰。 开门的父亲一身酒气，面对多日未见的儿子回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欢喜，几句话之后，就开始指责他不该意气用事，辞去基金公司的工作。 许达席隐忍不发。 父亲却变本加厉。 又指摘起他创业过程中犯的一些无关紧要的错误，他甚至不知道父亲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些。 最后，忍无可忍的许达席站起身来，一言不发的走出门去，下电梯的功夫，他就联系好了熟悉的跳伞教练。 意识中画面不断闪过，好像一个记录他前半生的ppt，从有记忆以来，一直到他跳下飞机的一刻。 正在许达席觉得莫名其妙的时候，突然周围开始急剧收缩，最终收缩成一个公交车大小的，方方正正的空间，四周墙壁发出淡黄色的微光，照亮了房间内的布置。 在微弱的光线照射下，房间内摆满了各种灰白色的几何体，有最简单的正方体，长方体，圆锥体和圆柱体等，也有布满了棱棱角角的复杂形状。 这些图形看似凌乱的随意堆放，影子交织投在四壁，却呈现出一副令人头昏目眩的画面。 许达席正沉浸其中，一个声音响起，吓了他一跳。 “你为什么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声音引起空间内所有几何体的共鸣，一时间，许达席竟无法判断出声音的来源。 “你忽略周围的其他一切，就能感知到我” 带着混响的声音说到。 经过一番尝试，许达席掌握了窍门，他“看到”房间正前方的一个长方体上面，坐着一个身穿黑袍的人影，这个人戴着一个多面体的面具，看不清脸孔。 “你是谁？” “这里是我的地盘，遵循的是我的规矩，首先第一条，我愿称之为“交换律”，即是说如果你想得到点什么，首先需要先付出点什么。那么按照“交换律”，你想问我是谁的话，需要首先回答我提出的问题。” 戴面具的人声音激起一片混响，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许达席对面具人的回答有些不满，但毕竟情况未明，思考片刻，他决定还是选择一种从心的应对方式。 “我的人生太过失败，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 许达席老老实实回答到。 “难道那个世界里就没有任何东西让你留恋的吗？” “也许有吧，但那时我的心情太差，一心只想解脱。” 面具人停了停，又问道： “你难道就没有考虑下你的父亲？” 许达席大吃一惊，这个面具人还真知道自己不少事情。 “你到底是谁？” “好吧，既然你已经回答了我的两个问题，虽然答案我都不太满意，但也不算违反“交换律”了，” “就像你知道的那样，人的意识是一种既不是粒子，也不是波，既不是实体，也不是虚拟的存在。意识的产生和维持依赖于你头脑里的神经元，其实也是粒子的排列方式。从而，就存在了一种可能性，让意识在宇宙中永远存在。而宇宙，是一个多维度的世界，它们叠加在一起，共同组成全部的可能性，这其中一定包含了意识不灭的可能。现在你能感知到的只有你存在的这个宇宙。在你所在的这个宇宙中，人死了也就死了。然而在这些数不清的平行宇宙里，人死之后可能是别的结果，比如在1308号宇宙里，人死后会就地变成一只鸭子；而在23987号宇宙里，人死后会以年轻一岁的形式原地重生。” 可能是感觉到许达席大脑有点死机，面具人开始直奔主题： “至于我是谁这个问题，你现在还无法理解，暂时，你可以把我看做你的指引者。” “指引者？我都死了你还指引我到哪去？” “我刚刚已经说过了，人死后意识可以选择去往一个意识不灭的宇宙，而我将决定你最终去往哪个宇宙，当然，这期间可以适当参考你本人的意愿。” “如果我哪都不想去呢？” “不存在这种可能性。” “你不是说宇宙中包含全部的可能性吗？” “宇宙是宇宙，你是你。” “我能选择去哪里？” “你可以在合理的空间和时间范围内自由选择，空间可以选择这里或者那里，时间可以选择现在或者过去。” “还能选择回到过去？” 许达席突然燃起一丝希望，也许自己可以换个时代，换个身份重来一次。 面具人似乎笑了一下：“虽然在这里，我的话都是真理。但我还是愿意用你最习惯的方式，也就是你们所谓的科学的方式，来解释一下。我知道你学的是文科，这可能对你来说比较困难，所以你要听的用心点。之前说过宇宙处于一个包含各种可能的叠加态，当……” 许达席突然打断面具人的话，说道：“但宇宙中只存在两个光锥，未来光锥和过去光锥，而你说的粒子，如果有质量，那么就一定是在光锥里运动的。而我就处于这个未来光锥中，所以尽管你能用某种方式让我向未来穿越，但却永远没有办法从未来光锥去往过去光锥，也就是回到过去理论上讲是不可能的。” 面具人停顿了一下，说道：“在这里，我的话都是真理。而你，将去往明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