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那你看我如何?
夜晚行军在这个时代无异于一种酷刑。 无边的黑暗给人与生俱来的恐惧,森凉的寒风吹得深夜上路的曹军士兵直打哆嗦。 马车里点着一盏油灯,程昱半睡半醒,梦呓般道: “元直可知道,为何我要亲自星夜赶来?” 徐庶恭敬地道: “还请程公示下。” “嘿,你知道,只是怕损了我的面子,故不肯说。”程昱叹了口气,他看着外面漆黑的道路上墨龙般蜿蜒向前的士卒,苦笑道,“是,我审了那肥猪,也察觉到此人非同小可,寻常黄巾贼万万说不出这种话,更不敢在我眼皮下的梁山扎寨。 我怕是臧霸已经蠢蠢欲动,或已投了吕布,若是不管,只怕要威胁东平了。” 臧霸原是陶谦部众,讨伐黄巾时官拜骑都尉,后来与孙观、吴敦、尹礼、昌豨等人各自招募人马,在开阳称霸,之前曹cao是不怕他们,可现在曹军经历了濮阳之战,已经十分衰弱,如果再跟他们斗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这群贼人现在还不动,不过是因为畏惧曹cao之前的名声,要是让他们发现曹军现在已经虚弱不堪,与吕布合兵打来,曹cao不死也得扒层皮,到时候也只能去投奔袁绍了。 因此程昱必须亲自来探探虚实。 “元直以为,该如何应敌?”程昱目光灼灼,这是来考教徐庶的手段。 徐庶不慌不忙地道: “我之前听闻梁山乃是一方水泊,贼人必以小船隐匿,伺机为乱。 我军当先多数旗帜,鸣鼓诱敌,敌人必不敢轻动,派小船来查探虚实。 我等事先在芦苇荡中埋伏小船,若是贼人上前,则一举擒之,询问贼人虚实。 若只是一般蟊贼,我等令其投降,不降则剿灭,若是泰山五贼,我等还是暂且稍退,禀明曹公再做打算。” 程昱眼中露出一丝惊讶之色,点头道: “不骄不躁,真有大将之风。” 督邮是程昱自己招募的属官,是程昱的自己人,之后徐庶有再大的作为,他也要感谢程昱的举荐之恩,徐庶越是不骄不躁程昱就越发欣喜。 不错,程昱亲自来梁山更多的是查探敌情,如果只是一股小盗匪,就算不剿灭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但要是泰山五贼,程昱就要立刻汇报给曹cao,改变曹军未来的用兵方略,绝不能让鄄城东侧有这样一根钉子。 徐庶趁热打铁地道: “若是贼人只是一伙蟊贼,庶愿披甲持剑为公讨贼。若贼人当真是泰山贼,庶为公断后,绝不让公以身犯险。” 谁不愿意有个这样忠心耿耿还能力不俗的手下,程昱喜上眉梢,拍着大腿道: “好,元直,待灭贼回城,我要为你请功!” · 全军一日跋涉,一路悄无声息,经过已经变成一座空城的廪丘,又渡过瓠子河,前锋很快就看到了那一大片的水泊。 此刻的梁山泊虽然还没发展到后世的八百里般雄壮,可也水光接天,白雾蔽日,茂密的芦苇丛覆盖了整片水域,划分出一条条难以揣摩的水道,徐庶极目眺望,看见远处水中那个不起眼的小点,正是那梁山。 “端是个做贼的好去处啊。”徐庶喃喃地道。 程昱眺望着水面,一脸凝重,他轻轻挥手,命令手下扎营,再派手下寻几个周围的渔民打探。 梁山泊堪称乱世中的一方乐土,水边停泊了密密麻麻大小上百艘渔船,下午时分,渔民都在岸边或晒网或做饭,一副热闹忙碌的景象。 渔民见一队人马过来,本来还笑脸相迎,可看清了这些人的面目,那些渔民各个面露惊恐之色,见曹军中多有弓箭手,停在岸边的渔船又解不开,这些渔民居然纷纷跳入冰冷的水中,竟没有一个回应招呼留下。 程昱见此有点尴尬,不过他也有数,现在曹军在这一带的名声可谓顶风臭十里,不跑的才是有鬼。 他定定神,立刻叫军中奏起鼓角,竖起曹、程两面大旗,告诉山中人,我程昱来了,不怕死的就来碰一碰。 徐庶主动上前道: “程公,请从跟我来鄄城的流民中选出大半,带着艾先生先行。 不过仔细那艾先生狡诈,蛊惑那些流民逃走便是大大不妙,还请程公多派士卒跟随。” 程昱对徐庶缜密的心思越发喜爱,温言道: “不错,这肥猪狡诈得很,还是要仔细些,莫中了他的诡计。” 他叫人把艾先生提出来,扔在地上,又挑选了十八艘渔船,派士卒押着艾先生,又选出几个流民登船。 艾先生在船上不住地抽泣,他已经放弃继续在程昱面前摇尾乞怜,眼看就要被拖到船上,艾先生突然怪叫起来: “彼其娘之徐庶啊!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啊,曹cao手下不是东西你也不是东西吗?你可是刘备喜欢的谋士啊,你是好人啊,好人不能害人啊!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 我看你怎么收场,我看你怎么收场啊!” 程昱听着艾先生的犬吠,忍不住冷笑道: “死到临头还敢狺狺狂吠离间你我,真是不知死活。” 徐庶也冷笑道: “这种人简直是一派胡言,已经开始信口攀咬了。 今日我就在程公身边,若有什么闪失,拿我便是。” 程昱哈哈大笑,拍了拍徐庶的肩膀: “元直,你在说些什么?我哪里信这贼人,你爱去何处就去何处!” 徐庶坚定地摇摇头: “程公,今日我必须证明清白,便一直在程公身边了。” 程昱捻着胡须轻笑,对徐庶更加赞赏。 按照之前的部署,他已经开始派兵在周围游弋,寻找其他的渔民和贼盗,到了傍晚,果然有收获,文稷兴冲冲地回报,说已经围了一队贼人,那贼人约有数十,各个衣衫褴褛,兵刃破旧,不像是泰山贼的精兵,倒真像是黄巾余孽。 程昱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擦了擦干涩的眼睛,从容地道: “那就好,将他们聚而歼之,嗯……算了,留几个活口,仔细问问山上的情况和那肥猪的来历,之后我才放心。” 文稷颇为急切地道: “那钱粮……” “几个山贼能有多少钱粮?”程昱堵了文稷一句。 这年头哪座山上没有贼? 尤其是在程昱身边的,不想死的都上山做贼了,说是强人,也就是一群不敢乖乖受死的流民,只要背后没有臧霸,倒是也不打紧,程昱也懒得搜这水泊梁山找他们。 徐庶憨笑道: “程公稍待。” 他附在程昱耳边,低声道: “吾兄子丰欲建功立业,只恨缺个机会,还请程公玉成此事。” 程昱一直不怎么会为人,经过徐庶的提醒,倒是猛地摸了摸脑袋。 是,他不慕名声,一心只求达到目的便罢,只要不是泰山贼就好。 可自己手下这么多人,都像自己一样不慕名声也不现实,尤其是文稷曹cao同乡,正是想要立下功劳的时候,在濮阳之战输得这么惨,之后憋了这么久,也该想想办法捞些功劳了。 程昱摆摆手: “元直替我下令吧!” 徐庶冲文稷点头,和煦地道: “这些贼人虽然衣衫褴褛,但未必就不是泰山贼众,也未必没有余党。 大哥发现这群人,便是立了天大功劳,还请速速围了他们,休要让他们走脱,且多带些兵马,将他们一网打尽——若这贼人愿意降服,大哥也莫要都杀了,咱们还能摸入梁山,抄没些钱粮。”
文稷眉开眼笑,忍不住连连点头。 打山贼积累经验是曹军宿将的优秀传统,但是关键是打完了之后怎么向上通报可是个大学问,文稷之前跟程昱的关系并不好,他所谓的勇猛冲杀在程昱眼里都是一堆堆不上台面的东西,他在曹cao案前仍是寸功未建的小卒。 这下好了,有徐庶这个善解人意的程昱属官给自己说话,以后自己肯定前程似锦。 “大哥多带些兵马,日后兄弟报与曹公也好说。不过还要格外小心,把军中弓弩手尽数带走,以防万一!就算是贼人jian计,我军万箭齐发,足保大哥周全。”徐庶来到文稷身边,低声说到。 文稷眉开眼笑,也低声道: “元直当真是个老成持重之人!大哥有你这般谋主,幸甚!我这便去了,” “大哥哪里的话,没有大哥我早就已经成了釜中烂rou,还得有劳大哥照拂才是。” 徐庶这话说的文稷浑身轻飘飘的,只觉得无比受用,心道日后非得在曹cao面前狠狠夸赞一番自己这个好兄弟才是。 打! 打大仗,多带点兵马壮声势! 程昱见多识广,法眼一开就知道徐庶和文稷在嘀咕什么。 但徐庶是自己青睐的才俊,文稷是曹cao的同乡,现在已经确定没什么危险,程昱也懒得多管,还不如做这个顺水人情。 他摆了摆手,让文稷快滚,文稷大喜过望,立刻兴冲冲地出门,准备点齐兵马去抓落水狗。 要知道程昱脾气暴躁,治军又严格,哪里有这种确定没事还让手下去建功的好事? 文稷一招呼,诸将都厚着脸皮凑上来,请文稷带着他们去建功,钱粮分不分无所谓,主要是日后战报也好说,不然两千人出征报个大捷然后屁斩获没有,也只有程昱敢写这种军报。 看着手下众人快快乐乐的绝尘而去,程昱的脸上露出一丝坦然的笑容: “嘿,这些狗杀才。” 听说没事,他已经放松了不少。 谁愿意闲的没事跟臧霸打起来,反正程昱是不愿。 他挠了挠头发,一阵倦意涌上来,打着哈欠道: “此等事,我一直颇为厌恶,可想想也倒是该做。 有元直在,我可以高枕无忧了。” 徐庶咧嘴一笑: “程公是做大事的人,杀人食rou自坏名声,别人不肯做,程公却肯,实乃天大的毅力。” 徐庶这话已经是明显的阴阳怪气,可程昱此刻精神放松,困倦袭来,居然没有听出来。 他闻言笑了笑,颇为得意地叹了口气,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在自己眼前比了比: “我这双眸子看人从来不错,当年见了曹公的时候,我就知道这匡正天下之人非他莫属。 没有他,这天下不知要乱成什么模样,为了曹公,我程昱受些骂名又算什么? 曹公是我的知己,就算这天下的骂名都归我,又能如何?” 程昱这话说的激情澎湃。 说实在的,这话他憋在心里已经许久了,之前有人问他为什么对刘岱和曹cao态度截然不同的时候他一直笑而不语,此刻终于向别人剖白心迹,程昱也感觉浑身无比舒坦。 可擅长察言观色的徐庶这次却没有接他的话,反到微笑着问道: “程公说什么?” “我说曹公是我的知己啊?”程昱下意识地道。 “不,是之前。” “之前……”程昱狐疑地沉思道,“我说我这眸子看人从来不错?” 徐庶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狰狞,他凑近程昱,手按在他的肩头,低声道: “那程公看我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