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婚恋与尽孝

    自从报名参加相亲平台之后，楚晨飞都敢主动往家里打电话了。

    如同一个长期落后于人的孝顺差生，某一日突然成绩有了一点进步，排名靠前了一位，他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父母，以宽慰他们忧愁的心。

    他耐心地向他母亲解释三个月无限量挑女生的豪华相亲套餐，并得意洋洋地告诉母亲他在报名了这个相亲平台之后的第二天就有女生主动约见。中间波折的插曲统统省去不提，只以打算多看些妹子为由简单总结了他和HLJ女的见面。他浓墨重彩地描绘了一幅极其光明绚丽的前景，仿佛会有佳丽三千为了当楚家媳妇而争得头破血流。

    楚母欢喜得几乎要掉下泪来，很快就把电话的扩音器功能打开，邀请楚父一起亲耳聆听这激动人心的的好消息。

    “我家儿子总算是长大了——”楚母欣慰地感慨道，像是对在挤一旁的楚父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对于大多数的中国父母而言，孩子自食其力，赚钱立业，都还远远不是成熟的标志。结婚生子才是成年人的认证书。没有孙子孙女抱在手上，他们永远忧心自己的儿女长不大。

    “真是太好了。我之前也一直说嘛。小飞就是太内向了，整天埋在书本里。他只要走出去，大把姑娘争着嫁他。”楚父激动地在一旁插嘴。

    “是啊是啊”楚母高兴地应和。

    为人父母的另一个通病就是神化自家孩子的同时偏低别家孩子。凶恶的婆婆和贪婪的丈人等姻亲矛盾都是这一顽疾的病症。

    楚晨飞被父母谬赞得脸红，连忙岔开话题。

    “爸妈，你们不要老替我cao心了。我报的这个相亲平台有很多非常优秀的女孩，我相信很快会找到合适的人。你们不要再花钱去庙里给我求姻缘了。”他再次宽慰父母，不过最后那句话才是这通电话的重点。

    他已经在找对象这件事上投入了不少金钱。父母那里就不要再乱花冤枉钱了。

    “你能突然有这样的进展，还不是菩萨的保佑。”楚母的声音里透着笑意，“我们得去还愿，这样菩萨才能继续保佑你。”

    楚晨飞一愣，没料到母亲会这样想。听起来楚父楚母还会变本加厉地去庙里烧钱。

    真是令人失望。如此努力的意义好像都失去了一半。

    幸而他急中生智，立刻劝道：“我自己在香港求神吧。本地的菩萨离我近，也容易保佑我些。香港有个黄大仙祠，传说是很灵的。我可以去那边亲自求签，事半功倍。你们不必再为此劳神伤财了。”

    “也好也好。”楚母表示认同，然后说道：“那你自己要勤快些，多去烧香。我和你爸把钱攒下，到时候准媳妇上门，我们必须得给个几万块的大红包啊。”

    “定亲的时候，金手镯金链子等也不能少啊。”楚父补充道。

    “这也得看姑娘是哪儿的人。各地聘礼要求不一样的。”楚母提醒楚父。

    这时楚晨飞突然问道：“妈，上个星期我转到你户口的十万块钱，收到了吧？”

    一转完账银行就有短信确认，而且他当时也发了信息通知母亲，但是现在他还是要问。因为如果不立即转移话题，父母二人的思维几乎要发散到给基因都还没配全的孙子筹办满月酒了。

    收到楚母肯定的答复之后，楚晨飞说：“爸妈，你们年纪也大了，要对自己好一点。吃好点，穿好些。你们拿这钱去参加旅行团，住住五星级酒店吧。”

    楚晨飞的父亲原是公交车司机。母亲是小学后勤人员。虽然薪水微薄，但好在都是国有单位退休人员。每月二三千的退休金，在小城生活倒也足够。所以楚晨飞并不需要每月寄钱回家供养父母，只在回乡探亲的时候给父母添置些贵重的东西。

    这十万块钱是他转给父母最大的一笔钱，主要是在得知父母为自己花费巨资求神拜佛之后，他良心不安，愧疚难过。于是从自己的小金库中转一笔钱给父母，用于安抚自己的情绪。

    “你转钱给我们干什么啊？这钱我们替你保管着，到时候你结婚的时候再拿去。我们过得很好，不稀罕什么旅行团和五星级酒店。只要你能尽快找到一个好媳妇，我们省吃俭用，心里是也高兴的。”楚父抢过话筒大声说道。

    只听见楚母夺过电话来，先责备楚父声音太大，然后温柔地嘱咐楚晨飞：“儿子，你那边一有进展，记得尽快告诉我们哦。一是让我们早点高兴着，二也是给我们充分时间做好准备。准媳妇第一次上门，讲究的事情很多。我们要尽早做准备，以免到时候失礼于人。”

    楚晨飞听得又心酸又无奈。

    他的父母脑子里有各种礼数规则，为儿子，为家族，为体面，唯独没想过为自己好好享受生活。仿佛在他们抱孙子之前，吃喝玩乐都是奢侈，甚至是罪过。为此，他简直想随便找个人结婚生子，了却他们多年心愿，好让他们从容快乐地安度晚年。

    可是他既想报答父母的生养恩情，又放不下心中那点浪漫的追求，不愿委曲求全，潦草结婚。

    他脑子里又飘出那位夕阳里紫藤花下的姑娘。那身影经过时光的打磨和多年的咀嚼，已经变成了模糊的印象，但那种感受是真的，心动也是真实的。

    既然如此真实，为何至今难寻踪迹？他想着想着，有点灰心。

    人们常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就算林黛玉和贾宝玉结婚了，也会被鸡毛蒜皮磨得劳燕分飞。既然如此，是不是找一个并不心动的人一起跳进婚姻的坟墓里更划算呢？这样既省却父母的烦忧报了养育之恩，又免去眼睁睁望着爱情死去的无奈？

    正当楚晨飞带着复杂的心情纠结着应不应该报恩而婚的时候，孙可可正带着报恩之心，前去与孙母安排的相亲对象见面。

    孙可可的母亲并不常催婚。而当她要催婚的时候，总是直截了当，简单清晰得如同发布一个电脑指令。

    这次的相亲聚会就是孙母和她同样强势的朋友一手促成的。孙可可其实早就加过这个男生的微信了。两人尬聊了一阵，向各自的母亲交了功课之后，就不再有后文。

    显然两位老母亲对现状很不满意。孙母的朋友给同样在香港工作的儿子下了死命令，要求他这周必须约见孙可可。孙母也给孙可可打了电话，说这周那位男生会约她，让她哪怕请一天假也必须赴约。

    两位老母亲如同皮影戏背后的大手，隔着千里也顺利地遥控着远在香港的儿女。

    孙可可是很顺从她母亲的，不敢像韩金诺那样肆无忌惮地跟长辈说话，因为她是母亲一人独自抚养成人的。

    父亲的情况都是听一些亲戚偷偷告诉她的。孙可可的父亲是退伍军人。在那个年代，哪怕是退伍的军人也头顶上带着光辉。身为中学老师的孙母就是在那样的滤镜下认识了孙父。孙父是个仪表堂堂，口才一流的男人，很快让孙母为之倾心。两人在相识一年后就迅速结婚了。可是朝夕相处的日子打碎了所有彩色滤镜。当兵六年的孙父无法适应社会生活，整天幻想着升官发财却没有任何行动。他容易火爆的性格也在婚后展露无遗。一言不和就摔碗砸锅和狂躁怒吼的行为，让斯文的孙母忍无可忍，终于在孙可可一岁零七个月的时候，顶着巨大的社会压力，坚持和孙父一刀两断。

    这一断是断得非常干净，连女儿的姓氏，也改成和母亲一样。

    担心继父虐待女儿的故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坚韧强势的孙母谢绝多方媒人，坚持不再婚，凭借一己之力把孙可可抚养成人。

    而孙母也因为极强的责任心和优秀的工作能力，一路从普通的中学老师，升至当地著名中学的校长。

    虽然孙母从未提过一个字，但是孙可可觉得母亲一定是对她失望的。这还用说，著名中学校长的女儿也考不上清华北大，甚至连人大复旦这样第二梯队的著名大学也没有考上。她记得母亲只在她拿到香港大学广告专业研究生的时候才笑着拥抱了她。一毕业她就找到了在广州的工作，但是母亲却坚持让她留在香港。于是她听话地辞掉了广州的工作，在香港努力打拼。只可惜她入行太晚，香港的广告业早就凋零得惨不忍睹，哪怕她兢兢业业地刻苦工作，只能勉强混口稀饭吃，在前途渺茫和转行太难的困惑与纠结中蹉跎岁月至今日。

    因此三十四岁的孙可可时常在背地里感到羞愧难堪。她觉得对不起母亲这么多年的苦心栽培。

    大龄单身不可怕。可怕的是大龄单身的同时还一事无成。连为工作耽误了婚恋这一常用借口都用不了，虽然她真的是被长期加班耽误了的姑娘。但人们往往都是结果导向的。没有高薪厚禄加持，她都不敢自称事业女性。

    她平时总是做出大大咧咧笑嘻嘻的样子，其实心里都装着苦水。她要必须经常大声地笑，才能将那些就快满溢出来的苦水压下去。

    她多么羡慕自己的好友韩金诺和楚晨飞。他们都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并果断地冲向目标。而她，不甘现状又浑浑噩噩，想改变又拿不出勇气。

    她总是在纠结，总是在困惑，总是在怀疑，因此她总是轻易地被头脑清晰态度坚定的孙母任意摆布。

    孙可可简单地打扮一番，穿了件黑色V形领框的白底纱质连衣裙，踩着不习惯的黑色高跟鞋，走在尖沙咀诺士佛台的酒吧区。她的打扮不想是去酒吧，而像是去参加银行柜员面试的。

    那男孩前一天发了一条简洁的信息给她，只有一句“这周五晚上见面吧！”然后附上地址和时间。她也没有多问，礼貌地回复说“好啊，明天见。”

    可是此时她才发现，这地点好难找，况且尖沙咀一代她本来就不熟。但是她又不想打电话给那个男生问路，她来来去去地在同样一条小街上走了三次，才终于发现这个大门窄得和公厕隔间门一般的破旧唐楼。酒吧位于这栋老楼的三楼。地面和大厦外墙没有任何招牌和指引，她拿着手机反复确定了地址，才敢走进这栋感觉快要被拆迁的破楼。因为没有电梯，等到终于到达这个酒吧门口的时候，她已经气喘吁吁了。

    但她根本来不及长舒一口气就被酒吧门口的印度侍卫问蒙了。

    “晚上好，小姐。欢迎参加我们的奇妙之夜派对。女士的价格是三百八十块一位，可以享受酒水畅饮。小吃另外算钱。”印度侍卫笑眯眯地对孙可可说。

    孙可可非常吃惊，走错地方了吗？自己是来见人，不是参加莫名其妙的派对啊。于是她只好在门口给那男生打微信语音电话，打了三次才终于打通。

    “没错啊。地点就是这里啊。你进来吧！”那男生在一片混杂着嘈杂音乐和喧嚣人声中对着电话里的孙可可大声说道。

    他一句也没有提三百八十块门票的事，心思显而易见。

    虽然十分不愿意进去，也知道这个男生十分不愿意见她，但是为了给母亲有一个交代，孙可可还是付了门票走进这个点缀着彩色灯管的暗黑系酒吧。

    她像一只刚刚飘进地府的新鬼，茫然地望着四周。不断变换的彩灯把那些跳舞的喝酒的男男女女映射成了一只只面部一直变色的吵闹鬼。音乐很嘈杂，人声也很嘈杂。好像有些沙发和凳子，但是全部挤满了举着酒杯说笑的人。空气里弥漫着酒味汗臭和人工香精味。她从来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她有点头昏目眩，看不太清，也听不太清。整个酒吧就像一个巨大的混沌之球，把声色味形全部搅合在一起，混乱不清。

    她一开始是害怕和愤怒的，但是很快就镇定下来，连寻找那男生的想法也没有了。她花了钱，来到了男生指定的地方，任务就算完成了。她做了她应该和可以做的。她对得起母亲了。

    这样想着，她放松下来，并不急于改变现状，任由自己被来来往往的男女挤来挤去。于是这个亢奋的酒吧里，镇定飘荡着的孙可可变得引人注目。

    一位高大的白种人帅哥挤到孙可可身边，笑着对她说：“你好。我叫Chris。你在找人吗？”

    正当她思索着如何回答之时，突然，她的右手臂从后面被一只大手抓住。她吓得几乎要叫出来，猛地一回头，好像是他！那个她今晚应该见的男生。

    “你是孙可可吧？”那男生冷冷地问。

    她点点头，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那男生不再言语，抓着她的手臂把她拉到一个角落。两张拼在一起的小桌周围，已经坐了六位男男女女。男生安排孙可可坐下之后，自己挤到离她最远的一个位置。他对在场的男女说：“这位是我的老乡，叫孙可可。”大家纷纷举起酒杯向孙可可表示欢迎。坐她旁边的一位热情女生，留意到孙可可没有酒，便问她要喝什么，表示可以帮她到吧台取酒。

    “额——啤酒吧。”孙可可其实什么都不想喝。她根本不想摘下口罩。

    热情女递来一杯冰啤酒，和她尬聊了几句之后，也就由着她呆呆地坐在一边了。

    孙可可握着那杯冰啤酒，心里算着时间。十分钟！十分钟之后就走。要见的人反正是见到了。任务不但完成了，还算完成得漂亮。

    不一会儿，她按亮手机屏幕，看了看时间，然后起身对大家说：“对不起各位。我还有事，我要先走了。”

    那男生挤出一个笑，点了点头，伸出右手掌，机械地摆了几下，算是送别。

    孙可可转身刚离开那个小角落，只听见热情女大声笑骂道：“你也太他妈不是个东西了。有这么对待女孩子的吗？”

    不过，孙可可并不在意。她觉得浑身轻松，仿佛大考结束之后一样。

    她很高兴自己高效地完成了任务，快速地脱身，免去被警察罚款和狼狈地上TVB新闻台的风险。

    还算是对得起母亲！

    走在回家路上的孙可可此时才长舒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