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浑身裂痕的自己和自救的自己。（四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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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为了救一个跳海自杀的孩子。”潘主任说着，有些情难自禁的低下头坐在椅子上目光没有焦点地望着地面：“他本来是一家人去旅游的。” “租了个海景套房，然后他晚上起夜上厕所，正好看见了有个孩子大晚上一个人坐在海边。” “他跟自己家人说了句去看看，结果一去不复返。” “他到海边的时候，小孩已经走进海里了。” “他去的路上报了警，但警察来也需要花时间。” “后来警察赶到的时候只看见他坐在海边，身旁躺着那个小孩的尸体，身上手腕上带着刀伤。” “警察差点儿把他当凶手给抓了。” “其实身上的伤是小孩父母打的，手腕上是那小孩儿自己割的，就怕自己死不掉。” “他在海里抓到人的时候，小孩儿已经失血过多救不回来了。” “然后他自己本来以为没事儿，还跟着警察去派出所配合调查，结果在派出所晕了过去。” “送医之后发现肺部感染，年龄大了，没撑住，在医院走了。” 潘主任说完，潸然泪下。 抬头正要对时故说什么，却发现这个孩子泪雨滂沱，咬破了嘴唇，鲜血混着眼泪濡湿了衣襟。 其实时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 穿越过来的他，并不认识那位善良的老师，可他却因为这位老师悲伤得难以自制。 他这具从外貌上看似乎就是他自己的身体，此刻迸发出了极为痛苦的悲伤。 他的心在抽搐，他的眼睛酸胀难忍，他的嗓子嘶哑刺痛，他的手脚发软。 他甚至眼前发黑，一度要晕过去。 只是他一直咬着嘴唇，疼痛让他没有晕厥。 老潘招呼他坐下来休息，递纸送水，总算让他缓了过来。 “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潘主任颇有些欣慰地拍了拍时故的肩膀。 这时候他好像想到了什么，问了问两个女孩儿数完钱没有，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让两个女孩儿先去上课。 教务处里只剩下了潘主任和时故。 然后老潘才接着说：“他走之后，他的夫人找到学校，把一份资料交给了学校，说他去世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让学校重视这份资料。” “是关于你的。” “有你的病历本，诊断书，心理医生给你治疗时的全部过程视频，以及你班主任整理手写的，关于你的情况报告。” 时故止住了泪水，安安静静地看着潘主任说着他不知道的，关于他自己的故事。 他眼里的情绪很复杂，老潘只觉得他好像很伤心，以为他还沉浸在老班主任去世的悲伤中，于是略微放下了心里的忐忑，继续说着。 “你的病历本诊断书表明，你曾多次尝试烧炭这样没有明显外伤的慢性自杀手段。” “而且你每次自杀的地点都不在本地，最近的也是在隔壁市。” “你班主任整理的情况报告里，他曾花了很长时间找到处理过你自杀案件的派出所民警询问你的情况。” “据警察所说，你每次都是自己报警的。” “然后他找到了你的心理医生。” “经过沟通，也考虑到非病理性心理疾病的心理治疗光靠医生自己很难有切实的治疗成效，你的心理医生开诚布公的跟他聊了你的情况，并把治疗过程的视频交给了他。” 说到这里，潘主任顿了顿，，看着时故的目光里，流露出一种惋惜，悲叹，和怜悯的意味。 “你的心理医生说，你是她见过最奇特的病例。” “你同时有着强烈的自毁倾向以及自救意愿。” “所以你会自杀，也会报警自救。” 潘主任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时故，见他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情绪也挺稳定，这才继续往下说。 “造成这个情况的原因，心理医生给的视频里，你自己描述的很清楚。” “你的父母。” “他们长期的忽视，以及你父亲酗酒后的语言暴力都让你对自己的存在非常痛恨。” “因为你父亲曾在酒后骂你是个祸害，要不是因为你，他早就和你母亲离婚逍遥自在了，哪用得着想现在这样喝个酒还得被你母亲管，还要被她指责，‘受尽委屈’。” “也因为你母亲常年不在家，好不容易见一面也只会说让你好好学习，不然她跟你父亲委曲求全，吃那么多苦那么多委屈，就都白费了。” “于是你从小品学兼优，你以为这样你母亲就会开心，你父亲也会为你骄傲。” “但是你错了，无论你考了全班第一，年级第一，还是全校第一，你的父母依然酗酒吵架长期不在家。” “渐渐的，学习让你感到痛苦。” “你从小学四年级就会用自己的奖学金去医院看心理医生……其实那个时候你的自毁倾向就已经很严重了。” “但是你的自救意愿也很强，强到让你一个才读四年级的小孩子就能想到去看心理医生。” 时故听到这里突然咳嗽了一下，潘主任被吓了一跳。 生怕自己说这些刺激到他。 今天这次谈话是他思虑了很久才决定要说的。 这些天时故无论是上课开始认真听讲，还是在校外摆摊赚钱，甚至是在面对那些霸凌的坏学生时的表现，都让他看到了挽救这个孩子的希望。 这些年他一直没放弃关注这个特别的学生，不止是因为老同事的嘱托，也是因为了解了时故身上的情况之后，由衷的担忧和爱护。 他等了三年才看到了时故行尸走rou一般机械式的生活出现了好的变化。 老同事觉得这个孩子像一枚布满了裂纹的水晶，生怕一点多余的动作都会让他彻底碎掉。 可他并不想看着时故就这样一直维持着这样的状态，直到某天可能只是因为一两轻柔的风吹到身上，就碎裂成一地残渣。 他想试试看，能不能有什么办法救一救这个孩子。 但他也决不愿因为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对这个孩子造成并不应有的伤害。 所以谈话过程中格外关注时故的情绪。 但其实时故只是觉得以前的自己好惨，惨得让他感觉有些想笑，但现在这个氛围他又不能笑，所以只能咳嗽一下，调整自己蠢蠢欲动的嘴角不要上弯的太明显。 潘主任观察了一会儿，除了咳嗽之外没发现他有什么情绪波动，这才暂时放下心来继续说。 “你第一次自杀发生在五年级的寒假，大年三十。” “你父母带着你跟你meimei去爷爷奶奶所在的老家过年，当晚你就带着压岁钱跑到了你老家将近一百公里外的小村庄，找了间没人的木屋烧炭。” “然后你失去意识前报了警，当时你对警察说你是迷路跑到那里去的，晚上太冷了从附近居民的院子里偷了些碳烤火，然后发现炭火点燃了屋子于是报警。” “但其实屋子并没有被点燃，警察以为你是煤气中毒出现了幻觉才报的警，并没有想到你是在自救。” “你第二次自杀，是第二年的夏天，期末考试考了年级第一，老师特地给你父母打了电话夸奖你，但是也在电话中提起了你有时候上课会出现记忆力不集中的问题。” “你的父母纷纷打电话指责你不好好学习，只会给他们添麻烦，还害他们在老师面前丢脸。” “两个晚上没睡着之后，你翘课跑去了隔壁市，买不到安眠药的你在酒店里吃下了大量的助眠产品，褪黑素之类的，还喝了很多酒，并把自己泡进了装满水的浴缸里。” “本该就这样死去的你，却在昏迷过去半小时后突然醒来过来，报警，并向酒店前台求助，之后才倒了下去。” “后来你尝试过绑石头跳海，却自己咬断了绳子游回了岸边，报警。试过拿心里医生给你开的处方买了很多安眠药，跑到很远的另一座城市全都吃进了肚子里，然后你又像五年级那次一样突然醒了过来，并报警求助。” “你还试过把自己封进密封的真空袋，想让自己窒息，然后你自己用指甲抠破真空袋，去了医院。” “你试过买那种豌豆小零食，在吃的时候刻意咳嗽让自己被卡住气管，然后自己打了急救电话。” 潘主任说着自己都哽咽着说不下去了，他自己只是在这里说，而面前的这个孩子却全都亲身经历过，一想到这些他实在是忍不住。 也不怪老同事哪怕快要不行了也放心不下时故。 谁能放得下这样的他？ 时故自己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他的身体也对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事情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好像，潘主任说的这些，他已经习以为常了一样。 其实烧炭最好了，一点也不痛苦，无声无息就没了。 最难受是卡气管，这个应该大多数人都体验过，被食物呛着的感觉加强个十倍再加一个窒息的感觉就差不多了。 跳海运气成分比较大，咬断绳子真挺难的，好在从小牙口就好，捡垃圾的时候也没忘记刷牙，所以最终还是赶在溺水前咬断了，出水面的时候其实已经呛了好几口水了，爬到岸边的时候人都浮肿了。 安眠药和烧炭差不多，没什么感觉。 真空袋感觉很特殊，刚封进去那会儿还有点舒服，塑料膜紧贴在身上，有种被世界拥抱的错觉。 憋气了就很难受，浑身无力，幸好手指甲没剪，还挺尖，按着塑料膜在地上蹭了好一会儿，总算在窒息前磨破了。 其实死真的很简单，站高楼上闭眼往下一跳，想后悔自救都做不到。 难的是活着。 对于有的人来说，活着真的每时每刻都是折磨。 潘主任好一会儿才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他也没想到自己一直提心吊胆的生怕情绪失控的时故没什么感觉，反而是自己有些失控了。 他深呼吸了几口气之后才接着说：“你的心理医生一开始也很意外你怎么会特别配合她的治疗，正常来说，即便是自行前去接受心理治疗的病人也都或多或少的会有不配合治疗的情况，哪怕是那些同样有不同程度自救意愿的病人也会有所保留，不会完完全全的配合医生。” “但是你没有，你非常配合。” “然而医生她却一直都找不到支撑你自救意愿的支点是什么。” “对于有着自救意愿的病人，找到病人自救意愿的支点，并尝试扩大这个支点，增强这个支点，也是心理治疗的一种方法。” “但你的心理医生一直找不到你自救意愿的支点，仿佛你就是单纯的想死又想活一样。” “一般来说，这种支点都是家人，朋友，或者一直未能完成的心愿以及类似的执念之类的。” “但是无论她怎么暗示，怎么催眠，你都未曾透露过。” “心理医生针对你个人的治疗手段，心理引导等等，你都异常配合，可一旦涉及到你自救意愿的支点问题，哪怕你正在被催眠中，也会出现反抗意图，并很快清醒过来。” “一开始医生这是你特殊的不配合治疗。” “但后来她才明白过来，你不是不配合，只是害怕透露你自救意愿支点的信息之后，会伤害到你想保护的。” “因为害怕，你才把这个信息深深的藏了起来，这是你的保护。” 潘主任又小心翼翼的看向了时故的眼睛，生怕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一丝失控。 他不觉得自己的谈话能比心理医生更专业，而专业的心理医生在谈到这个话题的时候也会招致时故本能的反抗甚至是失控。 他看过心理医生对时故进行治疗时的监控视频，这个孩子曾在心理医生接触到这个话题时突然从舒适的姿态中暴起，心理医生特别添加了描述说，当时的他像是面对敌人护着身后幼崽的野兽一般盯着自己。 目光极度的凶狠暴戾。 此时的时故没有那么吓人。 他只是嘴角不自觉地弯出了一抹婴儿般干净纯洁的笑意。 “你……笑什么？”潘主任注意到了那纯真的笑意，犹豫着问。 “啊？我笑了吗？”时故有些诧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