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烛
夏日，午后的阳光透过层层树叶，散射下斑驳光点。 路面被烤得发烫，道路两侧一片死寂。 难得见一只蚊子从树枝间穿过，有气无力地晃晃悠悠到灌木丛中，落在一件早已看不出原色的破旧布甲上。 啪！ 一只小手拍在肩膀中央。 肩膀的主人——脸上挂着一道恐怖疤痕的中年男人回过头来。 “大哥，我肚子疼，能不能……”说话的是个大约十一二岁的小男孩。 男孩衣服破破烂烂，皮肤因长时间没有清洗已经结了垢痂，脸上印着几道崭新的泥痕，若不是他的眼睛时常像小鹿一样不安分地转着，大概会看起来更像高配版的泥塑人。 两人鬼鬼祟祟地半蹲在灌木丛中，就连说话也都悄声细语。 被称作大哥的疤脸男人胡子动了动，从嘴边挤出一句话：“想解手啊？” 男孩忙不迭点头，他一脸殷勤地把另一只手也搭在疤脸男人的肩上，两只手狠狠地揉捏着比手掌宽了不少的肩膀。 “去去去。”疤脸男人赶虫子似地摆了摆手。 “欸！谢谢大哥！”男孩惊喜道，他并没有立刻跑开，而是继续用手在疤脸男人后背也揉搓了几下，这才满意地转身。 “等等。”疤脸男人叫住男孩，眼神阴鸷道，“拉完赶紧回来，时间差不多了。” “是！” “小声点！” “是——”男孩故意压低的声音随风飘远。 …… 丛林中，一道小小的身影穿行着，但很明显，他的身手并不灵活，偶尔会因为树枝挽留摔个跟头，而后迅速爬起来接着跑。 不知过了多久，男孩在一根碗口粗的树干旁停下脚步，随意将手中的包袱丢下，扶着树干大口喘气。 “呸。” 歇息片刻后，男孩往自己掌心吐了口唾沫，掌心中残留的蚊子血迹重新变得湿润。 “呸！” 男孩又偏过头朝地上吐了一口，接着便要伸手将混了血的口水抹在树干上。 不料，他的胳膊忽地被一人握住，动弹不得。 路灯轻轻拉住男孩的胳膊，一脸微妙地看着对方：“别什么都往树上擦。” 男孩吓了一跳，想要挣脱束缚，却怎么都抽不出手。待他从惊吓中恢复，看到面前之人的模样，这才安分下来，小心翼翼地抬头打量着对方。 眉眼如画，长发如墨，苍青色长衫虽称不上是锦服，但也绝不是寻常百姓的穿着。 路灯抬手，在一阵草叶的窸窣声中，无数露珠升腾悬浮，向着男孩的手聚合而来。 见状，男孩僵住了身体，他吞了一口口水：“你，你是妖精吗？” 路灯沉吟一声，反问道：“怎么不能是神仙？” 露珠以男孩的手掌掌心为圆心，汇聚成一颗实心的水球，接着便柔和而迅速地流动起来，无数污渍被水流携走，等到最后，水球已经污浊到完全看不清其中有一只手的存在。 约摸着差不多了，路灯一挥手，水球顿时分裂，水流四散而开落在地上，露出白净的小手，其肤色与手腕、胳膊乃至全身对比鲜明。倘若非要做个比喻的话，用“乌云踏雪猫”来形容再合适不过了。 “嗯……”男孩愣愣地看着路灯，两秒后惊呼出声，“啊，神仙！” 路灯哑然。 忽地，山林间刮起一阵小风，树叶唰唰声愈来愈响，由远及近，像是有什么正向两人奔来。 男孩耳朵一竖，警觉地望向四周。只见一个身影灵活地略过树枝，眨眼间便来到了他面前，他下意识的后退，但由于抽不开手，只踉跄两步，在跌倒的边缘被路灯拉了回来。 “回来了。”来者一副十四五岁的少年模样，嗓音还带着一丝稚嫩。除却在林间穿梭的身手外，他的样貌也与寻常人不同，双耳相对人类来说要更尖，还有着一头蓬松不羁的紫棠色长发，长发随着动作而微微摆动。 “他们呢？”路灯回头看向男孩跑来的方向。 “唔……”紫发少年——风息看了看被路灯抓着的男孩，停顿了一下，接着道，“都确认了，没有遗漏。” 说罢，风息又问道：“这个小家伙怎么处理？” 路灯思索两秒，回道： “我打算出去走走，就让他做我的导游吧。” 听到此话，男孩眨了眨眼。 “不过……”路灯无奈地看向男孩，“在这之前，还是得先让阿淮帮他洗洗身子。” “……”风息看着小孩手腕处那异常刺眼的黑白交界线，认同地点了点头。 对于路灯嘴中时不时冒出的陌生词汇，风息已经见怪不怪了。“导游”一词从字面意思看、再结合语境并不难理解，他也就没多问，反倒是路灯说要出去走走，令他颇为意外。 “怎么，你这个从来没离开过镇子的家伙终于要出去了？” …… “是啊，总不能一直待在家里。” 山腰中，一处隐蔽的洞xue内，两妖一虎围坐在石桌边。 “之前怎么没听你这样说。” 一位头顶长着两只角、身着冰蓝长袍的青年提着酒壶走来，人还未至，酒液便从壶嘴蹿出，如蛇行般绕过几人，精准流入桌上摆放的三个雕花酒樽中。 路灯转着酒杯，端视其中的琼浆摇晃。 “这不是——开战了吗。”路灯叹了口气，有些怀念曾经的和平年代，“我离开后，你们也要注意安全。” “今天就走？”为三人添满酒的虚淮坐回石凳，他察觉到了路灯的心思，诧异道。 “嗯。”路灯点头，感知了一下那个洗完澡后独自在林间晃荡的小身影，“总不能让他和我们住在一起。” 对于那个人类孩子的问题，路灯没有多说，而是转口提起另一件事： “听闻这次有妖精参战，如果战线拉到了附近，万不可像今天这样去冒险。” 半个月内会有一队运输粮草辎重的部队途径此处——这是十几天前，他从疤脸男人口中听到的情报。 而疤脸男一行人则是敌国派来扰乱粮草运输的分队之一。 原本人类的战争他们不该掺和，但路灯在暗中观察时窥到了疤脸男有“顺手洗劫镇子”的想法，他们在这里生活了许久，好歹也有些感情，便顺手做了一点手脚，让疤脸男一行人从“劫粮”变为“送死”。 人类战争不可干涉，是妖精间的规矩。 有今日之事，则是因为路灯的手段较为隐秘，若非深入调查，不易被发现。 传闻最近的战争有妖精参与，因而路灯决定出去走走，去确认一些事情。但，这不代表着这一次的人类战争允许妖精参与。 闻言，风息重重将手中的杯子扣在桌上，皱眉道：“我知道分寸，比起我们，你还是关心关心自己吧。” “放心，死不了。”说着，路灯按住一只偷偷伸向酒壶的小爪子。 毛茸茸的爪子摸起来手感很好，可惜小爪子很快抽了出去，缩回圆滚滚的身体前。 路灯含笑看了一眼身边的小团子，旋即放下酒杯，转而摩挲着手中的鹅卵石。 鹅卵石并不比玉好盘，他之所以选择这块坑坑洼洼的石头，是因为它——这块石头，是纯正的可乐味。 路灯翻遍了整座山，也就只找到这一个记忆中的味道。 能在这时“尝”到可乐，还要多亏了他的能力。 ——通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