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戏
傍晚。 凉风微醺。 厉烛趴在窗沿向外探着身子。 “想去听戏吗？”路灯放下背篓，走到窗边。 厉烛眼睛亮了一下，点头道：“想。” 话音刚落，厉烛感到衣衫一紧，自己被提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丢出窗外。 这可是二楼啊！ 厉烛又惊又恐，还有些迷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大脑暂停了一瞬，没来得及叫出声，厉烛便再次有了自己被拎着的实感。 路灯抓着厉烛的衣服，轻盈地飞越街道，落在对面的屋顶上，速度之快，动静之小，竟无人发觉。 紧接着，路灯像狐獴一样站在屋顶上瞭望，确定目标后，又开始疾速移动，施展轻功般飞檐走壁，脚踏在砖瓦上，甚至不会留一丝痕迹。 他飞起来了！厉烛感受着迎面扑来的凉风，虽然被提着不那么自在，但确确实实是在飞的感觉。 看着身下略过的一个个头顶，厉烛默默把欢呼的声音吞了回去。要是被人发现可就不好了。 眨眼间，两人便来到了戏台对面右侧的屋顶上。 路灯将厉烛放稳，蹲下摸了摸瓦片，随后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对厉烛道： “坐。” 厉烛乖乖跟着盘腿坐下，歪头问道： “我们就这么走了，你不怕客栈的东西被偷吗？” 路灯摇摇头：“没关系，镇子里的贼都打包送走了。” 厉烛仰头看着路灯，忍住了问“打包送走是什么意思”的想法，一阵沉默后，他又问道： “为什么不下去听？” “人太多。” “好吧。” 厉烛看着戏台上舞枪弄棒的两位老师傅出神，而路灯则是在听看戏的人们聊天。 在聊天这一方面，镇里的人倒是和路灯穿越前差不多。大到天下大事，小到家长里短，无所不谈。 虽然天下大事十之有八是根据外地人带来的留言所杜撰，甚至夸大了不少，不过依然可以从中窥得一丝战争走向。 譬如在镇子中较为受欢迎的起义军。 对于这些，镇子中没什么忌讳，实际上，就算哪天改朝换代了，也影响不到这个偏远且不起眼的小镇。 或许他们不懂何为起义，只是知道这个名字，以及起义军善待百姓、天命所归的传闻。 想着，路灯扫了一眼下方的人群。这一扫，让他发现了好东西——一个扎满了糖葫芦的稻草靶子。 路灯心动了，绝对不是他嘴馋，他只是想确认一下糖葫芦和他记忆中的味道是否一致。 “等我一下。”路灯起身对厉烛说了一句，就不见了踪影。 两分钟后，路灯不知道从哪跳了上来，手中还拿着两串糖葫芦。 “哝。”他将其中一串塞到厉烛手中。 厉烛接过，舔了一口，才后知后觉地问道：“你偷的？” “怎么可能。”路灯闻言，目露不屑，“买的，我有钱，你要是想吃什么就告诉我。” “哦。”厉烛呆呆地啃着糖葫芦。 路灯看厉烛又走神了，揉了一把他的脑袋，开口道： “你和那群人是什么关系？” “哪群？”厉烛下意识一问，但很快反应过来，嗓音干涩道，“哦，他们啊……是仇人。” 路灯沉吟两秒，他能够判断出厉烛没有撒谎。 他又抬手揉了一把厉烛的脑袋，平静道：“都死了。” “嗯，我知道。”厉烛沉声道。他认出了道路上那些无头尸体，就算看不见脸，那些人的衣着他也记忆深刻。 台上的戏进展到高潮，天空拉下墨色晕染过的帷幕，台上台下不约而同点亮灯火。 朦胧的红光映在厉烛脸上，路灯偏过头咬了一口糖葫芦，又回头问了一句：“冷吗？” 突然转换话题让厉烛愣了一下，他摇摇头：“有点热。” “也对，现在是夏天。”说着，路灯似有所感，他起身对厉烛道，“我离开一会，有事叫我，我能听到。” 厉烛嚼着糖葫芦，点了点头。 …… 不远处，路灯连续越过几个屋顶，来到风息面前。 “酒？” 路灯看到风息手中那熟悉的罐子，身子一仰倒在青砖上，耍赖道，“喝什么酒，不如和我一起喝可乐。” 风息表情僵了一下，他一直尝不惯所谓“可乐”的味道，也不知道路灯为什么把那东西叫“可乐”，那么苦，有什么可乐的。 “不要。”风息在路灯身侧坐下，掏出两只碗，依次满上，自顾自地喝了一口。 路灯想了想，或许喝酒可以暖身子，也就直起身子，端碗把自己的那份干了个精光。 两人沉默着坐了一会，路灯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风息微微摇头，手指轻轻敲击碗边：“或许是你走得太突然了，有些不适应。” “这就叫‘说走就走的旅行’。” “我不能一起去吗？”风息侧头盯着路灯。 “让我先探探路，下次……” 话到一半，路灯忽然停住，转头眺望，那个本该在房顶的小孩果然不见了踪影。 风息顺着路灯的视线看去，思索道：“如果我把你的导游拐走，你岂不是就没法离开了。” 路灯哈哈一笑：“那我只好沿路问人了。” 风息感受到了路灯的决心，不禁叹气道：“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房屋背面。 厉烛一只手紧攥着屋顶上长势茂盛的那一丛草，另一只手扒着屋檐下的木架，双脚左右试探着，废了一会儿功夫，终于找到墙上一块可以立足的凸起。 他踩着凸起，按在墙上，唰的一下跳了下来。 坐在马扎上大妈被忽然从头上跳下的厉烛吓得一愣，手中扇到一半的扇子险些飞出去。 “你是哪家的小孩，怎么上房顶……” “嘘——”厉烛夸张地比了个手势，止住大妈的话，而后一溜烟跑没影了。 “真有活力啊。”感叹一句，大妈乐呵呵地继续摇扇子。 路灯收回视线，换了种说法： “等你什么时候打得过虚淮，再考虑和我出去逛。” “啊？”风息轻哼一声，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你刚才还不是这么说的。” “没说完的话是可以收回的。” “这是什么歪理！” “好了，我得过去追了，回见。”路灯伸了个懒腰，朝风息摆摆手，旋身离开。 “记得早点回来啊。”风息远远喊了一句。 “知道了。” 路灯走后，夜色下盘腿坐在远处青瓦片上的虚淮睁开眼，起身，脚尖轻点，身形一闪，落在风息身边，淡淡道：“你知道你刚才像什么吗？” “什么？”风息迷茫道。 “胡同口的张姨。”虚淮嘴角抽了抽，“她家孩子外出游历那天，她和你说的话一模一样。” “什么？……慢着，你笑了，你刚刚是不是笑了！”风息炸毛道，“你居然笑我，没看到我正伤心呢吗！” “咳。”虚淮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 客栈。 与戏台处相比，客栈就安静了许多。 不久前在一楼厅堂喝茶饮酒的人已经散了，还有没走的，就是喝醉了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与此同时，路灯也在客栈中找到了正裹着被子蠕动的厉烛。 为了避免尴尬，他没有翻窗进屋，而是走的正门，还故意加重脚步咳嗽了两声。 果不其然，正要下楼的厉烛听见他的动静，又偷偷摸摸窜回了屋子。 路灯直勾勾盯着厉烛，厉烛有些瘆得慌，忙解释道：“我想睡觉，就先回来了。” “抱着包袱睡觉？” “啊？” 路灯拉开厉烛的被子，躺在其中的不只有厉烛，还有他没来得及放回原位的包袱。 “哦……”厉烛一本正经道，“习惯了嘛，江湖险恶，睡觉的时候肯定要护着自己的东西，万一有贼……” “好了。”路灯打断厉烛的解释，脸上扬起一个和蔼的笑容，“想听睡前故事吗？” 听闻此言，厉烛知道这事翻篇了，欢快道：“好啊。” 路灯半倚在床板，手中的鹅卵石抛起，落下，抛起，落下。 须臾后，他开口了：“我的祖父叫胡国华……” 厉烛乖巧地躺在床上倾听，在他听到“胡国华沉迷博戏把家财败了个精光”时，还天真的以为这又是一个如母亲从前对他讲的那样、用以警醒的故事。 但很快，故事的走向变得不对劲起来。 厉烛：“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