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恶兆妖鬼

    岩窟不大，往前多走两步就到了最里面。

    粗壮的树根包裹着整个岩窟，盘根错节穿插在石头与土壤间，与其说这里是山洞，不如说是树洞。

    而树洞的最中心，则是一个直径两米左右的金橙色光球，正不停颤动，发出铃铛般的响声，但收入耳中却没有丝毫的清脆悦耳感，反而混乱无度……

    那是冤魂们的声音。

    是生命熔炉，而且是强行制造的生命熔炉，被征集至此的灵魂彼此之间相互碰撞，强行融合。

    远没有曾经灵魂归树的柔和。

    在生命熔炉前站着一个人，身材算不上高大，由无数碎布拼凑成的长袍遮蔽了他的身影，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是一副完全由黑白色彩排列组成的面具，犹如他身后的生命熔炉般呈现出混沌的姿态。

    不需要问话，他就透过熔炉铠甲看到了其中的本质，那不是一个受到赐福的人，而是赐福的掠夺者。

    赐福王张开口，盯着亚诺身上的盔甲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半晌后才缓缓道：

    “……看来你是杀了我的选人了。”

    “选中他，本就是个错误。”亚诺看着仍然冷静的赐福王，却是问道：“我应该叫你蒙葛特，还是别的什么？”

    “蒙葛特……是个强大的灵魂，但他也只是灵魂。”赐福王轻轻张开双臂，由碎布拼凑成的长袍在亚诺眼前展开，“此身并不需要名字，未来也无需姓名。”

    他的双手双脚都被长袍遮盖着，没有向外露出半点肌肤。

    “让一切重归生命熔炉，这究竟是你的想法，还是蒙葛特的想法，你可要分辨清楚。”

    “既是他的，又是我的，我们之间本就没什么区别，或者，生命之间本就不需要隔阂……”

    忽然，长袍中猛然向外伸出两条干枯如骨的小臂，将手中紧握的枯木手杖拄在地上，将身体撑起，两条小腿撑着地面站直了身子。

    原来缩在长袍内的不止是手，而是半个身子！

    他不是站着摆出了十字架的姿势，而是跪着，双手合在胸前！

    “你是人类么？”望着对方干枯的手臂和腿，亚诺问道。

    “生命源于一，即使是这样的我，与你也没什么差别。”看着撑着锤子穿着熔炉骑士铠甲的亚诺，眼中闪烁着金光，渐渐地，亚诺的身体在他看来也满是金色。

    不同于他那伪造的黄金树赐福，是更为纯粹的，来源自永恒女王玛莉卡的金色光芒。

    “如同现在，你和我也将归为一物。”

    “你果然不是蒙葛特。”亚诺悄然松了口气，看着对方枯瘦的身体，他不解，“既然如此，你本来也没有战斗的理由不是吗，何必策划这起惨剧呢？”

    “惨剧？你只看到了过程，却没看到结果，你只看到了战争，却没看到，这场战争本身就是为了终结战争……不过，看来，我将要失败了。”赐福王的语气很平淡，比起那些被他蛊惑而狂热到失智地步的人，他表现得有些过于平淡了，他的语气不像是一场战争的发动者，不像是煽动农民们起义的人，反而像是一个暮年的老者。

    “你能意识到这点真是最好不过。”亚诺这样说着，却没有放松警惕，他双手握着粉碎巨人锤，对着赐福王将其举起，握在身前，“现在交出大卢恩，我可以放过你，不过，你也要为你的其他行动负责。”

    “当然，我会为自己做过的一切负责，但是，我并不需要你放过。”

    在亚诺眼中，对方的身体也逐渐变为了金色，周围的一切在这金光前都变得恍惚。

    直到两人眼里只剩下对方。

    “你真的认为自己做的对么？”赐福王的手杖在地面上扭动，“仅仅为了我的目标，又怎么可能呼应起这么多人呢？你知不知道，你所护卫的那些贵族们，已经过度占有了农民们的土地，过去的他们即便耕种所得只能留下少数，也能吃饱饭，也能勉强养育儿女，但现在，贪婪的贵族们不断地扩建自己的庄园，将最肥沃的土地兼并为自己的领土，那些原本耕种的农民们只能挤着贫瘠的土壤耕种，还要为地主们献上超过一半的田租，那些自愿追随我的人，许多本就是难以维系生存的人，既然如此，将他们的灵魂给我，至少能够看到希望。”

    “若是他们知道你的目的只是要重新养育黄金树，恐怕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加入了。”亚诺冷笑，“你若是真的有那么高尚，就不会在即将失败的现在，让你的人去下面送死。”

    “……或许吧。”赐福王轻轻伸手摸了摸脸上的面具，“不过，比起对帝国投降，或许现在迎来死亡才是更好的归宿。”

    “你当真这么想？”

    “一个父亲，一个儿子，一个丈夫，在二十年前为了家庭加入了战争，在战争中，他失去了记忆，失去了一只手臂和一条腿，在战场昏眩，被认作牺牲。

    失去过去的男人流浪在每个村落，乞食为生，但是，尽管每个家庭都很困难，却都甘愿少吃一口饭，让这个陌生的男人果腹，男人从每个家里要了一块碎布，在上面记下了施舍者的名字。”赐福王摸着自己身上由破布缝成的衣物，有的有巴掌大，有的只有拇指大小，但每块布上面，都写着或用线缝着一个名字：

    “后来，这个男人加入了非凡世界，但却被蛊惑成了贵族的实验品，身体变成了令人憎恶的怪物，也因此找回了记忆，在从恐怖的地下逃跑后，他回了家。

    他本以为自己牺牲后会成为英雄，好不容易回到家后却发现，妻子病死了，自己的父亲和儿子仍在为了生存苦苦挣扎，住在破旧的土屋里，为那些地主们耕作。

    在那之后，他就已决定放弃自己的身份，为了所有人的幸福，为了戳破那些权贵们的谎言，也为了这世上不再有战争，而披上这衣，戴上了这幅面具。”

    赐福王说着，抬手轻轻将脸上的面具摘下，露出了下面非人的面孔，他尽力让自己的脸看上去友善，但那面孔早已不是人类的模样：

    “我可以交出这份力量，如我所说，由谁来领导这场变革并无区别。如果你甘愿接替我，我也很乐于将我的一切奉献给你，我能看出，比起我自己，你更适合主导这足以带来毁灭的力量。”

    亚诺沉默了片刻，还是说道：

    “……我要是说不呢？”

    金橙色的光芒在赐福王整个身体中绽放，他对着亚诺抬起右手，粉碎巨人锤化作一道金光旋转着飞入他的手中，被纤细而高大的身体扛起，丑陋畸形的脸上不断有角和瘤钻出，胳膊上也覆盖了一层鳞片或羽毛。

    他支在地面上的手杖开始融化，露出了光彩异样的大曲剑。

    “如若不然，我便化身恶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