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去做个最好的兵
车子驶进军团总部，看着窗外昏黄的光线，伍一强没来由地冒出了个念头。 自己有多久没去过地面了？ 十年？还是十五年？记不清了，只记得那件事后，自己就没再上去过了。 其实地面也没什么好，稀薄的空气，极寒的气候，还有永久的黑暗，早就被人类放弃的蓝星地表远不如地下城待着舒服。 只是伍一强总觉得比起地下城修的路，还是踩在地面上让人踏实些。 还有阳光，伍一强叹了口气。 自己也很久没再去看过阳光了，自从蓝星被太阳潮汐锁定，人类又被入侵的外形种族赶到了永夜半球后，就只有在围绕晨昏线建立的蓝星战线上，还能看到一点透过来的光亮。 而那件事后，他伍一强已经不被认可到蓝星战线轮值了，至于巡视防区，他没那个脸。 该死的自转，伍一强在心里咒骂道。 他觉得蓝星实在是不争气，持续了几十亿年的自转，就被黑甲随随便便、不知道什么手段给弄得快要停了下来。 伍一强始终认为，如果不是蓝星的自转被骤然减慢，人类不会直到人口减少三分之二，丢掉了超过一半的蓝星才阻止了黑甲进攻的脚步。 谁能想到，曾经足迹遍布整个蓝星的人类，仅仅过了数十年，能够生存的地方就只剩下了不到半个蓝星的地底。 历史书上是怎么说的来着？哦，想起来了。 “人类世界的崩坏来得有些猝不及防， “它就像你早上六点起床，拉开窗帘，却发现没有了太阳。” 是啊，不可想象的，人类丢掉了太阳，丢掉了那颗代表着光、希望和生命的发光星球，开始守卫起了那人类仅有的、延续了快要一个世纪的黑夜。 这就是我们的名字，守夜军团。 伍一强低头看了看胸章，圆形的胸章里，站着一个背对着的守夜战士，穿着斗篷，持刀，站在黑夜里。 整个胸章的色调都是暗色深冷的，但如果照到阳光，胸章就会变成暖色，出现光亮，出现太阳。 那样的胸章，伍一强见过太多次，好看，好看极了。 但他见不了太多次了。 这位从大头兵干起的炎华守夜军团第五方面军军长，已经守夜守了五十个年头，他能做的已经不多了。 而今天，他想尽力做些自己还能做的。 他想送个孩子去当兵。 他想保住一个人的命。 车子停在军团总部大楼下，走进楼里，站到会议室门口，伍一强吸了口气，吐出，然后推开了门。 军团总部每月的例行会议，参加的人并不算太多。几个早到的人看见伍一强进来，有的点头致意，有的瞅了一眼就回过了头。 伍一强和相熟的人打了招呼，坐到自己的位子上，沉默着直到会议开始。 会议按部就班地进行着，直到一个议题的出现。 主持会议的军团总参谋长莫亭看着手里的文件，抬头看了眼伍一强。 “下一个议题，由五军军长伍一强同志提交，内容是，提议给予齐游之子齐林，加入守夜的机会。” 死寂。 平和的会议氛围骤然间凝紧，迎着无数道有若实质的目光，伍一强脸色平静。 砰 一只大手砸在了桌子上。 “荒唐！” 愤怒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四军军长许鸣死死地盯着伍一强。 “伍一强，你知不知道你提的是什么？” 伍一强点点头。 “知道。” “你他妈知道个屁！”许鸣腾地站起了身，“你要让一个逃兵的儿子去当守夜？ “你要让一个弄丢了全人类唯一一段蓝星战线的逃兵儿子去当守夜？ “你要让一个害死了上万守夜战士的逃兵儿子去当守夜？！ “你要让那个人类的罪人，把炎华守夜军团钉在耻辱柱上的齐游，让他的儿子成为守夜？！” “伍一强，你在侮辱谁？！！！” 伍一强面色没有变化，但他放在腿上的手掌攥紧了。 “我没有想要侮辱谁，”伍一强说道，“你说的那些我全都记得。 “丢掉的那段蓝星战线在我五军的防区，牺牲的上万名守夜几乎都是我五军的战士，而耻辱，我已经被骂了十几年了。 “但我推荐的人叫齐林，不叫齐游。 “还有，”伍一强抬起头看向了许鸣，“齐游不是逃兵。” “不是逃兵？”许鸣被激怒了，“伍一强，你是在质疑守夜的审判么？如果不是你保他，齐游当年就该被判处死刑！ “你凭什么信他？就凭他撒的那个谎？就凭你把他当儿子一样？！伍一强，你敢摸着守夜的胸章发誓，在这件事上，你没有一点私心么？！” 当然是有私心的，伍一强心里想到，但那个私心不是包庇，而是， “他说了，所以我信。”伍一强说道。 “够了。”莫亭制止了许鸣要继续爆发的咆哮，“伍军长，说说你的想法。” 伍一强点了点头，沉默，然后开口。 “去守夜当兵，是件好事么？” 双手一撑就要站起来的许鸣被莫亭下压的手按住了。 “去守夜当兵，是件好事么？”伍一强脸色平静，“守夜是荣耀、是救赎、是英雄，可在黑甲愈发强大、守夜死伤率不断上升、征兵要求已经从晶源融合度D级被迫降到E级的现在，成为他，真的是件好事么？” 会场沉默着，没人回答。 “我想，那大概不算是件好事。我当守夜五十个年头了，见过的、听过的，和守夜关联最多的词，是死亡。 “所以，不让么？”伍一强的眼神第一次有了波动，“不让我送他去死么？” 莫亭沉默了，伍一强说的是事实，近几年，守夜新兵上阵第一年的死亡率已经接近50%了。 “可是伍军长，”莫亭看向伍一强，“这件事我们必须考虑影响，齐林入伍对守夜们来说非常难接受。” “让他去五军。”伍一强说道，“我挨的骂够多了，再多一些也没关系。 “给他一个加入守夜的机会，给他一张入伍申请表，然后剩下的怎么样都没关系。 “晶源融合度不够，让他走。违反纪律命令，让他走。他做不到当个好兵，让他走。 “用最严格的标准去筛选他，用所有的规章条例去要求他，用最苛刻的眼光去监督他，如果他不行，就让他走！ “但请给他一个机会，他也只要一个机会。”伍一强看着莫亭，声音里有压着的情绪，“这是我的，请求。” 即使是许鸣在这一刻也愣了下，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听伍一强求人。这个犟脾气的五军军长，即使是当年保齐游的命时，也只是梗着脖子说齐游不是逃兵，而没有说出过半个求字。 会场的沉默被莫亭打破了，看着身形不再挺拔却坐得笔直的伍一强，莫亭转过头看向了众人。 “还有人有意见么？” 没有人说话，包括仍然愤怒的许鸣。 “那下面开始就伍一强同志的提案进行表决。” 许鸣投了反对，伍一强赞同，余下的人有反对，有赞同，有弃权。 表决结束，算上自己的赞同票，莫亭得到的结果是对半。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莫亭身边，坐在会议桌主位的人。 炎华守夜军团军团长，人类最强战力，陆平生。 这个从会议开始，就一副我不想参加这个会议的样子，直到伍一强发言才认真起来的人类最强，此刻脸上是难得的严肃。 “老伍，他会是个好兵么？”陆平生看着伍一强问道。 “他大概不会是最强的，”伍一强双手用力攥紧到指节发白，“但他一定会是最好的。” 陆平生点点头。 “那如果他死了，你会后悔么？” 伍一强的嘴唇抖了一下，然后抿在了一起。 “我送他去守夜墓。” “明白了。”陆平生说道。 “给他那张表。” —— 病床上，睡着的齐游依然会念叨出命令两个字，坐在一旁的齐林握着父亲的手，默不作声。 所以，爸，你不再相信自己了么？怀疑，或者相信那道自己执行了的命令，像他们说的那样，是听错了么？ 怎么可能听错呢？齐林低垂着头，连字数都差好多啊。 离齐林从五军军部回来已经过了三天了，他还是没有收到什么消息。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是什么情绪，沮丧么？可没有人拒绝过。期待么？也没有人答应过。 但在守夜征兵结束前，他心里还可以放着这件事。 病房里仪器的滴答声交杂着父子俩的呼吸，蔓延着一股沉闷的压抑，直到有些急促的开门声把它打破，放进来一点能够呼吸的空气。 齐林回过头，看着母亲眼角的泪水和捏在手里的信封，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谢谢你，伍爷爷。 拆开信封，里面装着一张守夜征兵登记表和一封信。 把登记表放到一旁，打开信纸，看着只写了一句话的信，在病房里安静坐了一上午的齐林眼泪猛然夺眶而出，就和他靠在病房门上，捂着嘴呜咽的母亲一样。 “小木头，去做个最好的兵， “像你父亲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