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买卖

    次日，苏贞百里早早起床，简单梳洗后，吃过早饭便坐马车到了徐府，递上拜帖，便被徐府管家迎进了客厅，徐闻昨夜已经得知此事，也早早在客厅里等候，见了面，互通了姓名和年庚，便在客厅里喝茶闲聊！徐杰年纪大了，又兼前段时间受了些惊吓，昨日和苏贞百里一番商谈，心情放松便有些贪睡，直到大半个时辰后方才起床，用过早饭更是已经到了辰时末刻，下人来请时，苏贞百里和徐闻已经聊得颇为亲近了。

    徐闻今年不过二十四岁，上有一个jiejie一个大哥，jiejie早已出嫁，大哥名叫徐切，也已成家多年，身上有秀才功名，许是徐家读书的福气已经尽了，徐切先后五次参加乡试都名落孙山，心灰意冷之下，竟然搬到了道观做起了道士，连家中妻儿也不顾了，一心的修仙炼丹不问世事，平日里连他的妻儿都难见一面。至于徐闻初始还算好的，小时候一开蒙就进步神速，四书五经更是熟记于胸，十四岁参加县试府试都考中了，然屡屡在院试中折戬，六年考了四次，每次都不中第，他大哥又是不管事的主儿，偌大徐家只能他来cao持，故这两年徐闻于仕途也懈怠了，想是自己没有做官老爷的命，转而一心一意的经营起自家的产业来，竟让他渐渐摸到了做生意的门窍，虽然偶尔也有巧取豪夺的行径，但是大部分产业却也是实打实的挣来的！只是自家事自家知，他家老爷子为了攀附大阿哥，要做从龙的功臣，这些年没少孝敬银子，赚得多花的也多，最后落在自己手里的也不过是十几间铺面和二万亩田地，现银反而不多！

    苏贞百里听了徐闻的抱怨也不过微微一笑，并不放在心上！这几年京中皇子们夺嫡的情形愈发激烈，为了邀买人心，那个不是大把的银钱洒出去？，就连国库的钱也是一个比一个结借的多，且是有借无还！前天自己的阿玛还来信，言道皇上似乎有意要对国库欠款进行追比，京师的勋贵和京官们现在都颇为紧张，唯恐这第一刀砍在自己头上，这让苏贞百里心中多少有些不安，自家的事情自己是清楚的，朝廷俸禄微薄，阿玛虽然贵为侯爵，然一年的俸禄不过千两银子，侯府人员众多，旗人间又重人情往来，这点俸禄只怕连人情往来的使费都不够，何况京中物价日贵，府中无论是阿玛还是大哥，都不擅理财，就算田庄或者铺面有些个进项，也是杯水车薪罢了！既要维持府里的日常花销和体面，又要护着京里的人情往来，还要时时接济族人，日子自然过的艰难，没钱了，只能找国库借，况且别人都借，独你不借，也会被别人孤立，故只得厚着面皮伸手想国库借款了！这些年积攒下来也欠了国库四万多两银子，若皇上真要追比欠款，怕只能将府邸卖了才能还上了！这也是苏贞百里着急赚钱的缘故！府邸若卖了，面子丢了是小事，没了宅邸自己不就没家了么？决不能让这个家就此散了！

    两人随着下人到了徐杰的书房，下人们早已按照要求安排好了桌椅并笔墨之类，屋里又升了两个火盆，甚是暖和！徐杰端坐在书桌之后，身上只穿了一件厚实的便服，带着单层的藏青瓜皮帽，手里拿着一本诗经，旁边放了一把檀木的戒尺！二人向徐杰行了礼，便各自坐下，徐闻眼睛瞟了一眼戒尺，心里微微发苦，身体不知觉地抖了几下，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却被苏贞百里看在眼里，只觉得好笑，看来徐家二少爷小时没少自家老子的板子，这般大年纪了，看见他老子的戒尺竟然吓的身体发抖！实在有趣！

    因是第一天授课，徐老爷没有上来便讲经意，问了两人学习的进度，徐闻乖乖回道这段时间并没有读书，徐老爷子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将戒尺拿在手中，皱着眉掂量了几下，徐二少爷脸色登时白了许多！两股战战。许是有外人在场，老爷子到底没有发作起来。苏贞百里老实回答自己四书已经背诵如流，徐老爷颇为惊讶，随即选了几段让苏贞百里背诵一番，又让其解读句子含义，苏贞百里皆能鞭辟入里的讲解，有些地方虽然与朱氏章句集注解释的略有不合，依然让再为人师的徐老爷惊喜不已！便道：“甚好，吾便不单独教授四书五经及注解了，原想着你不过是初读经意，还需过段时间才能有所进益，如今看来却要加快一些了”，说完又狠狠瞪了一眼徐闻，吓得徐闻浑身打摆子！差点瘫坐到椅子下面去！直看的苏贞百里心中憋笑不已！

    此后三日苏贞百里每日早晨便去徐府听讲，他本是古文专业的研究生，基础雄厚，有过目不忘之能，穿越后记忆力更是惊人，凡所听所见者皆能深印在脑海里，如有所问自是张口便能回答而出，又拜后世信息爆炸传播所赐，眼界开阔高远，短短几日接触下来便令徐老爷刮目相看，竟真心有几分收为学生的意思！又上了七八天课，徐老爷便开始教授习作八股文，先从八股形式讲起，继而讲如何破题，如何承题，如何起讲，又如何入题分股收结，真真是掰开了揉碎了讲，如果没有耐心和毅力，仅仅这些便能让人听得头疼欲裂，欲死欲仙！这日正好是十四日，明日十五便要休息一天，待到讲课结束，讲学上瘾的徐翰林给两位学生布置了一篇八股习文，题目曰：君子哉！想着苏贞百里刚刚接触八股，便只让他写破题与承题便可，并一再叮嘱不可贪多，好好琢磨这两点即可。至于陪读的徐闻更惨一些，要求写上一篇方可过关！有清一朝对八股文字数是有严格限定的，顺治朝是550字，康熙前期是650字，后期扩大到700字，这样做有两个目的，一个是减少考官批阅的时间，减轻工作量，需知一次院试少则四五百篇，多则上千篇，如是主考官挨个批阅，只怕一个月都未必能看完，而成绩公布是又严格时间限制的，县试府试还好说，只要不误了院试时间即可，知县或者知府可以慢慢批阅，院试则需要在考试结束十五日内公布成绩，否则该省学政便会受到处分，所以只能以限制篇幅来减少工作量，提升批阅速度了，以期在规定时间内公布成绩，另一个也是防止有些考生写的过长，导致意外出现。明朝时科举考试是不限字数的，明朝徐渭，参加乡试时第一次八股文写的短小精悍，考官对所写内容竟然看不懂，如此，徐渭自然是落榜！第二次参加乡试，徐渭便将试卷写的的要多长有多长，以至于试卷稿纸都写不开了，只能写到板凳上，待到交卷时，便一手拿试卷，一手扛板凳来交卷子，吓得主考官以为徐渭要拿板凳打他，竟钻到了桌子底下避难！惹得众人笑话，事后自然迁怒到徐渭身上，以不合考场体例为由，又将徐渭的试卷罢黜落地了，可怜徐渭一生，名气比巡抚还大，连皇帝都认为徐渭才华横溢，奈何却始终是个秀才功名！只能穷困潦倒一生！有鉴于此，故国朝之初便严格限制八股字数！不得多写，也不得少写，必须严格按照要求来作，否则考官可将卷子罢黜落第！这也造成了清朝科举考试中第极难！

    回到家中，吃过午饭，苏贞百里悠悠然踱步到了书房，铺开一张白纸，信手写下今日的题目：君子哉。此句语出《论语.公冶长》，全文为：子谓子贱：君子哉若人！鲁无君子者，斯焉取斯？，翻译成白话就是孔子评论子贱说：这个人是君子啊！如果鲁国没有君子，他从哪里获得这种好品德的呢？孔子说的这几句话，重点不是夸赞子贱，而强调君子的出现和他的成长环境的关系。孔子认为，子贱之所以能够成为君子，成长为才能智慧高超、人格道德完美的人，与他所在的环境不无关系。子贱是鲁国人，鲁国在当时是君子之国，贤人众多。正是在这些贤德之人的影响下，再加上个人努力，子贱才修成杰出人才。

    联系前后句子并理解了孔子的意思，这道题的破题便好下笔了，苏贞百里破题写道：鲁有君子者，圣人所不忘也，以君子称之矣！读了几遍，又觉得读起来不够顺畅，意不押韵，有重写道：鲁有于君子者，圣人所不忘也，遂以君子称之矣！读起来瞬间感觉顺畅了许多，随后接着写承题：夫鲁多君子之名，不独一子贱也，而独惟有德者居之。这样就引出了子贱和他的成长环境的关系，为下面的人文环境的好与坏，可以影响到每一位处在成长中的人做出铺垫！

    苏贞百里又将破题与承题合起来读了两遍，将“而独惟有德者居之”中的“有”字改为了“成”字，一字之差，意境更加贴合！又仔细用馆阁体誊抄了一遍，打算后日交给徐老爷点评！放下手中的笔，心中忽然一愣，又拿起了题目看了一遍，心中一动，有了明悟！一开始自己还奇怪，徐老爷为何出了这么一个堂堂正正的题目！却原来也是用了心思的！表面上看这个题目写的是人与环境的关系，实际反过来想一下，也是在写徐老爷现在所处的环境，读书人皆自比君子，然君子不立于危墙，进士出身的徐老爷，这是在委婉的提醒自己，他徐老爷处境险恶，苏贞百里欲成君子，必须先救徐家，救了徐家才能有好的学习环境，才能成为君子！

    苏贞百里下意识里撇撇嘴，心道：读书人肚子里的弯弯绕真多！看看时辰尚早，便将管家宁寿叫来，让他亲去请徐闻到家中一叙！这些时日忙着读书，买田的事情已经拖了十几天了，也该到出手的时候了！再晚一些，难保中间不出岔子！徐家钱财不多，但不大不小也算块肥rou，想必京里的几位阿哥也快出手了！

    不到半个时辰，徐闻便到了，速度超乎了苏贞百里的预料，看来徐家也是有些急了。苏贞百里也没有绕弯子，直接说自己初来乍到，需要买些田地以备后续生活之用，因所需数量颇多，需要让徐家帮忙！看到了台阶，徐闻也不矫情，口称正好徐家正在出售田地，数量巨大，正好可以满足苏贞百里的要求，一个郎有情，一个妾有意，呸呸呸！什么郎情妾意，分明是各取所需，苏贞百里心中暗自肺腑！仅用一个时辰，两人便达成了协议，徐家以每亩1两8钱银子的价格，将手中两万亩田地做价三万六千两银子转让给苏贞百里，苏贞百里先期付给徐家一半银子，也就是一万八千两后，徐家将地契全部过户给苏贞百里，半年后苏贞百里需要付清另一半银子，若不能在半年内付清，则协议作废，先期付的一万八千两银子不退！又请了当地的里长和牙行的人做了保人！苏贞百里为避免夜场梦多，便将早就准备好的银子当场点验了一万八千两交于了徐闻，随后徐家二少爷又差人去府衙请了户房书吏办了田契过户手续，忙忙乱乱直到晚上亥时左右才将一应文书契约整顿完备，又各自签字画押摁了手印，交易才算完成！因着天色已晚，苏贞百里给里长保人书吏等放了赏钱，又让管家宁寿带着众人去吃了酒席，直到半夜大家方才散去！

    徐闻却是婉拒了留下用饭的邀请，急冲冲的回家给徐老爷汇报去了！苏贞百里倒也没有强留，很是理解现在徐闻的心情，靠山倒台，自家老爷子致仕，此时徐家成了案板上的鱼rou，头上悬着一把甚至几把随时要砍下来的刀片，想必这段时间精神和身体的压力极大，现在烫手的山芋扔了出去且又有了新的靠山，心中这口气自然就松了下来，势必要赶回去给徐老爷子详细说说，现在确实不合适留下用饭！

    保定府的地价这些年一直是上涨的趋势，徐家的田地都是上等田，大部分靠近颍河，灌溉方便，交通便利，每亩田就是卖个三两银子想来也是有人抢着要的，1两8钱银子卖给苏贞百里着实算是亏了，但事情需看两面性，苏贞百里虽然买的便宜，但是无形中也为徐家提供了庇护和出路，如是碰上京中其他勋贵或者阿哥皇子，看到你徐家靠山已倒了，哪里会花一文钱买田？随便扣个“结党谋逆”的罪名，就能夺了你的家产，莫说一个致仕的侍郎，便是京中王公贝勒也照样身死族灭，夺嫡的凶险，实不是普通人可以参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