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变故

    辰逸在楼梯里飞奔而下，几乎撞到了所有走楼梯的人。

    没有人见过辰家公子如此慌张的举动，因为辰逸无论何时何处，都保持着一份潇洒的风度，哪怕是在学院，被众人嘲笑不能习武，他也应对自如，那种淡淡一瞥，嘴角上翘，看众人像看路边捡垃圾的乞丐一样的眼神，可以把那些富贵公子气个半死。

    但今天，辰家公子的确失态了，他从摘星楼出来的时候，几乎是飞奔而出的，差一点摔倒在地上，完全不顾贵公子的形象。

    摘星楼外面站着一个人，一个五官端正但神色发冷的年轻男人，他的眼睛也是冷的，就像没有温度的冰，质地上好的飞鱼服、腰间佩戴的绣春刀和脚下的白靴子已经说明了他的身份，都察院的锦卫使，而眼前这个人则是帝都闻名遐迩的镇抚使萧琮。

    据说他身为武者，而且是平民出身，才三十岁，身体防御和本源力量就分别达到了地界六阶和五阶的程度，在这个年龄，这样的出身，有这样的实力，的确很少见，更何况他出了名的心狠手辣，所以年纪轻轻就已经是都察院的镇抚使了。

    萧琮冷声道：“辰公子，你最好现在就回去。”

    太阳渐渐沉入地平线，只剩下最后一丝余晖，映照着这座空前繁华的城市，天色变成了青黑，带着一份冰冷的凝重，而那奔腾不息的渭河河水却仿佛在吟唱一曲悲壮的挽歌。

    往日，辰逸会一边数着星星，一边慢悠悠地往家走，可这次，他却是跑着回家，这是他第一次跑着回家，也是最后一次。

    “公子，公子……”阿呆在后面喊着，虽然辰逸身体羸弱，但跑起来却不慢。

    他从来没有这么急切地想回家，也从未没有觉得从摘星楼到家的距离如此遥远。

    光明王府就在眼前，不，家就在眼前，辰逸飞奔进去，校场已经不是校场，被彻底摧毁，七口巨鼎歪倒在一边，与它们一起的还有很多王府护卫，血腥味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辰逸大脑一片空白，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冲进大堂，地上到处都是死尸，那些平日里熟悉的面容，如今已经冰冷、苍白。

    周围有一些锦衣使，他们一直守在这里，似乎在等辰逸回来。

    不知何时，起了冷风。

    辰逸仿佛根本没有看见那些锦衣使，一个人奔跑在空寂昏暗的长廊中，穿行在高大却无人阁楼间，他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他的视野也在摇晃。

    终于，他看见母亲了。

    秦玥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那张好看的面容已经冰冷了，那双往日明亮动人的眼睛失去了神采。

    旁边站在几个锦衣使，他们只是站在一旁，一声不吭，脸色有着惯有的冰冷。

    辰逸的全身都在发抖，他一步一步艰难地走过去。

    老娘一定睡着了，对，一定是睡着了，唉，天凉了，就在这里睡，容易感冒的，可睡着了，嘴边会有血吗？谁说没有的，老娘最爱恶作剧，这些躺在地上的人，也一定都是她命令他们这样干的，她做喜欢捉弄她的儿子，可每次都被她的儿子捉弄。

    “老娘，别睡了，起来吧，你的计谋被我看穿了，诸位，都起来吧，吃饭的时间到了，诸位……”没有人回应他，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掩饰却难以压制的痛苦，以至于扭曲变形而颤抖难言。

    “老娘，起来吧，我都回来了。”

    “跟你说个事，我今天去幽会了，是喜欢……的女孩，我打算……和她交往，将来把她娶……娶进门，你也一定会喜欢她这个儿媳的，我们说好的……”

    辰逸皱着眉头，越皱越紧，仿佛只要一松开，整个人就会崩溃。

    “你起来啊！我一定会好好听话，我听你的，我立刻就成婚，我们别再玩了……”

    “公子，公子，别这样，夫人已经死了！”阿呆在一旁安慰辰逸，可是他也哭了，哭得很伤心。

    辰逸却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话，依旧跪在地上，用最后一丝意念支撑着自己即将崩溃的理智，尽量不要让眼泪流下来，可眼泪还是滚落而下。

    残酷的现实，就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刺进了他的心口，他撕心裂肺地吼了出来，用双拳捶打着地面，拼命地捶打，即使双拳已经流血了，但然后没有停下。

    rou体上的痛苦会麻木心灵上的痛苦吗？不会，辰逸的心痛得就像刀绞一样，而双拳却毫无知觉。

    不知什么时候，萧琮已经站在他的旁边：“都是一剑毙命，周围没有打斗痕迹，凶手是个极可怕的高手，而且刻意掩饰了自己的剑法。”

    辰逸问了一句听上去毫无关联的话：“你是萧琮？”

    男子简单地回道：“是的。”

    “听说你是最年轻的镇抚使？”

    “的确。”

    “因为你心思缜密，断案无数，而且心狠手辣，所以闻名遐迩！”辰逸的语气忽然加快了，加重了。

    年轻的镇抚使并不否认：“是有这么一个说法。”

    辰逸忽然起身，一把抓住了萧琮的衣领，他的眼睛变得血红，手指发白，表情也从未有过的狰狞：“那你还不去抓凶手！”

    萧琮完全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一下。

    旁边几个锦衣使过来，将辰逸拽开，并且按到了地上。

    光明王这种没有实权的贵族头衔，在他们眼中，其实什么都不算，他们直接受到帝君的指派，可以说是帝君的皇家亲兵，可以对任何被怀疑的朝中大臣进行审问，更可况刚才辰逸居然敢抓住镇抚使的衣领，就这条罪，他就可以被扔进大牢了。

    “放开他。”不知道是同情，还是不屑，萧琮并没有计较。

    他并没有问辰逸关于辰家是否得罪过某些权贵，因为他知道，辰家根本没有得罪过某些权贵，都察院几乎对整个人类帝国的重要官员的情况了如指掌，更何况是帝都的名贵。

    其实，辰家已经没落了，对那些大门派大家族已经没有什么威胁，所以根本没有被灭掉的理由，但现在，却的的确确被人灭门了。

    还好这位辰公子运气不错，整个下午都在摘星楼，所以算是逃过了一劫。

    锦衣使放开了辰逸，但辰逸仍然趴在地上。

    “凶手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但是并不代表我不会继续追究下去，我萧琮要找的人，就算他到了亡灵大陆，我也一样跟过去！”

    说完，他对手下们道：“留些人手在这里，一旦有异变，立刻通知我！”

    “是！”

    萧琮离开了，锦衣使都分别站回自己的岗位，他们的指责是保护这位光明王，因为萧琮有十足的把握怀疑凶手一旦知道辰逸没有死，还会回来。

    那些锦衣使仿佛雕像一样恪守着自己的岗位，整个光明王府仿佛只剩下辰逸和阿呆两个活人，夜变得死一样的静。

    辰逸瘫软在地上，一动不动，嘴里只是不停地喃喃：“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么弱……”

    因为体质特殊，不能练武、修灵甚至习剑，这是辰逸的噩梦，这些年，他本以为沉迷于书画就可以摆脱这个噩梦，可如今，这个噩梦才露出了真面目，如此阴森可怕，仿佛一个幽魂一样，用狰狞的鬼爪勒住他的脖子，令他喘不过气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么弱……”

    辰逸一直重复这一句话。

    这里曾经是六陆七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光明王府，这里曾经蕴育出无数名震六陆七海的英雄，人类的霸业也从这里的第一个主人开始。

    然而，现在，那个人类历史上最具传奇色彩的英雄的后代，只剩下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无依无靠，在这样一个残酷的世道，苟延残喘。

    仿佛过了很久，辰逸才慢慢站起来，他小心翼翼地抱起了母亲的遗体，向家族禁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