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回 袁公墓巧取结魄灯，迷魂凼恶斗黑千户

    只听崔判道：“这个简单，只要姜延肯来，我自会安排接引的鬼吏前去迎他。”灵钏笑道：“那姜延早已忘却前世，又如何肯来。”说到此处不由“咦”了一声，发觉判官崔珏一直在暗中引导，才将话题说到此处，于是问道：“崔大人定是知道有什么办法骧解此事，还请赐教，小女子多谢了。”

    那崔珏也不卖关子，对灵钏道：“这方法的确是有，姑娘可曾听过‘结魄灯’这件宝物。”灵钏记得师尊所传天书中曾有记载，知是上古之物，但不知其详，只听崔珏继续说道：“人有三魂七魄，七魄由命魂所掌。命魂住胎之后，逐渐生出七情六欲，继而七情形成七魄。所以魄为人的rou身独有，人死之后命魂离去，七魄也随之消散。而七情所指喜、怒、哀、惧、爱、恶、欲，所有与七情有关的记忆都在七魄之中，所以通玄长老虽以返生香和还魂丹令姜延复生，但因原来七魄已散，复生之后另结新魄，故而前尘记忆大半尽失，只有功夫术法还记着一些。因此也只有结魄灯才能将其七魄重结，令其想起以前往事种种。”

    灵钏得知竟有这等宝贝，喜悦之色溢于言表，赶忙问道：“不知结魄灯从何而来现在何处。”崔判道：“那结魄灯最早是雨师赤松子所作，昔日炎帝之女名为女娃，游于东海溺而不返。炎帝为复生女娃而求赤松子，赤松子便制灯结魄，召回女娃七魄化生小鸟，文首而白喙名曰精卫。因记前仇，故而时常衔石填海以报其怨。只是赤松子未能召回女娃命魂令其复生，因此失望之余便将其弃之不用，丢在东海之滨。其后结魄灯流转人间，常为齐地方士用来结魄问卜之用。比如汉武帝时，因思念年少病亡的李夫人，而招齐地方士李少翁设坛作法。那李少翁本无神通可以招来亡魂，但却能以结魄灯聚起李夫人的精魄，令武帝在帐帷里看到烛影摇晃，隐约见李夫人身影翩然而至，又徐徐离开，由此李少翁被武帝封为文成将军。不过次年便因术败获罪被诛，结魄灯也随之落入他人之手。再之后到我唐玄宗时候，杨妃死于马嵬坡尸骨无存，后玄宗幸蜀思念贵妃，遂令蜀中道士杨通幽招魂。那杨通幽也学李少翁之术，以结魄灯聚起杨妃精魄，用五色石做媒，蜡烛做形，令杨妃身形再现。又让明皇隔着五色香帐来看，只见杨妃在帐中哭诉‘汝为天下之主，却不能庇护一弱女子，为何又来看望妾身？沉香亭下月中誓言，三郎可还记得吗？’那玄宗不能答，唯有啼泣不止。从那之后，结魄灯再未出现人间，如今留在阆州袁天罡墓中，姑娘可去那里看看。”

    灵钏听到此处满脑袋问号，便问崔判道：“那玄宗时杨通幽用过的结魄灯，怎么会在高宗时袁天罡的墓中？”崔判见她发问，笑道：“只因杨通幽被肃宗下旨强逼，要他去请袁天罡魂魄来解读《推背图》中第六相预言的吉凶。其时袁天罡已死几十年，杨通幽又不懂招魂之术。无奈之下便去阆州邛崃的白鹤山袁天罡墓以灯结魄，想要问个究竟。可惜下墓不久，地面上随行的军士便遇当地土蛮獠人来攻，死伤惨重，不得已填了盗洞。杨通幽在墓中慌乱中误触袁公设下的机关身死其中，最终魂归地府，在我这里哭闹三日方肯前往第四殿，直到今日还在血池地狱里清洗坑蒙拐骗之罪。”灵钏叹道：“这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了。”崔判回道：“兴许也是命数使然。”灵钏听他反复提到命数，呆了一呆，只觉身为无神论者，此情此景真是讽刺滑稽，便对崔判说道：“崔大人如此帮我，不知小女子有何可以回报。”只见判官崔珏呲牙一笑，说道：“那结魄灯于阳间不过是装神弄鬼之物，对我幽冥却是无上宝物，若姑娘用完还烦请送来阴间，如此也是大功德一件。”灵钏听他此说，这才明白一路上崔判热心相助的真正原因，所谓无利不起早就是这个道理。不过自然也不能怪他，于是答应下来，告辞南下。

    借鬼车之力回到梁州，灵钏再以奇门遁甲打开生门回到人间，招来土地询问，原来已在成都府一带，又问邛崃位置，便以御风之术疾奔而去。过不多久，在土地引领下来到白鹤山袁天罡墓前。只听土地公絮絮叨叨，一路尽夸此地风水极盛，乃中华龙脉所在，什么艮方来龙左水乙水，右水戌水在丁交会流去，立子山午向，在理气上是上乘佳作云云。灵钏未学天书中的风水堪舆之术，所以不懂，随便敷衍几句过去。那土地又说李淳风的墓葬就在距袁天罡墓百米之处相隔不远。可惜李淳风生前曾说自己墓xue将来会被盗掘，而袁天罡墓却安然无恙。灵钏听了暗笑，心说若果真如此，那我来此地作甚，杨通幽又来此地作甚。嘴上却不说破，眼见离得近了，袁天罡墓处竟有唐军军营设立，土地说是防备獠人而建。灵钏看看袁天罡墓就在军营之内；而百米之隔的李淳风墓则在军营之外，料想李淳风所说正是应了此事，想来又哪有摸金校尉、发丘中郎将敢去军营里盗墓，只怕是活得不耐烦了，心中不由对两位风水大师又添几分崇敬之意。

    那土地公将灵钏送到地方便告辞离去。灵钏谢过土地，隐去身形来到袁天罡墓外，只见无碑无坟只有浅丘凸起，于是虔诚拜了几拜。心中暗道：“得罪了。”一边施展土遁之法进入墓xue内部。只见袁天罡墓在地面上虽形状不显，在地下却是大室套小室犹如迷宫，显是环环相扣的连环墓。灵钏以土遁之法穿墙而入，最终在墓室最里层看到悬于半空的三连环铁链古棺。出于对这位玄学大师的尊敬，灵钏并不起棺看看里面究竟有何物陪葬，只想找到杨通幽的尸骸和结魄灯，还袁天罡一份清净，行走一圈却遍寻无果。正在疑虑莫非是判官崔珏弄错状况，就在一条短窄墓道尽头看到一盏宫灯模样的铜器歪倒一旁，与墓xue中整洁简朴的风格大为不同，而铜器旁边一滩污渍还在散发恶臭。灵钏查看半天才想起“化尸水”这种江湖传闻中的东西，想不到那杨通幽竟这般死法，尸骨无存，怪不得心有不甘在鬼门关大闹三天。灵钏打个冷战，拾起结魄灯，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土遁而出，远远逃离白鹤山。

    直到离开十里之外，一颗心这才放下，灵钏捧着宫灯仔细端详，只见黄铜制成，高约十寸，形态古朴通体鎏金，上为圆台下为圆柱，内悬蓝火经久不息。再看灯底，有九处错金铭文，从契文到小篆皆有，大多是拥有者刻下得到此物的经历，却并无咒文符箓于其上。灵钏不解，将结魄灯带回冥界找崔判询问。判官崔珏见灵钏这么快便拿回神器也感奇怪，说杨通幽昔日曾说袁天罡墓中机关遍布危险重重，想不到灵钏这么简单就出入墓室取来神灯。灵钏笑道：“杨通幽不过一介凡人自然是危险重重。”言外之意，那古墓中再多手段在灵钏面前亦不过尔尔。崔判见灵钏实力如此，也不敢多言以免得罪，既然灵钏好奇那结魄灯用法，便将答案详告。原来那结魄灯并不需要咒语指令，只要将想要结魄之人的物品放入其中以蓝火灼烧，再将灯放在人死之处，便能将四散的七魄聚回灯内，用时只要吹熄灯火，便有白烟散出，聚成人形可问可答。那杨通幽聚结杨妃七魄，正是高力士私下给他的金钗钿盒做引，可怜唐玄宗却被蒙在鼓里，还以为是杨通幽神游蓬莱取回信物，至死不疑。那杨通幽也因此欺君之过，死后才往第四殿血池地狱赎罪。

    既知用法，灵钏又问蜘蛛精黑千户害死姜延，通玄长老掌毙白贞儿是在何处。崔判早有准备，告诉灵钏，乃是蜀中戎州的僰王山飞雾洞。至于召回姜延七魄需用何物，只因姜延未死，崔判亦不得而知。灵钏倒是想到“解铃还须系铃人”，若要结回姜延七魄，唯有去找鬼狐白贞儿。

    骑乘鬼车，灵钏又以鬼阴符招来夜叉带路，火速赶到分水鬼城。重入天香楼，只见白贞儿持扇枯坐窗前，遥望北方双目无神。灵钏怜她命苦也不高声，只将来意简单说明，告诉鬼狐那蜀山大弟子姜延仍在人间，只是死而复生忘却前尘，若想和他见面，还需姜延昔日所用之物作为媒介，以此结魄。那鬼狐得知姜延未死，喜极而泣泪流不止，不住感谢苍天有眼。对灵钏更是态度大变，恭敬有加，之后从怀中取出一物递给灵钏。那物名为璇光尺，乃蜀山法宝，姜延昔日随身携带，后为救白贞儿性命，将璇光尺留在身边以作保护，白贞儿死后亦带入阴间，也因这宝物护身，才能安享百年不受众鬼欺压。灵钏看那宝物以玄铁白玉制成，玄铁在下，长七寸六分、厚六分、阔一寸有余，下面四边各有缕面。而白玉在上，长七寸四分、厚五分、阔一寸，上面四边也各有缕面。白玉之上刻日月星辰，玄铁之下又刻山川河流，灵钏开天目视之，看清内部灵气流转运行之道。虽非至宝亦是上品，内含五色神光，可发五彩光圈，能收诸般法宝兵器，又能赖以护体水火不伤。

    既得璇光尺，灵钏不愿耽搁功夫，白贞儿也望早日与姜延相见解开执念。于是两人都不客套，继续留下黑风太子指挥阴兵修复城墙，然后打开生门回到人间。

    先往蜀山找回武威月璃，令二人护法。然后御风行至戎州僰王山，在山神土地引路下来到飞雾洞。那僰王山乃是僰人聚集之地，竹林茂密绝壁悬棺，梦溪叠瀑俱为盛景。只是灵钏无心观赏，来到飞雾洞前令山神以浓雾飞烟驱离土人，然后取出结魄灯将璇光尺放入。随即结魄灯中幽冥蓝火一跳一跳，璇光尺似有感应，白玉渐亮生出灵气，如烟如缕，与蓝火轻轻接触。突然灯内蓝火大炽，灯口向外猛吸灵气，灯体鎏金亦显出金光。只见十数道白色灵气从洞外急速而来，均匀穿过灯身，又从顶部风道排出，如同过滤一般。

    灵钏看着神灯结魄，初时还觉有趣，等看了半个时辰，眼前景象并无变化，便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斜倚石壁。再看一会竟无聊得睡着了。一连三日皆是如此，这才知道那赤松子为救女娃，结魄数日耗费不少精力，最后却只得精卫，心中该有多么气恼，才将这无用之物弃之东海。灵钏无聊，寻月璃聊天解闷，又帮她练习以蛇妖玉簪施展暴雨梨花的招数，借以打发时间。而武威一如既往，持斧守护神灯，宛如天神一般。又过一日突然云收烟住，结魄灯与璇光尺皆安静下来不再发光。灵钏收好璇光尺，又将结魄灯拿起仔细端详，只见里面蓝火已变成刺目红光，隐隐是个人形。灵钏知道如今只要吹熄红焰，便可将聚集而来的姜延七魄放出与之对话。只是当下时机地点皆不对，遂将结魄灯收好，带武威月璃以御风之术前往西北五百里外的蜀山。

    一路无话，等到蜀山天色已近傍晚。灵钏不愿上山叨扰，便招来土地询问迷魂凼所在。眉州土地当前引路边走边说，原来那迷魂凼是蜀山脚下的一片沼泽，地形复杂山深林密。外人不知底细贸然进入，便见路径复杂湖泊纵横，极易迷失不知进退，犹如失魂丧魄。即便当地山民误入其中也大多迷失方向身死其中，因此被称作“迷魂凼”。而蜀山派创教千年，门下弟子若要下山降妖历练，大多先要在这迷魂凼中历练一番作为考验，或是独自进入生存七日，或是掌门在凼中放置奖品，令门下弟子入凼搜寻。不过这百年来从通玄道长开始，又对门下弟子有了新的考察办法，便是进入迷魂凼中杀死七只脸盆大小的毒蜘蛛，以十四只蜘蛛毒牙为证。然而百年间能做到这一点的蜀山弟子实在是屈指可数。

    听到此，灵钏不觉狐疑，心说难道黑千户是个女妖不成，竟能在百年时间里生出满山满谷的小蜘蛛。便问土地，如今迷魂凼中最大的蜘蛛现在何处，那土地往前一指说道：“就在正前，上仙直走便可看到。”说罢便要告辞，不敢在凼中久待。灵钏知道这些土地山神法力低微，不敢得罪妖怪，所以也不怪他。带着武威月璃再往前走，瘴气渐起，绿树逐渐变成灰白色的枯林，上缀蛛网，五颜六色的大小蜘蛛在枝头地面上爬来爬去，也不怕人。武威皮糙rou厚，手中梼杌更是上古神器，行走间大小蜘蛛望之生畏，皆让出空地向外逃跑，有跑不及的，便被武威一牛蹄子踩个稀碎，为灵钏月璃打开一条坦途。

    大约走了里许，一个巨大树墩背后，伸出一条蜘蛛巨腿，只一节便有一丈长。那蜘蛛精似乎闻到生人气味，八足用力爬过树墩，八只凶眼看着灵钏武威月璃三个。只见灵钏拔剑，武威挺斧，月璃抱琴，都对这小山般大小的蜘蛛精充满戒备。然而蜘蛛精却似受了惊吓，后退几步，将腹部贴在地上，前半身向前探出，口中生出黑气，从黑气里探出一个脸色苍白的英俊男子，赤裸上身肌肤如玉，腰部以下隐在黑气中，对灵钏三人深施一礼说道：“各位上仙不要误会，我乃林中守卫，没有恶意。”灵钏狐疑问道：“你可是黑千户。”那男子温和问道：“上仙怎知小的名讳。”灵钏笑道：“那你还记得百年之前被你害死的蜀山大弟子姜延和狐妖白贞儿么？”那男子闻言脸色剧变，同时灵钏听到身后有破空之声，不及回头，只听当啷一声，武威手中巨斧挡在灵钏背后，刚好挡住一物。灵钏回头看去，竟是黑千户一条后腿从身后地下探出，如长矛般袭来，若不是武威挡住，便有穿背透胸之危。怪不得那蜘蛛腹部紧贴地面，原是令众人看不到它将蛛腿探入地下暗做偷袭。灵钏这才知道这货手段，那黑千户明面上摆出一副恭敬礼让的样子，背后却布施暗箭取人性命。

    灵钏怒极，一声娇叱，手持飞鸿剑便要取黑千户性命。却不料半空中下雨一样掉下大大小小的蜘蛛，那黑千户的子孙喽啰竟从枯木败枝上纷纷爬下，潮水般涌向三人。灵钏冷笑一声，从怀中取出雄火珠放出毒火阵，须臾间便将迷魂凼中大小蜘蛛烧成焦尸。黑千户一计不成，不得已拿出看家本领。只见变回原型再次露出八只凶眼，同时头顶渐渐透出一团黑气，在黑千户面上八眼正中又生出一颗红色邪眼，向外散出阵阵妖光。灵钏被那妖光罩住，顿时觉得四肢酸麻，动弹不得。眼神撇向武威月璃，只见他们也是一样。黑千户慢慢向前，两只前足高高举起，便要向灵钏发起攻击。不知灵钏生死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