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回 穿越二狱前往鬼国，误采红花老树逢春

    过了好一阵灵钏才平静下来，虽说这一下得罪了佛祖，但至少假佛祖之手除掉了黑罗刹，也算是为枉死城除掉一害，那一城鬼民从此再不必受邪神侵害。灵钏俯身将玉佛珠轻轻拾起，想不到为害千年的邪神，居然也能散出至圣光华，虽比不得佛祖头轮上散出的佛光，但于阴阳两界已是无上神通。将佛珠藏好，灵钏又找到黑罗刹所弃法铃，但见那法铃黄铜制成，以金刚杵制成手柄，铃肩刻有八瓣莲花，莲花瓣上刻有文殊八字大威德真言，即梵文“嗡阿咪惹吽嘎恰罗”。虽是佛教至宝，却因黑罗刹使用之故，那法铃邪气逼人，似有九个得道的灵魂附身其上作为法力之源，灵钏想起黑罗刹颈上所带九个骷髅，不知是否高僧大德金身所化，如若是，那这法铃可算阴阳两界第一邪物。待以天目看清此物用法，灵钏这才将其藏好，取名“九幽铃”，虽知其能却根本不敢使用。

    召回玄苍胡信，灵钏和二将回到枉死城与叶玄会合，说起刚才恶战，叶玄盛赞灵钏颇有急智，并问灵钏如何想起用昆仑镜引来佛祖亲自收化黑罗刹，灵钏笑道：“如今才知昔日那条白云山的苍狼如此愚蠢，既有如此宝物，却只用来增幅部下小妖，简直算是暴殄天物。若那狼妖以昆仑镜搬来天上诸神，还不早就一统妖界四海称王了。”叶玄亦笑道：“有神器却不知如何使用，坐拥天下却不知其利，那苍狼不是第一个，想必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两人又说起邪神黑罗刹，想不到是佛珠化成，竟在此地祸害千年，而且朱雀神君的失踪恐怕也和佛教有关。这西方外教为了入主中原，成为天下第一信仰，可以说是手段用尽，无所不用其极。几人唏嘘一阵，又说起黑罗刹变身化为魔罗之相，和灭世黑莲助其练成的金钢之体。灵钏说如若部下诸将皆能有此神通，那还愁何事不成。

    一旁叶玄笑道：“姑娘可知那魔罗是何人？那魔罗又称波旬，乃是逆佛乱僧的佛敌，传言为欲界第六天魔王，破坏道法功德，故称为魔。凡佛祖及其弟子所在之地，波旬皆有可能出现，诱佛弃法毁僧修行。在我看来，那波旬也好魔罗也罢，皆是佛祖菩萨清修时心魔难去化成，也因此佛祖有几分力，那魔罗便有几分力，与之抗衡等同与佛相争。至于黑莲，相传本为魔君罗睺所有，后来罗睺陨落黑莲也一并被毁。那黑莲本是生在阴间底层黑暗之渊的宝物，那黑罗刹却说见过黑莲，又从其而得金钢之体，只怕黑莲已经复生，又再出现在黑暗之渊。此物若被邪魔外道所得，只怕这场天地大劫便不是天庭诸神所能抗衡了。”灵钏这才知道魔罗之体的背后是何等可怕景象，面上呆了一呆，这才习惯性的问道：“那该如何是好？”叶玄道：“我等既来阴间，不如就去会一会那黑莲，也可知己知彼，若将来碰上，也总好过一无所知。”灵钏闻言深深点头，本着看一眼就走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心思，决心去往黑暗之渊会会那魔界至尊。

    但在那之前，灵钏还有些事要处理。先让胡信回醉仙楼找到巧音，千磨万泡之下才力劝雉精答应不再与灵钏为敌，彻底放下害身之仇，并随胡信一起前往第九殿平等王管辖地的黑风鬼国。在转生之前可在阴间大展拳脚，找些乐子打发时间。然而等相见时，雉精巧音和灵钏两人皆面色尴尬，不知何言以对，只得各自低头赶路，步行沿着黄泉路前往第九殿所在的梁州。

    一路无话，除了不明所以的玄苍和凡人陈矫多问几句外，众人皆不言语。好在灵钏以缩地之法疾行赶路，众人也没有闲下来的时候，也就少了许多尴尬。一路上见到各狱惨状，灵钏不禁恻然，想前秦朱雀神君尚在时，被神君接引的幽魂哪用受到如此戕害，只需在神君指引下平安到达酆都即可转生。可现在十殿阎罗羽翼既成，又有地藏菩萨坐镇极乐净土，外有灵山群佛菩萨虎视眈眈，实在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只怕神州大地将来难免佛道不睦，神仙打架殃及百姓。

    那十殿分布在阴间九州之上，按《禹贡》里的地图说法，便是冀、兖、青、徐、扬、荆、豫、梁、雍。第一殿在青州泰山，第二殿在兖州巨鹿，第三殿在雍州龙门，第四殿在豫州汝南，第五殿在扬州会稽，第六殿在扬州豫章，第七殿在荆州武陵，第八殿在荆州零陵，而地藏菩萨所居的极乐净土，则在梁州蜀郡，第九殿在梁州贵阳，第十殿在梁州FL，距离酆都不过百里，都是人间大城对应之所。特别是江南各地，人间衣冠南渡之后，士人富商皆聚于南方，富庶繁华，故而阴间的南方各州皆有两殿坐镇。灵钏对照地图不禁暗想，若有一天佛教真起异心，决心与天庭作对，只怕这阴间十殿所属的鬼将阴兵便会从各地寺院杀出，足以将人间杀个干净。

    不过看破不能说破，灵钏在禹贡图上标出十殿所在，打算一路记下沿途所见各狱景象。走十数日众人来到第二殿楚江王司掌的寒冰地狱附近，那寒冰地狱乃是八寒地狱的总称，只因地域不广，八寒地狱彼此间又无明显分界的缘故，因此统称寒冰地狱。但见无数在此洗罪的幽魂顶风冒雪行走在寒狱之中，随时都有幽魂不支倒下，旋即埋入冰雪，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解脱出来，重新走上转生之路。灵钏不想让叶玄胡信多受风寒，故而张开灵气将众人护在其内，又贴着寒冰狱边界的悬崖谷底行走，使风雪不至伤到众人。

    无惊无险穿过寒冰地狱，前面便是第三殿宋帝王之地，和他所司掌的黑绳地狱。远远看到第三殿，以及不少鬼卒手持皮鞭铁简，对路过鬼魂施以鞭笞刑罚，以惩罚其中背信弃义，设局害人者。灵钏手持鬼王印信，统领众人扬长而去，前进路上哪个敢出来阻拦。就在众人以为无惊无险便可穿越此狱，突然灵钏被地上一物吸引，仔细看去竟是朵朵红花，藏于路边高畦深沟的泥泞之中。叶带狭长约有五寸，中间有浅绿色带，花茎高约一尺，两枚苞片呈披针状对外散开，整体是伞形花序，花瓣长约一寸，鲜红欲滴似菊而非，原来是人们常说的彼岸花，也即《法华经》中所提到的摩诃曼珠沙华，是佛教认为的“天降吉兆四华”之一，佛典称见此花者恶自去除。

    灵钏见那红花特别，心生喜爱，便随手摘下一朵拿在手中细细端详。却没留意，一旁红花田中竟有灵气散出，慢慢聚成一团人形，最终化为一个红衣女子。但见那女子二十六七岁模样，风姿绰约容貌极美，身穿红衣热烈如火，只是脸色苍白，肌肤间少了一层血色，目光冰冷犹似两道冷电，看向众人。

    玄苍在旁窥见，手持双锤上前护卫，却见女子手指灵钏呵斥道：“哪里来的妄人敢偷我宝花。”灵钏被她如此训斥，脸上一时挂不住，顿时怒从心起，对那女子斥道：“我见这无主荒地遍生野花，故心生喜爱摘下一朵，又与你何干。此地份数第三殿，便是闹到宋帝王处也是我占理。”那红衣女子却道：“此花乃我精气所化赖以续命，怎说与我无关。你摘我宝花，还强词夺理不成。”灵钏这才发觉那红衣女子是植物成精，和时雨及春夏秋冬四姝分属同类，一时语塞。一旁叶玄为息事宁人，上前对红衣女子道：“若果真如此，倒是我们有错在先，在下代meimei向你赔礼。不知姑娘可要什么赔偿才肯消气。”那红衣女子见叶玄守礼玄苍怒视，也不愿再起波折，免得在第三殿外打起来再给宋帝王增加麻烦，于是狠狠瞪了灵钏一眼，转身说道：“这才像句人话，你们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们。”说完让出道路。

    快步走出十里，灵钏越想越气，虽知自己采花有错在先，但被如此训斥实在有损颜面。于是停下脚步让众人休息，自己则走远几步，以鬼王印招来巡弋夜叉，问起先前黑绳狱中红衣女子来历。那巡弋夜叉见灵钏面色愠怒不敢不告，很快原原本本说个清楚。原来那红衣女子名为灼华，原是人间大妖，本体是一株青藤，与一棵古柏相伴相生，两个修成一男一女，一起在人间横行数百年。其后树妖渡劫身被重创，弥留之际灼华牺牲自己，将全部修为传给树妖助其疗伤以保全性命。因此孤身来到阴间，在黑绳狱中枯等树妖前来，如今已有千年。后受第三殿宋帝王怜悯，指点她在此处以红花续命。若红花尽谢，她便不能长留在此，须得去酆都转世再入轮回。

    灵钏听到这里，哪里还记得刚才受辱，只觉那女子灼华经历可怜令人叹息，自己亦有心相帮。于是又问夜叉那红衣女子所等树妖叫什么名字，夜叉摇头不知，说那女子从未提起也不与人闲话。不过若有路过幽魂敢摘红花，便会被她抽取精气形神俱灭，此事宋帝王亦知，且有吩咐不得阻止，只当命数使然。故而那灼华在此地经久，不可采花四字几乎成了黑绳狱中的禁忌，往来轮回中的幽魂皆知此事不敢造次。

    灵钏听夜叉此说，这才知道刚才灼华没有为难自己，已是看在同为妖族的情面上，心中顿觉不忍，于是挥退夜叉，让灵龟玄苍和黑犀胡信两个保护众人在此休息，自己要回去向灼华亲自赔礼。叶玄怕灵钏言语不逊再起争执，也跟着过去，倒是巡弋夜叉懂事，不但没有走远，还招来几个同伴留在附近盘旋，以作众人护卫。

    走回先前花田却未见红衣女子，灵钏便在花田旁连喊三声，灼华这才现身相见，没好气的问灵钏想干什么。灵钏上前深施一礼说道：“先前不知禁忌，故而冒犯姑娘，是我之罪。如今听说姑娘身世，遂感有愧，便想相助姑娘作为赔礼。我名灵钏，蒙十殿阎罗赏识掌有鬼王印信，可调动阴兵穿梭两界。若姑娘有什么需要效力之处但说无妨。论起找人，这天下只怕无人比我更强。”那灼华认真听着，先前还有几分轻视，但见灵钏说出心事，这才问道：“你怎知我要找人。”灵钏道：“你在此狱停留千年而不入轮回，每日受苦，不过是为了再与那阳世之人相见一面。所以才在这里等他前来，洗去生前背信弃义不守承诺之罪。但这守株待兔毕竟难成，若那树妖道行已满飞升天界，姑娘难道还要在此苦等他应劫轮回不成。我等女子原本便命苦，若继续在此枯等，那便是苦上加苦，不如让我代你寻访一番，若他未去仙界，我便将他带来好歹一见，至少知道他的近况，也不至枯守一生。”

    那红衣女子听到此话却并未像灵钏以为的那样雀跃，她面上仍有凄苦之色，对灵钏幽幽叹道：“多谢姑娘好意，只是，便找到又能如何。”灵钏听出其意，只怕在此苦等千年早已不抱什么希望，所以把等待当成了寻常过日子。灵钏劝道：“至少可以知道，你等他千年究竟值不值得。若是值得，以后的日子总有一点盼头；若是不值，现在回头总还来得及，不过是重入轮回罢了。”那红衣女子这才被勉强说动，对灵钏浅施一礼，说道：“不知姑娘如何帮我？”灵钏问道：“只要告诉我那树妖姓名，你最后一次听说他在何处便可。”灼华声音平静无波无澜，对灵钏道：“他叫时雨，千年前我俩原在梁州一处名为十里坡的地方。”

    灵钏听到时雨名字不觉心喜，想不到那老树精一派世外高人模样，竟也有这样一段感情债。便对灼华笑道：“那可真是缘分，如今时雨已拜入我门下，如今正在中原栾川一带活动，亲手打造凌云阁以待百年天劫，等将来因功受封飞升天界。”灼华暗吃一惊，说道：“这不可能，我等草木成精，只能在方圆百里活动，怎可挪死挪活，前往千里之外。”灵钏道：“只因时雨拜入我门下之后，受教学会天书中的驱神假形之法，得草木神句芒护佑，不再受仙根盘踞影响，这才能来去自如。时雨手上还有一条古藤鞭作为武器，不知是否是姑娘前世所留。”那灼华听到时雨将自己原身的古藤一直留在身边，不禁面飞红霞，半羞半喜道：“此话当真。”灵钏笑道：“我这就去栾川寻他过来，到时你自己问他便是。”

    说罢与灼华告辞，灵钏当面以奇门遁甲打开生门，与叶玄一起回到阳世。招来土地问清所在，原是同州渭南一带，距离栾川不过五六百里。灵钏只觉事不宜迟，便带叶玄再次来到重渡沟附近的水帘仙宫，来凌云阁寻找时雨。

    半年未见，只见凌云阁在禅师空明、武官沈游、儒生卢彦三人主持下，竟模样大改。远远望去只见凌云阁左首边种下一片松林，有人端坐林中对十几个学生开坛讲法。仔细看去，正是一袭褐衣的空明。那空明禅师之前先被灵钏开天目能辨阴阳；又受佛前迦叶尊者点化开法眼而知因果，所以其讲经说法也必是言之有物一语中的。从一众学生面上凝重认真的神色亦能看出，空明当前所说话题必与国家前途有关，是以无人走神，皆诚心向学。

    而凌云阁前，不知何时立有一刀，灵钏细看，竟是空明昔日所用那把杀人无数的屠刀，如今立在凌云阁前直插地面，一旁石碑写有文字，上书孟郊的《寒夜九首》。全文七百余字，灵钏细读，见诗文中有“豁如君子怀，曾是危陷人。始明浅俗心，夜结朝已津”之语，象征襟怀坦白、胸无城府的君子，却总是与世态炎凉、世路维艰的社会格格不入，容易落到遭受构陷遇到迫害的险恶境地。其后两句“净漱一掬碧，远消千虑尘。始知泥步泉，莫与山源邻”，说的正是像尘土一般蒙在心上的种种忧虑，都会被这远离尘世得保洁净的山泉濯洗干净。前后看下来，倒真符合沈游、卢彦、空明三人的心境和平生遭遇。而后文则有“千里冰裂处，一勺暖亦仁。忽如剑疮尽，初起百战身”作为结语，则是抒发仗剑天涯涤荡天地之意，又与三英兴建凌云阁、匡扶社稷的本心一致。

    灵钏一边暗暗称许，心说前人孟郊竟有如此诗句如此符合此情此景，一边又暗叹空明确实很懂收伏人心，此诗文以读书人常遇到的社会险恶入手，令其出世到此学贯古今，等拥有纵横天下的能力之后再入世去改变世界涤荡污浊，这种愿景又怎能不让那些梦想仗剑走天涯的年轻学子心神往之。而凌云阁中没有尊卑没有上下，因此也更易结成一党，形成改变国家的强大力量，若按此势头发展，必会在几十年后的天地大劫中成为可以借助的力量，想到此处灵钏顿觉欣慰，心说不枉这一番辛苦。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