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关山虽胜路难堪，才上征鞍又解骖（四）
寒冷，恐惧。 这就是濮晨玄对于死亡的感觉。 自六岁开始修仙以来，濮晨玄便几乎没有关于寒冷的记忆。 修仙本就是修长生。数十年的修仙生涯，即便是濮晨玄这种资质极差的修士，也早已远离了凡人的诸多困恼。 《道法本事经》云：“有情身中，略有三法。一者寿命，二者暖气，三者心识。如是三法，远离身时，名为死没。”“诸法合成，其中胜者，谓暖寿识。”修仙者身怀灵力，可以随时提供能量，其中便包括暖气。所以修仙者才能长生不老。 但此时濮晨玄却感觉侵入骨髓的寒冷。这种寒冷无法躲避，即便濮晨玄不断裹紧自己的身体，也无法减缓半分寒意的入侵。 除了彻骨之寒，还有那种无依无靠的恐惧感。濮晨玄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四周都是茫茫一片灰暗，无边无际。 一股暖流传送到濮晨玄身上，将他拉出了无边的寒冷。顺着暖流濮晨玄努力睁开了眼睛。在那一瞬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美艳无双的容貌，惊喜的破涕为笑，宛若寒冬中的暖阳，照入濮晨玄心里。 “夜白，是你吗？”濮晨玄看不清对方的容貌，但他依稀记得对方曾叫醒过自己，似乎就是沈夜白。 刘纯志的声音很不和谐的出现：“喂，你是故意的吧？装认错人抓住美女的手不放？看不出来你居然是这种好色之人。” 濮晨玄被刘纯志一叫，神智略有恢复。看清眼前之人，并不是沈夜白，而是南溪山中救下的萧沐雨。再看自己的双手，居然紧紧握住萧沐雨的柔夷。慌得连忙松开手。 萧沐雨却不以为然，反握住他的手，柔声道：“恩公，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濮晨玄只觉得身体虚弱无比，四肢无法动弹。内视体内，感觉到一股熟悉的力量在四处游走，修补着自己受损的躯体。濮晨玄险些叫出仙灵力三字。但最终还是感觉到这股力量与仙灵力有些差别，这才止住冲动。他道：“这是……什么灵丹妙药？” 萧沐雨对濮晨玄道：“恩公伤重，我师父从峨眉派带来仙琼汁为你疗伤。想来是发挥了作用。” 濮晨玄一听仙琼汁三个字，马上意识到这药不简单。毕竟冠以仙字，必非凡品。嘴里喃喃道：“这等好药……当真浪费。” 萧沐雨笑道：“恩公说哪里话？恩公救了沐雨一命，用再好的药也是应该！” 濮晨玄迷迷糊糊，他虽在南溪山中救了萧沐雨一命，但那时已是骑虎难下，救与不救，都要施展青铜的仙剑符。况且对于他来说，救人乃是道义所在。 房间内除了萧沐雨和刘纯志，还有先前的白衣女修。正是萧沐雨的师父，峨眉派元婴修士桃花仙子。这仙琼汁就是她从峨眉派带来并给濮晨玄服下的。 仙琼汁是峨眉至宝，专属于峨眉派金顶，内含神奇力量，除了峨眉派的高层修士之外，其余修仙者均无法获得。所以外人只听闻峨眉派仙琼汁大名，知道此乃人间的疗伤圣药，却少有人真正见过。此次桃花仙子也是受萧沐雨嘱咐，方才将属于自己的仙琼汁带来。 桃花仙子见濮晨玄醒转，却有些意外。上前来查看一番濮晨玄的情形，然后对萧沐雨道：“这仙琼汁……居然真的在发生作用。” 刘纯志在一旁听了觉得有些奇怪，这仙琼汁既然是疗伤圣药，服用之后当然会起作用。不知桃花仙子为何这般说。 他并不知道，这仙琼汁虽然号称疗伤圣药，其实却是十分挑剔使用者的资质。若是资质好的，受伤之后服用仙琼汁，身体可以恢复原样，并且仙琼汁还有洗经伐髓的作用，一举两得，效果极佳。若是资质不好的，身体无法承受仙琼汁霸道威力，往往适得其反，非但治不好伤病，还有丧命的危险。 桃花仙子初见濮晨玄时，见他是五灵根资质，当即便不想给濮晨玄服用仙琼汁。这等资质服用仙琼汁，不但濮晨玄有丧命可能，还白白浪费一份仙琼汁。不过萧沐雨发给她的讯息十分简短，却着重强调了用仙琼汁治疗濮晨玄之事，显然非同小可。桃花仙子知道萧沐雨历来稳重，不会出现这等差错，又见濮晨玄着实危在旦夕，才不得不冒险给濮晨玄服下仙琼汁。 但眼下看濮晨玄的模样，仙琼汁的效果却是很好的发挥出来，也未见有排斥的情况。这就让桃花仙子有些看不明白了。 萧沐雨却似乎并不意外。她对濮晨玄道：“恩公，这仙琼汁药效虽强，但需要每日由我峨眉派修士使用峨眉心法进行推功运气，才能将仙琼汁的疗伤效果发挥出来。既然恩公醒了，我便为你推功运气。” 她一边说，一边望向刘纯志。刘纯志知道她在暗示自己离开。先前他已暗运神灯查看了濮晨玄的情况，发觉这仙琼汁果然是疗伤圣药，濮晨玄体内经脉已经修复了大半，基本脱离生命危险，痊愈只是时间问题。峨眉派下了如此血本，自然不会加害濮晨玄。便放心告退。 待刘纯志离开，桃花仙子对萧沐雨道：“沐雨你身上还有暗伤，还是让师父来吧。”前日萧沐雨昏睡，便是桃花仙子为濮晨玄治疗的。 萧沐雨道：“师父，还是让我来。先前恩公重伤之时，我便曾为其疗伤。他的五行与我相合，由我来或许能事半功倍。” 濮晨玄迷迷糊糊，听不懂萧沐雨所说何意，一旁的桃花仙子听了倒是默然片刻，便道：“既如此，师父就在一旁为你护法。” 萧沐雨盘腿坐在濮晨玄面前，对他嫣然一笑道：“那我们就开始了。” 快速点击他几处灵脉，一点点灵力输入。此前她便曾为濮晨玄引导体内力量，轻车熟路，引导着仙琼汁的力量在濮晨玄体内游走。这次濮晨玄清醒，配合之下，仙琼汁将他体内经脉尽数走遍，濮晨玄只觉得浑身舒坦。那仙琼汁在他体内游走两周后，他便沉沉睡去。 萧沐雨又引导仙琼汁在他体内游走，感觉其经脉充盈方才停下。见他睡去，面色恢复红润，知他无事。对一旁的桃花仙子道：“师父，今日就到这里了。” 桃花仙子又查看了濮晨玄的状态，道：“若单看仙琼汁的效果，还会以为他是一个天灵根或者变异灵根弟子。谁能想到只是一个五灵根的……弟子。”她本想说出五灵根的废物，但最终忍了下来。 萧沐雨对她笑道：“还会有更让师父您惊讶的。且等着。” 桃花仙子正欲说些什么，外面陡然响起钟声。桃花仙子面色一变。 这清山寺本有刘德仲和刘纯志布置的阵法防护。后来刘纯志为了应对南溪山中出现的异状，从神灯中请出一只绿毛神龟帮忙布置。不过这些阵法布置太过匆忙，威力自然有限。 桃花仙子来到后，为保护萧沐雨周全，也拿了些高级阵旗出来，临时提高清山寺的防御力。那大钟旁的阵法十分巧妙，桃花仙子当时一时大意，居然未曾看破，当然要好好利用一下。只不过比起筑基修士布置的法阵，桃花仙子的布置就更为高明。若是普通修士，只要靠近清山寺这钟声便会响起，警觉众人。 但此时钟声方才响起，桃花仙子便察觉来人已进入庙内，这却说明来人修为极高。 桃花仙子不敢怠慢，对萧沐雨道：“你呆在这房间里，千万不要出来。”急速出了房门。 桃花仙子来到大殿之外，却见一个霞衣女子已站在庙门之内的广场上。 桃花仙子一见来人，面色不禁凝重。她自身是元婴修为，已经算是顶级的修士。但此时望向对方，居然看不清对方真容。这让她忍不住暗吸一口凉气，心道这定是某个门派的化神老祖。 天下化神修士总共不到三百位，其中女性不过三四十人。桃花仙子马上在心中列出这些老祖的情报，一一对比。 对面的霞衣女子却先认出桃花仙子来：“我道是谁，居然连我的行踪都能监测到。原来是峨眉派大名鼎鼎的桃花仙子。” 桃花仙子谨慎的施礼道：“后进弟子桃花见过前辈。不知前辈是哪位老祖？” 霞衣女子笑道：“这里乃是一座佛门寺庙，怎么桃花仙子却在这里布置防护大阵？莫非桃花仙子打算出家做尼姑？” 对于霞衣女子的调侃，桃花仙子不以为意，道：“弟子乃是路过此地，因为门下弟子受伤，无法移动，不得不在此逗留几天。” 霞衣女子道：“这么说来，你们是从南溪山中撤出来的？” 桃花仙子不置可否，仿佛是默认。霞衣女子挑眉道：“我也和你一般，只是路过此地，打算在这里休息两日。你就不要打听我的姓名。”说完便迈步穿过大殿。对早已守候在那里的怀江和尚道：“厢房怎么走？” 怀江和尚见桃花仙子都不敢阻拦对方，自然不敢多事，朝霞衣女子合十道：“贫僧怀江，见过前辈。请前辈跟我来。” 霞衣女子有些好奇的望向怀江和尚，有些欲言又止。不过最终也没多说什么，跟着他往厢房去了。 怀江和尚将霞衣女子引到东边厢房，那里有许多空房。桃花仙子一路缓缓跟在二人身后。霞衣女子站在厢房前，突然指了指西厢问：“为什么不去那边？” 西厢是濮晨玄与萧沐雨所在，其内早暗中布置了阵法，此时桃花仙子不动声色的站在一处阵眼之上，与东厢的霞衣女子遥遥相望。 怀江和尚忙道：“桃花仙子他们住在那边，怕扰了前辈休息。” 霞衣女子闻言不再多问，朝桃花仙子莞尔一笑，便进入东厢厢房。那怀江和尚正欲离开，霞衣女子招手道：“你进来，我有事问你。” 怀江和尚不敢违背，进入房间。突觉得脖子一凉，伸手一摸，不禁脸色大变。原本带着的变身古宝已经不在，自己的身体变回女人。再看那霞衣女修，正低头看着空无一物的手掌，啧啧称奇。 怀江和尚大惊，想要退出房间。霞衣女子将手一招，一番幕布已挡在门口，其上无数符文散发金光。怀江和尚运转体内灵力去抓那幕布，但方一碰幕布，便被其上金光反弹回来，一跤摔在地上。想要站起身来，却发觉身上灵力散乱，居然无法使出力气。这让怀江和尚大惊，心道这幕布是什么宝贝？ 霞衣女子缓步走到怀江和尚身边，笑道：“这天下之大当真无奇不有。居然还有尼姑假扮和尚的！”她晃了晃手中的隐形变身古宝，对怀江和尚道：“你还有什么好宝贝，都拿出来让我瞧瞧。” 怀江和尚叹了口气，她知道以自己的修为根本不是对手，想藏也藏不住，只能乖乖将自己的七星拱月钵盂拿出，递给霞衣女子。 霞衣女子将紫金钵盂拿在手中看了两眼，道：“当年金山寺法海的紫金钵盂，古宝。”用手一抖，钵盂内的物品纷纷掉落出来，悬浮于半空。那古宝在她手里便如玩具一般，看得怀江和尚惊悚不已。 霞衣女子将这些宝贝一一翻看，却是一副瞧不上的模样。“你这些古宝档次都太低，而且大都有损坏。”霞衣女子道，“古宝这种东西都是些老古董，想修都找不到材料。若是用现有的材料修补，却又会损伤许多原本的功能。而且随着年月的增长，古宝本身的力量也在流失。所以即便将来你有机会结丹，这些古宝恐怕也无法发挥太多威力。” 霞衣女子将这些东西全都收回资金钵盂之内，轻轻敲了敲紫金钵盂。音波在房间内回荡。霞衣女子敲击紫金钵盂的威力可不是怀江和尚可以比拟的，若不是被门口的幕布挡住，整个清山寺的人都要遭殃。但那怀江和尚却身怀迷榖，所以若无其事。 霞衣女子望向神色如常的怀江，熄了音波，道：“你身上还有宝贝？否则以你的修为怎挡得住这七星拱月的威力？” 怀江和尚想了想，道：“前辈你可千万别再敲了。”战战兢兢的将胸口带着的迷榖木坠取下，递给霞衣女子。 “招摇山的迷榖。”霞衣女子这次倒是眼睛一亮，嬉笑道，“你身上的宝贝还挺多啊！” 她见怀江和尚配合，便拿紫金钵盂一扫，众宝物重归于其中，扔回给怀江和尚，只留下这迷榖木坠在手中把玩。道：“你既然老实，我也不捉弄你。你现在给我说说，那桃花仙子他们的情况。他们有几个人，谁受伤了？” 她看似漫不经心的提问，但此前已经给了怀江和尚足够的压力，也不怕她不说。 怀江和尚重得宝物，却丝毫没有那种欢喜的感觉。这段时间他先后在刘纯志和霞衣女子这里栽了大跟头，对自己手中的古宝已经极度没有信心。 怀江不敢不答霞衣女子的问题，只能道：“那桃花仙子带着她徒弟还有一名重伤的修士来到庙中，现在正在治疗。” 霞衣女子道：“徒弟？哪个徒弟？重伤修士？不是峨眉派的？” 怀江和尚畏惧霞衣女子，下意识的不敢撒谎，但又不想说出实情，所以才模棱两可的说了一句，不想这霞衣女子根本无法被糊弄，一下子就听出了其中的问题。 “你认识那受伤的修士？”霞衣女子再问。眼神像刀子一般直盯着怀江和尚。 怀江和尚被她盯得心慌，有些不知所措。 “我问你认不认识那受伤的修士？”霞衣女子逼问道。 怀江和尚只能点头道：“认知，之前打过几次交道。” 霞衣女子道：“他叫什么名字？” 怀江和尚道：“叫……叫濮七。是从泉州正气门过来的。”濮晨玄自进入闽地之后一直用濮七这个名字，但怀江和尚早通过谈书墨蔡小波他们知道濮晨玄真名。此时她又下意识的撒了个小谎。 那霞衣女子听了濮七这个名字突然笑了一声。怀江和尚不知她笑什么。不过霞衣女子似乎心情大好，用力拍了拍怀江和尚的肩膀道：“好了，你出去吧。” 怀江和尚懵懵懂懂的离开东厢，感觉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被风一吹，才发现自己一身冷汗。怀江和尚一个激灵，这才发觉自己刚才状态着实不对劲，仿佛中了某种迷魂法术。她不敢逗留，快步走向后殿，要找刘纯志将刚才的情形说与他听。 屋内霞衣女子却窃笑道：“终于找到你了。濮七……取了个什么破名字！” 她好整以暇的离了东厢，往西厢那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