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他们走近雪山深处,那里的时间却像静止了一样。那里没有花鸟鱼虫,没有风吹草动,没有水急湍流,任何人都感觉不到空气的流动,那里甚至没有颜色……人世间一度春秋,花开两色,到底鼎食鸣钟,英雄气短。 “这什么鬼地方啊,这就是你说的峰回路转?”黄歧看着眼前的景象,陷入沉思,在这样一个灰白的世界里,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到底能呆多久,黄歧无法想象。人们穷其一生想到山外去,大隐隐于市,或许是情怀罢?小隐隐于山海的闲云野鹤只是一时的脱胎换骨,他大概能明白。人们情愿在闹市里故步自封,也不能在郊区忍受死人国一样的清寂。 “有些人的眼睛里,天生就没有颜色,”常安回答“跟呆在哪儿总没有关系。” “但是我眼睛好着呢,”黄歧道“快走罢,先找着她再说。” 这里的时间,是不是静止的,在静止的时间里,有些东西违背天道自然的规律就像大江的水西流东去,在引力失衡的立场下顺其自然。 “这偏山一隅,多年不来客人了。”一个声音回荡在这阴谲的世界里,那个声音苍老无力,黄歧东张西望的循声找她。 “别找了,年轻人,老妪在深山千年,这山上的每一寸土地,都是我。”她继续说道。 “cao,这老太太,他妈是不是憋疯了。”黄歧吐槽。 常安下意识的摆了摆手,打到黄歧的胸前“啧,说话注意点儿。”他道。 “好好好,”黄歧妥协“那请问前辈……” “嘘~”那老妇人打断他道“有事想问,你们得先拿出诚意来。” “诚意,什么诚意?这破地方穷乡僻朗的,金石玉器你用不上,买卖人情你做不到,”黄歧直言不讳“那鬼主倒是看的开,你已避世多年,有人探访是你的荣幸,你忘了,纵然他曾经要比天比地,要和听风谷主比,为的,可不单单是名满天下,人不在市井狂掀轩然大波,渐渐被人们遗忘,而今我们能不远万里来此寻你,你还想要什么诚意!” 那老妇人闻言,大笑起来“好啊,我佩服你的胆识,但是年轻人,闯荡江湖广有胆识是不够的。”她说道。 “那咱们就说点儿实际的,”黄歧直言“人们常跟书生说仕途无用,跟武夫说蛮力无用,跟帝王说百姓无用,跟将军说军师无用,你说,你在山上千年,那千年前的世间,书生跋山涉水,为的是诗和远方,武夫游历江湖,为的是义字当头,帝王守国门,微服私访,不为井底之蛙,以全治国之道,军师能沾天运,为将相成名之根本。你说我空有胆识不足以游历天下,小爷自恃甚高,所到之处,皆为天下。” “天下,可不是你口出狂言,耍威风的地方。”那老妇人并没有什么情绪,她没有生气,也没有觉得黄歧哪句话说得不对,但在此同时,她也不认为,年轻人出门在外,信手沾来,满口嚣张是什么好事。 黄歧欲言又止“鸿蒙有其妒罗衣乃是鬼主之幸,”常安打断道“如今鬼笑僧身死,天下大势分分合合,以致统一,我有要事想问,烦请前辈不咎鬼主往事,能说道一二。” “你认得我?”那老妇人道。 “昔日的事能知其一不知其二罢了。”常安回答。 “你且问来听听,老妪最喜欢和聪明人讲话了。”那老妇人说道。 黄歧冷“哼”但是他没有说什么,这妒罗衣也是不看眼色“你不用不服气,老妪这把岁数了,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你口出狂言,我可以既往不咎。”她道。 “老人家,闲的没事儿总吃盐可不行,”黄歧阴阳怪气儿道“盐吃多了长结石,生不如死。” “黄歧,你今天……”常安有些无奈,黄歧还真是跟正常人不同呢。 “别问,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黄歧打断道“妒罗衣!要他妈知道是他,我就不可能来,我管他对于鬼笑僧而言是福是祸,反正她于沧海将军,可真他妈不是人。” “这卿慕燕军功无数,树敌颇多,也是古今奇人。”常安摇了摇头“不过,说到底只是人家的恩怨,你就别管了。” “你什么意思?”妒罗衣也不满起来,她突然出现在黄歧和常安的对面,细看眼前此人,她穿的破烂不堪,头发尚没有全白,两鬓隐隐有些发灰,她这样子和六七十岁的老太太没什么不同,倒是该说长的算显年轻的,她生了一张娃娃脸,看起来慈祥了不少。 尽管,她的脸已经被岁月折磨的千沟万壑,但从她的五官里,仍不难看出来,妒罗衣在年轻时候,的确当得那“一遇妒罗衣终身不娶”的名头。 她盯住黄歧,质问道。 这妒罗衣长的不高,以前的女子裹小脚,长个子总被限制,太高容易摔跟头,当年她也就一米五五左右,如今上了年纪,身材佝偻,她踮了踮脚,想拿些气势。 黄歧低下头去跟他对视,突然有点儿于心不忍,人嘛,这辈子要么死于意外,要么总有这么一天,他暗暗想着,也不知道该盼着自己是寿终正寝还是节外生枝比较荣幸。 “你回答我,你刚才那句话什么意思,你不想来见我,”妒罗衣苦笑“当年多少男人挤破了头要见我一面,你不想来,我到了风烛残年,还怕没人惦记不成?” 黄歧顿了一顿“好罢,兵不厌诈。”他前言不搭后话的说“我不该跟你说那些,你……既然已经跟我面对面地站到一起了,咱们聊聊罢。” 妒罗衣没有跟黄歧计较,只是她至此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对沧海飞尘的事了解到这种程度,那个男人。到底有什么魅力…… “不聊。”妒罗衣话落要走“前辈,要聊的,不仅要聊,我还要跟你这儿讨一样东西呢。”黄歧忙拦下她“我要罗鬼仙儿,你跟我聊。你莫非不知道,罗鬼仙儿予人,你便可得三日自由。” “那个什么罗鬼仙儿,是什么东西啊?”常安问道。 “一件衣服,”黄歧回答“款式不定,可以作嫁衣,可以当常服,也可以变甲冑,cao刀上阵。这罗鬼仙儿认主的。” “那你还要她那个干什么?”常安不解。 “罗鬼仙儿能认她妒罗衣,就能认我。”黄歧直言。 史书里,远古大乱不断,每一个人都深受其害,暴戾恣睢,常安想着,妒罗衣该也不例外。 但是,妒罗衣停下来了“聊。”她说道。 我和姚昆仑到了无锡灵山梵宫后发现,此地竟也十分萧条,香火看上去已经停了数日,贡果也七零八落的跟遭了流民南下,土匪抢劫一样。
大殿里,一尊金身玉佛倾着身子,看起来是被人推倒的。 但是,这里不见蜘蛛结网,香案上还没有蒙灰,该是有人住着。 “有人吗?”我小心翼翼的问道。 “没有人了,”声音是从后院儿传过来的“这里早就没有人了。” 我和姚昆仑循声朝后院儿走去。 后院儿里种着一棵枫树,看起来有些年头儿了,一到秋天,满院子枯黄的枫叶,扫也扫不尽,真让人头大。 我四处打量着,此时一张像牛头马面一样的怪脸从我的跟前儿晃了一下,我吓了一跳,险些叫出声来。 虽然,我的嘴巴还算给面子,但我的身体也有些过于实诚了,我猛地退了两步,躲在姚昆仑身后,唉…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躲在一个小姑娘身后算什么,我后知后觉。 彼时,那个人就出现在枫树底下,拿着扫把,顶着那张怪脸狂笑,他这是蓄意挑衅,我真他妈想cao他八辈儿祖宗! “诶呦,真是笑死我了,还得说,小崽子们好玩儿啊!”他扶着肚子,不禁前仰后合。 “老不正经。”我本来就在心里想想,却不料脱口而出。 “不不不,有人看着这张脸说三道四,有人敬而远之……”他依旧狂笑着,话都有些说不清“本谷主测测人心罢了……你不做亏心事,又何惧鬼敲门,小师叔曾有兽焉……其名魁星,能窥天下人的心事,你是什么妖魔……到了阴曹地府,一测便知。你,还怕吗?” “小师叔,魏,戮楚吗?”姚昆仑问。 “听说过啊?”对方回答“不过小师叔魏陵,戮楚却是后话。” “这小石山主,不就卿慕燕一个徒弟吗?”我问道。 “是,因为他沧海的师父就是我的师父,沧海的师叔自然也是我的师叔,”他直言“我与卿郎相交莫逆,我的就是他的,他的就是我的。” “你与鬼主也是这般交情?”姚昆仑继续问道。 “世上原有两个鬼主,不知姑娘你……”那人突然正色起来,他抬头仔细看姚昆仑,话间顿了一顿“你……你今天是第一次见我?”他问道。 姚昆仑只觉得此人有点儿莫名其妙“不是,我在黄泉路上见过你很多次了,”她直言“你信吗?” “本谷主欣赏你的个性,”他道“你叫什么名字?” “你和卿慕燕是莫逆之交,跟我不过萍水相逢,”姚昆仑回答“谷主若是为了跟我不是冤家不聚头,不才无能可是没这福气。” “姑娘,会下棋吗?”他问道。 “愿意领教,”姚昆仑回答“我要赢了你的棋,你得回答我的问题。” “那你要是输了呢?”谷主问。 “那我让你问呗。”姚昆仑直言。 听风谷主也好,妒罗衣也罢,他们不过一缕残魂,残喘至此,就为了这么一天。 世上没有违背自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