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欲雨青春录在线阅读 - 第三章笔墨里的真情实感

第三章笔墨里的真情实感

    世上人寂寞时大多会采用最原始的,最简单明了的方式发泄自己的欲望。他们行旅匆匆,总有忙不完的事一重接着一重。

    梅家欢上开始有了写日记的习惯,像这样的句子数不胜数。我觉得我应是最了解他的人,但那本日记里的他好像成了一个陌生人。像是他在照一面镜子,而镜子里的人却成了自己。

    青春期是一个复杂的过程,在最肆无忌惮的年纪逐渐了解所谓情感。

    他也是我入学认识的第一个人,是我的同桌。

    “兄弟,你上网呢不?”这是和我说的第一句话,我们的友谊也是从这里开始。

    “我不会打电脑。”电脑课上老师管得不严,那些小游戏的网站早已是熟记于心。我不认识他,并不想和他去那种地方。

    他身材娇小,下巴长着长短不一的细碎胡楂,长相却很稚嫩。手指明显可见指甲发黄,还带着一股烟草的味道。“你是那个小学的?我是聚宝的,咋没见过你?”

    “阎良大了去了,啥人都叫你见了?”我回答道。

    “那得木,我认的人都能把这教室占得满当。”他嘴上挂着笑,眼神轻屑。

    “那你都叫来,都来了就不用上课了。”

    “伙计,这礼拜走跟哥上网走。”葛优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咋不叫旁人呢?你不是认识的人能把教室占满?”

    “我办不了票,你去肯定能行。”

    “为啥?”

    “你去你就知道了。”

    “能行。我去瞅一眼。”

    “大家好,我是那你们的新班主任!也是你们的语文老师。”说话的是一个年轻女人,抹着淡淡的唇红。大致是因为多年当班主任,她站在讲台上像是审判者一样威严,或是像洞察者一样眼神锐利,神情严肃看着我们这群刚入校报道的新生。

    说完她便转过身面上黑板,用粉笔头写下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

    “放屁。”葛优小声嘟囔道。我猜他对于老师的话并没有理由辩解,只是差生对于老师莫名的一种敌意。

    葛优带我去的网吧离学校很远,是开在广场旁的一个小巷。网吧和我想象的一样昏暗,射灯照射下烟气弥漫。数不清的叫骂声不绝于耳,还有人在此蜷缩在靠椅上昏睡,耳机搭在耳边。

    “办两票。”我遏制住心里紧张,尽可能让自己面目从容。为了让我更像一个成年人,我穿着梅家欢的皮夹克,手指夹着葛优给我的香烟。

    坐在前台的是一个化着浓妆,三十多岁的女人。“身份证呢?”在整个黑屋子里唯一有光亮的地方,她坐在光下不耐烦敲打着键盘。

    “没拿。”她只瞧我一眼,并未多说什么。

    “办多少钱的?两块五一小时奥。”

    “两个五块。”

    我以为葛优上网是为了打游戏。他却不紧不慢打开浏览器,点上了一支烟看起了网络小说。

    烟没抽一口,烟灰全掉进键盘。等他感觉到手指让香烟蒂烫痛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紧接着又点上一支烟,抽上一口,接着目不转睛盯着电脑屏幕。

    世上总有人不愿喝孟婆汤,孟婆便在他们后颈悄悄点上一颗黑痣,称之为苦情痣。奈何世上苦情越来越多,黑痣也越来越多,甚至连孟婆也分不清楚谁是谁的苦情。

    葛优看到此处,突然转过身来问我。“梅家生,你和女娃谈过了吗?”

    我急着打怪,敷衍着摇了摇头。

    “我这脖子后头就像是有一颗痣。”葛优说着拉起衣领,将脖子伸到我的眼前。

    “有呢。”我回答道。

    “你感觉穆雨后头是不是也有个痣”

    我对于他说的那个人印象很深,我和葛优总是在课堂上不经意偷偷瞥她一眼,我觉得不仅仅因为她是班主任钦点的学习委员,而且是我这些年来见到过最好看的一个人。她的皮肤像是冰雕一样剔透,额头最多三指半,就像是从电视里走出来的一样。要是她穿上唐壮汉服,那就是活脱脱的堂堂小姐模样。

    “咋,你想说你俩前世的时候还有事?”我笑道。

    “我是这样想的,我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一回事。她是班长,还是学习委员,是班主任重点培养对象。我和她一个是天上的孔雀,一个是地上的臭虫。”葛优说着,又点上一支烟,猛吸一口。葛优的样子,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古惑仔。油油的头发趴在头顶,眼神空洞望着电脑屏幕。

    “你给我写个情诗。”葛优说。“礼拜一的时候给我拿过来。”

    “啥情诗?”我想他应该是要写给穆雨。我语文比他强不了多少,偶尔及格也是哥哥叫我读书背诵,他这样的要求无疑是短绠汲深。“你在网上随便寻,那都是现成的。”葛优香烟气味直冲鼻腔,又痒又疼。

    “我让她能闻见笔墨的书香气,网上那没真情实感。她在网上看见和我给她的一样咋弄?”

    等上机到了时间,时间已经到了下午。黄昏天火烧得红透了半天的云,城市街巷的野风吹着马路两侧的梧桐。摇曳着打响树叶,鼓动起一篇篇不着调的旋律。葛优骑电动车的技术很烂,走在快车道还总是“左倾”右倒,后面小车喇叭的声音不绝于耳。

    回到家里,木板凳坐得越来越热,笔沾满手心的汗。废纸团扔了一团又一团,可我的头绪就像一会儿在草原奔腾,一会儿又潜进水里,数起鱼群。

    “给谁写情书呢?”哥哥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我连忙将纸盖住,却没想他直接捡我丢在地上的废纸团。

    “你写的这我都不好意思读。”梅家欢笑道。“来来来,我给你写。”

    我给梅家欢让出位置,看着他拿起湿滑的笔。

    他握笔在纸上写下“温柔美艳的北国姑娘,祝你日日胜今朝,世事苦涩不忘年少懵懂意趣。我想,你是我的唯一。我想,我能是你的唯一。”

    “家生,你现在这时候开始对女娃有这种感觉是很正常的,你不用感觉不好意思。只不过爸妈知道了,估计得锤你。”

    “那你现在有我现在这种情况不?”

    梅家欢摇了摇头,我以为他会开心或是伤心。他只是盯着他写的文字,闭口不答。

    “你班有个叫葛优的,那不是个啥好娃,你离他远点。”

    “为啥?”他只大我一岁,却一直像梅叶一样对我看管说教。凭什么就连跟谁打交道他也要插手?我不敢将话说出口,只能在心里叫嚣。

    “你别以为你去上网我不知道。”

    本还在心里理直气壮地我只能悻悻答应,草草收起那一行情书。

    到了周一,葛优专门到我家来接我,那是早上七点,太阳刚到地平线的时候。

    因为葛优也不知道穆雨几点回到学校,他更不想让班里同学发现这一件事。既然不能晚,那就选了一个最早的时候。

    到的时候大概七点半,教室里只有穆雨一个人。她摊开英语书在背单词,手里拿着一杯豆浆。

    葛优从书包里掏出来了一个粉色的贺卡,最显眼的地方标着一个大大的love,描着金色的花边。那时的情感,在初情窦初开的年纪应是最珍贵的字眼。有人将它视作掌心的花,怕严寒刺痛花蕊,恐被烈阳将它融化。可大多数人觉得它不应该存在。

    “即便是体会到了这种情感,也要正确面对这样的情感。它是开在彼岸的花,亦如潘多拉的魔盒,是贪婪,嫉妒,虚伪,痛苦的种子。”

    我想起梅家欢临睡前的叮嘱,眼中那个love在阳光下显得更加刺眼。

    葛优将贺卡藏进衬衣里,夹在袖间。他缓缓挪动步子到穆雨桌前,小心翼翼将贺卡摊在英语书上。穆雨抬头看一眼他,他埋着头,攥着衣角转身快走。

    但穆雨的态度和我想象的大相径庭。我总以为会像电影里的桥段一样。要么她脸色绯红,害羞着接下那封贺卡。或是面红耳赤,撕破那贺卡,大骂恶心。

    “请等一下。”穆雨的话叫住了欲以逃离的葛优。穆雨轻轻站起身来,将贺卡放进了抽屉。

    “谢谢你的喜欢。不过我们这个年纪并不适合去做,去想那些与我们这个年纪不符的事情。我很乐意和你做朋友。”

    我是不懂穆雨话里还有什么含义的,只想到女生比男生心理成熟得多。她的话让我明白,更让葛优知道,这样的一场告白无疑是无疾而终的。但穆雨对葛优的肯定,无异于是对于他的最大助力。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油腻的头发塌在头顶,在课堂上睡觉,甚至再也闻不见烟草的味道。

    自那天以后,葛优每天都会给穆雨带早餐,有时候我还叫他帮我带上,加上一份我的早餐。不过在他得知我住校一礼拜只有五块零花钱的时候,他再也没问我要过早餐钱。

    每天早上我和穆雨早上走进教室,都会看见桌上一杯红豆稀饭,菜夹馍,有时是包子。这种日子一直持续到高一下半学期,直到期末因为我突然近视,葛优表现好,老师把我们两个调到了前排,坐到了穆雨后面。

    “你看她的书包是不是有些旧?”葛优怕说话被她听到,讲话写到了纸上。穆雨的书包是粉色的,拉链已经坏了,只简单定了几个纽扣。

    穆雨的家境并非我们早能预料得到的,高中毕业后有一次我和穆雨一起吃饭聚会时我才了解到。穆雨家里是开酒店的,他的爸爸还是回乡再创业的人才。她书包上钉纽扣只是因为她自己是勤俭。穆雨的家庭从小就是和谐,且幸福的。她对于爱情是有很高期望的。穆雨当时面对葛优的告白,说出那些话也是因为上高中的时候的mama就告诉过她,不要辜负一个男孩子对自己的喜欢,因为喜欢是人与人之间最纯粹的情感。

    “所以,你想怎么办?”我在纸上回复道。

    “我想给她买个书包。我钱不够。”

    “你感觉得多钱?”

    “一百。”

    “我这有五十。”这五十块钱是我从生活费里硬扣出来的巨款。

    “你急得用你那五十不,要不然借我用一下。”

    我想他天天给我买早餐,这么长时间肯定不止五十块钱。于是就把钱交给了他。

    考试前一周我们拿着东拼西凑的一百二十块钱,买了一个和穆雨差不多的粉色书包。我们决定等考试完后就把她约出来,把书包送给她。

    可惜天公不作美,早上还有太阳的天气到了中午突然飘起了风,伴着细如蚕丝的雨。

    我们约定的是十二点半,可葛优还没有来接我。我用梅叶的手机给他发消息,穆雨给我发消息说她已经在凤凰广场等着了。只是葛优像人间蒸发一样,发出去的消息没有人回复。

    没有办法,我只能走上mama的电动车。mama一点半就要去上班,我必须得掐着时间再赶回去。

    当我赶到凤凰广场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四十了,穆雨不停看着手表,打着一把伞坐在石台上。“不好意思,我来得太晚了,你等急了吧。”

    “没有没有,没等多长时间。葛优呢?你们到底是什么事呀?”穆雨说道。她穿着一身碎花连衣裙,打着伞风还是吹进了雨,打湿了她的头发。

    “你冷不冷?”我问道。

    穆雨摇了摇头。

    “那不是嘛。”我发现了葛优的电动车,顺着电动这儿的方向才看见他正躲在草丛间,正打量着我们。

    “你弄啥呢?”我大喊出声,葛优才缓缓从丛间弹出身子。他穿着短袖,应怕雨水打湿书包,就用衬衣外套紧紧将书包包住,委着身子,将书包藏进怀里。

    “你躲到那干什么?”我和穆雨连忙上前,问道。

    葛优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藏在怀里的东西看上去还是干的。

    “给你发消息你也不会。”我说。

    “没……没拿手机。”葛优回答道。他神态明显比昨天消沉。

    “发生什么事了?”穆雨问道。

    “这个书包是给你买的。”葛优边说边地下头去,将怀里衬衣打开,拿出那粉色书包。“我念不了书了。”

    “什么?你说什么?”穆雨问道。我和她的眼睛都透露出吃惊。看着他样子又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我本来是来给书包的……”葛优的声音明显有些颤抖,若是没有雨一定能看见他脸颊上的泪痕。“现在我想给你说,我念不了书了。”

    葛优说完就把书包塞进了穆雨怀里。他本来很差劲的车技在那时候却像是达到了人车合一的境界,一溜烟就拐进了小巷里,不见了踪影。

    葛优一有时间就是网吧里的常客,却不打游戏,总是坐在角落点上一根烟,看网络小说。自从认识穆雨后他再也没有做过那样的事情。我以为他是受够了学习,受够了在学校里的日子。过了几天,他突然来了我家。他说是要蹭吃蹭喝。

    “她是一个好姑娘,是我配不上她。我这辈子,可能就这样了。我爸说等我大了家里给我盖个二层砖房,随便再娶一个邻村的姑娘。”葛优说。我说我想念书。我爸说你这学习一直都不行,就是谝闲传把你叫上。现在屋里正是困难的时候,你和你弟我只能供一个,另一个只要不问我要钱就是给我帮了大忙了。

    “你就不想再多努力,或者奋斗一下,万一以后还有机会呢?”我说。

    “有个屁。”他喝着我爸爸的白酒,抽着我偷偷给他赞的香烟。

    “你说,只要我不想她,人这一辈子是不是过得特别快啊?”葛优说。他红着脸,好一会沉默。“我估计我不行。”再然后我看见了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流泪,香烟的味道呛得他咳嗽不止。

    他没有告诉我他家里的事,只给我一个结果摆在眼前。我拿掉了他夹在手指的烟,在嘴里猛搓一口。好呛,好像吃了一大团棉花咽进了肺里。

    暑假梅家欢和梅叶都找了一个工作,我在家里没事的时候就帮葛优摆摊。穆雨有时问我葛优近况,葛优叫我不要告诉她。

    摆摊不易,有时苦等一天也没有一个顾客光顾。葛优明显比我有耐心得多,他坐下小板凳上一坐就是一天,一动也不动。不喝一口水,不吃一口饭。我觉得他不愿意离开是舍不得辛苦挣的钱,再加上我记不住价格,怕我看不住摊子。

    我总问他饿不饿,渴不渴。他总是摇摇头说不饿,不渴。有时候并不是真的想问他,因为对我来说摆摊的时间是格外漫长的,尤其是没话可聊,没有事可做的时候。

    我和往日一样等到实在没事可做的时候都会用梅叶给我的生活费去买些水和零食。商店离摆摊的地方只有几步距离,钱并不多,能卖的东西每一天都是一样的。

    还没等我结账的时候,我就看见有个胳膊文身,咬着香烟的青年人走到葛优摊位钱前。

    “看你想要啥。”葛优的声音我在商店听得一清二楚。

    当我抱着零食却和我想象的大相径庭。那个青年人一脚踩着葛优的头,嘴上吐着香烟,骂着脏话。

    看到朋友被欺负,而我的本性是怯懦的。只想起幼时旧友的话给自己壮胆。“以后要是谁欺负你我就拿着这朝他头上挥!”想起他嘴里最爱提及的侠。只可惜我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他的铁棒还在家里。

    “日你妈!”我嘴里叫着大人嘴里最常说的脏话,提起商店门口的酒瓶就朝着他们跑去。葛优看到我后从他的脚下挣脱开来,一手死死抓住那青年人的裤脚。

    我们摆了一个月的摊一共挣了一千零二十块钱,这次打架给那个青年看头上的伤就扔了八百块钱。剩下的钱葛优说听他以前的朋友说倒霉了一定要吃一顿烧烤,喝啤酒把自己喝到吐。到第二天什么事也没有了。

    那天晚上我们一共只喝了六瓶啤酒就已经摇摇晃晃,上吐下泻。等我们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第二谈早上,躺在家里的床上。是梅家欢在街道上找到的我们,把我们带了回来。

    我觉得葛优被骗了。喝酒并没有给我,给我们带来好运。等我回到学校报道的时候,看见了我被全校通报批评,复读一年通知。

    那个被打的青年人找到了我的学校,告发了我。可没有告诉别人他是要去收葛优的保护费。

    开学第一天,我蹲在教室窗外,班主任在教室开学第一天临时开的班会。我不敢进去,复读一年对于我来说无疑是最耻辱的一件事。一会儿爸爸就要到学校了我要是再进教室,我怕他踹我脸的时候全班人看我的笑话。

    “今天开学第一天,本来不需要开会。这次开会,主要说两件事情。第一件事就是梅家生同学,校外打架,性质极其恶劣。望大家吸取梅家生同学的教训,引以为戒。不要以为暑假了就可以胆大妄为,无法无天!第二件事,我想你们已经发现了葛优同学并没有报道。因为葛优同学家里家境情况困难,她的mama体虚多病,上个学期末经过抢救,人虽然没事,但以后可能得常年卧床。我想在班级里组织一次募捐活动,希望大家能贡献出自己的一点绵薄之力,来帮帮你们的同学。”

    “老师!”我听见了穆雨的声音。“老师,我没有带多少钱,这些你先拿着。还有老师,我不舒服,我想借您手机给家里打个电话。”

    “你和葛优暑假到底咋了?他出什么事了?”穆雨的声音很小,我想她是想借打电话的理由来问我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还没等我回答,爸爸的声音已经快步走近。“你个狗种种子,你想死呢是不!”爸爸一边怒骂一边把穆雨推到一旁,然后把拉住我的头发。“你爸你妈供你上学容易得很是不?你还给人整出来个重修。你咋不学你哥你姐呢,你哥你姐啥时候像你这样不叫人省心!”

    老师一听见爸爸来势汹汹的话连忙冲了出来,和穆雨挡在了我的面前。

    “你有话好好说,这里是学校,是你想打人就能打人的地方吗?”老师说道。

    “我再不打这狗怂就翻了天了!”

    和我想象的不一样,班级里的同学并没有看热闹,说闲话。而是尽力拉住爸爸,把我藏在他们身后。

    我一直以为我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不会伤心冷血动物。外公,刘国强走的时候我没有流一滴眼泪,爷爷走的时候哭得也没有那么撕心裂肺。可那时候我哭得泪如雨下,号啕的声音回荡在冷冷清清的楼道。

    “以后再也不要用拳头解决问题。拳头不会解决任何问题,甚至以后越来越麻烦。”老师最后向我叮嘱道。我想我要是向商店老板借来电话叫来了警察,事情的发展一定不会成这个样子。

    重新再过一遍的生活对我而言格外漫长,新的班主任并没有因为我是一个复读就把我当作坏孩子。大概是近视,班主任特地让我坐在第一排。我的同桌是一个女同学,只不过我很不喜欢她的名字——刘悦。这个名字总让我想到那个初夏,那河道边,那些内心深处的梦魇。

    没过多久葛优又能回到了学校继续读书了。听穆雨说没有人在班里谈他的事情。外表什么多不在乎的人偏偏心思是最细腻的。他们是在保护葛优心里藏在深处的自尊。

    初秋的暮阳总是让人觉得时间过得很慢,以至于让人觉得有充裕的时间可以虚度,感叹时光流转,似乎到了怀念一天的时候。我总喜欢痴痴地趴在栏杆上,任由从红彤彤的云溢出的光爬满我的胳膊,脸颊。

    我喜欢这种感觉,好似时间可以永远定格在这一时刻。手上拿着一本意林,阳光照得它泛着金光。此时我是无心读阅的,有时看见楼下葛优和穆雨走过的身影,有时只单单看着值日生相互追逐就已格外有趣。

    当我得知我的同桌就是刘国强的meimei的时候,是那天晚上晚自习刚下,她亲口告诉我的。“梅家生,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刘悦一般收拾抽屉里的书,把作业放进书包。

    “你是我唯一的一个异性同桌木,我咋能不知道你是谁呢。”我漫不经心回答着她的问题,双手还捧着看了几遍的意林,我并不着急想走,看完这最后一篇再收拾也来得及。

    当时还没下课,老师在讲台批改他刚才收上去的作业。

    “那你一定还记得刘国强吧。”

    听到名字,我的心里不由得一颤。她的话让我不由得紧张起来,将她与刘国强联系到了一起。我缓缓抬起头来目不转睛看起他的双眸,脸颊。想与幼时的她对比,可我的脑海里再也没有了关于她幼时的影子。

    “我就是她的meimei。”

    “那……那你”一时间我的脑海不由得对她离开村子后的生活各种想象。不仅好奇,而更多的是想要逃离。我不想陷入回忆里,不想在梦里看见刘国强躺在河道里突然睁开眼睛。

    “我听村里人说你去你渭婆家了?咱可到这上学来了?”我问道。

    “外婆去年的时候突发心脏病没抢救回来,现在我和我妈在外婆家住的。”刘悦说话的时候我感觉不到一点悲伤的情绪,像是在诉说着一个与她无关的故事。

    去年的时候刘国强的爸爸又结婚了,没过三个月又离婚了。他没有在像年轻的时候一样打牌。有一次爸爸想让他去给村里红事帮忙。只看见他神情涣散躺在床上,地上的香烟蒂使人无法下脚,一瓶啤酒空瓶堆在床头。

    “我户口还没从村里迁出去,我妈没什么熟人,更没有啥钱再叫我去城区上学。”刘悦说道。

    “我村里那个男人我不知道。但是你放心,我哥的事情我和mama都没有再怪你的意思。”

    他说村里那个男人应该说的是刘国强的爸爸。听到了这里我的心里并没有释然的感觉,更没有再接她话的想法。

    下课铃声响,后面坐的一个女孩给我递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喜欢你。”

    我用穆雨的话在上面回复。“谢谢你的喜欢。不过我们这个年纪并不适合去做,去想那些与我们这个年纪不符的事情。我很乐意和你做朋友。”

    这一年我并没有像去年一样住校,因为和葛优摆摊的那些日子大手大脚花钱惯了,一礼拜五块实在不够花,有时买一瓶饮料,买两包辣条就没有了。更重要的是梅叶暑假努力工作新给梅家欢买了一辆电动车,旧的退下来了的电动车自然落到了我的风头上。

    “哥,我同桌是刘悦,刘国强他弟。”

    梅家欢可能就是因为喜欢读书,所以有时我觉得他懂得比爸爸mama还要多。只要梅叶不在的时候,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先向他倾诉。只要我一开口他就能马上明白我的心思。

    “所以你怎样想?不想和她坐同桌了?”梅家欢问道。

    我点了点头。

    梅家欢叹着气把我拉近了卧室。“你知道刘国强是咋走得不?”

    “当时我醒来的时候刘国强已经没气了。”我回答道。

    “当时你在水里头挣扎,是刘国强把你托起来的。他是会游泳的。我先把你拉上来之后再帮的刘国强。他上来的时候就没气了。”

    梅家欢的话在我听来已经没有了逻辑性,他或许也像我一样久久陷入了回忆当中。“快睡吧,睡一觉明天就不会在想那么些事了。”

    “哥,刘悦说她和他妈都不怪我们了。”

    “是吗?我知道了。”

    那一晚我睡突然得很沉,睡得很香。不知道真的有在天有灵这一说,还是真的因为刘悦的话让我放下了心里的负罪感。在梦里,刘国强给我的水杯里放了一个泡水糖,分给了我半个夹馍。

    第二天照常去上学,昨天晚上忘记给车充电,加上晨雾很大,我骑车在路上走得很慢。刘国强爸爸从我面前走过,他佝偻着身子,双手背后。密密麻麻的胡子盖满了他的脸颊,长到已经看不到他的双唇。

    “你等一下,你等一下。”他叫住了我。

    “听人说你现在和悦在一班呢?”刘国强爸爸说着话,嘴里充斥着烟草,大蒜交融的一股腥臭。

    “是。”我回答道。

    “这二十块钱,你帮我交给悦悦。让她买些爱吃的。”他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布巾,扒开还有塑料袋。塑料袋里整整齐齐卷着零钱,面额最大的就是他交给我的二十块钱。

    “你为啥不自己给她?”我问道。

    “你叔这一辈子算是毁了,咱这怂式子去学校给娃丢啥人呢嘛。”他苦笑道。

    他把钱交到我手里就走了,我回头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了迷雾的尽头。

    刘悦和穆雨一样都是那种很安静的人,不过成绩算不上穆雨那样优秀,但她绝对是最努力的,书上每一页总是有她密密麻麻记下的笔记。

    我把那二十块钱放到了她的桌子上。“你给我钱干什么?”刘悦问道。

    “你爸叫我给你的。”我回答道。

    “我不想要。”刘悦说道。

    “算了。”刘悦将钱撑开,塞进了牛仔裤兜里。“不要再让他送了。”

    “我知道了。”

    “我妈说想见见你,这个周末邀请你回家吃饭。还有你哥。”

    “我给我哥说一下。”

    “那周六中午十二点,体育馆等你。”

    “体育馆在哪?”

    你知道哪?

    “我知道千禧。”

    “那你俩就在千禧等着吧。”

    周末广场的风很大,吹得枯叶飘落,树干摇曳。吹在脸上却很柔和,头发随风,却不会吹出眼泪。刘悦在前面带路,梅家欢带着我在后面跟着。小车排着队等待绿灯,眼睛里的高楼从眼前快速闪过,又消失在了眼角。我想在其中到底是一座高楼,那一盏灯是刘悦的家。

    刘悦他妈带她离开村子以后就再也没回来过,村子里都说她住上了高楼,过上了城里的生活。

    穿过两排栽种着梧桐树的道路,眼前落叶起舞,参差铺在水泥板路上,电动车压过沙沙作响。没过多久,就看见了小区的门。

    一进小区门,刘悦就把我们带离了小区主路。回头望去新楼越来越远,往前望是红砖砌成的三四层的楼房。电线裸露在头顶,有的人家在阳台上搭着塑料瓦,禁止机动车驶入的牌子挂在路灯上。

    若是盛夏,路旁的梧桐一定能抵挡住大部分的阳光。如果没有蚊子打扰,单元门外一定是一个乘凉的好地方。

    “这里大部分是租出去的。因为便宜,找工作的学生住得能多一些。”刘越走进漆黑的楼道,回头冲我们笑道。

    我和梅家欢连忙跟上去,梅家欢第一次来到这里,新奇的凹下打量。“这居民楼只看样子就让人觉得很有历史。”楼道里的灯很暗,我拉着梅家欢的衣角,他走一步,我跟一步。

    “我不知道。”刘悦回答道。

    “你家住几楼?”我问道。

    “三楼。”刘悦回答道。

    刘悦的家比我想象的小很多,中式茶几,餐桌摆在最显眼的地方,一台老式灰白色电视机播放着陕西地方台新闻。

    厨房油烟机发出呜呜的声音,像老汉弥留时的呜咽。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味,走到客厅气味变成了油烟固有的呛鼻,辛辣。

    “进来随便坐,饭菜马上就好。”厨房里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声音很温柔,以至于我很难能与当初在学校门口痛哭的女人联想到一起。

    红烧rou,辣子炒粉条,洋柿子炒洋芋,炒茄子,凉拌黄瓜。刘悦mama的饭菜比平常吃的要清淡一些,那是一种食材在口腔反复咀嚼后的本应有的,原汁原味的鲜香。馍是溜过在锅里一直闷着的,我们咬进嘴是温温的。

    “家里没有鸡蛋了,就没给你们炒鸡蛋。”餐桌并不大,我们四个人坐着不算拥挤,也不算宽裕。

    “我妈炒鸡蛋很好吃。”刘悦说道。

    “姨,已经很多了,这些估计都吃不完。”梅家欢笑道。

    “你妈最近干什么呢?”刘悦mama问道。

    “我妈从电子厂不干了,现在在红旗楼摆摊卖荔枝呢。”梅家欢回答道。

    我和梅家欢因为不知道为什么刘悦mama突然邀请我们去家里吃饭,在家里思前想后,觉得是因为刘国强的原因。却没想坐在餐桌上她并没有提刘国强一个字,一直很温柔地看着我们,只不停地给我们夹红烧rou。

    刘悦mama在厨房洗碗,梅家欢在给她帮忙。“你妈,咋突然把我俩叫来你屋了?”我小声问道。

    刘悦在玩手机,听到我的话抬起头看向我,嘴角笑了起来。“你连为什么都不知道就敢来吃饭,就不怕我给你菜里面下毒?”

    “一来今天是我的生日。二来就是我妈想知道我哥当时走是一个什么情况,有没有受疼。不过我感觉她不想问了,再问也只是给自己徒增伤悲,晚上想过来想过去的睡不着觉。”

    “我明白了。”我说道。“那你生日快乐呀!过生日你也不说一下,我和我哥啥都没拿就来了。”

    “用你给我买什么?我们已经过得很不错了。”

    我抬头看了看在厨房里的梅家欢,他在和刘悦mama有说有笑,只不过声音很小,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悄悄话。

    “你把手机叫我用一下,我想给葛优说说话。”葛优每天很少在和我说话了,他比从前更努力上课,家里怎么多出的钱他心里和明镜一样。我们没有商量,只要有时间就发消息,把想说的话都发给对方。不需要管回复或是不回。因为下次登陆一定会看到,对方看到了一定会回。

    “悦悦,太阳出来了就和同学出去转转。一天光知道坐着玩手机。”

    “好,我知道啦。”刘悦回答道。

    黄昏的风逐渐染上寒意。我们三人一路向北,穿过喧哗的街区,一种走到了柏油马路的尽头。不知不觉我们来到了石川河。

    “你们对于未来有什么规划吗?”刘悦把车停在桥边,问道。

    未来这个词对于那时的我来说太远,听到刘悦的话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想写一本书,书里面全是我爱的那个人的影子,冷漠的,热情的,快乐的,悲伤的。”

    “很浪漫,那你爱的人一定会很幸福。”刘悦笑道。

    “很遗憾,我还并没有遇上那样的一个人。”梅家欢说道

    “你呢?”梅家欢问道。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上大学。能多出去走走,多看一看这个世界。然后找一个好工作,好好照顾mama。”刘悦说。

    “梅家生,那你呢?你就没有想过?以后会遇上什么样的人?或者想以后会过什么样的生活。”刘悦问我道。

    我在脑海里反复思索想起上心理课时老师问过全班同学同样的问题。课堂上我想了很多,我觉得我没有什么理想,更没有什么爱好。运动什么都沾一点但没有一样是特别好的,学习从来没到过中上水平。或是像这样的我以后也会成为像金庸笔下那样的神仙眷侣,或者就像葛优说的那样,家里盖房结婚,进厂干一辈子的流水线。

    “佳人在侧,亲友在旁。迎着牧野晚风,炊饮三杯两盏淡酒。”我用光了我脑海里所有关于优美的词汇,东拼西凑了一幅美丽的画面。用以掩盖内心里的无趣却被丝线勾起的悸动与彷徨。

    “独于外,立石川。草茂齐身,梅叶漫地。”或许是我的话抛砖引玉,让梅家欢有了作诗的兴趣。也有可能他想象古代那些诗人登山一般,看见了远处水光嶙峋,暮阳红晕,原顶的一抹青绿。

    “这哪来的梅树呢。”我问道。我们走到了一座小坡顶,站在亭外。放眼望去只看到一人多高的小松树,脚下是松针。

    “梅叶没在,所以梅叶满地。”梅家欢笑道。“田野处,青石砖。红柱墨瓦,六角双亭。北风凄,鸟语惜。尘土沙沙,枯木吱呀。黄昏天,金光掠青,尽收眼底。天无涯,地无角,

    白云依山,遮天,蔽日,透红装。寒蝉鸣,萤虫舞。入夜炊烟,似风吹乌散。眉月高悬,听光影蹒跚。”

    梅家欢一气呵成,听得刘悦半张着嘴巴,神情中透着不可思议。“你好厉害。”

    “但是他的语文成绩从来没上过一百。”我笑道。

    那时的梅家欢有明确的理想,但对于如何去实现却是模糊的。关于他文学的理想只出现在他的日记本里,甚至有时对我都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在时间飞速消散的日子里,这是梅家欢为数不多的一次宣泄。

    “爸妈知道你这样想得不?”在回家的路上我问道。

    梅家欢摇了摇头。“梅叶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