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v.27 Celest Firef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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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那名居地子是个有问题的孩子,她父母是这么说的,她自己也是这么以为的。 她总是能听到些奇怪的声音,也总是能看到些奇怪的东西。 她疯了似的。 她的床被钉在焦黄色的房间角落,漆黑剥落的木门跟窗外缺角的墓碑一个颜色,关上门的时候会发出“咯咯”的骸骨碰撞石头的声音,清脆悦耳,像是萤火虫的歌声。比那名居地子是喜欢关门的,因为她喜欢那个笑声——占有似的喜欢,因为这个声音只有她听到,每次她的父亲或者母亲关门的时候,她都会问父母有没有听到这个萤火虫的声音,而她的父母也每次都会回答她: “你疯了。” 她有的时候也觉得自己很奇怪。“地子,你明明没有见过萤火虫的。”她告诉过自己,试图让自己相信,但是又说服不了自己。 她有的时候又确信自己是见过萤火虫的。她有时候做梦会梦到隔壁家的小女孩,梦到自己看见她被几只叉子钉在墙上,一堆密密麻麻的虫子在她的身上爬行,和她的衣料摩擦发出“咯咯”的笑声,这个女孩曾经和地子讲过萤火虫的故事,地子想也许这就是萤火虫了,她兴冲冲的回家告诉父母,她的父母回答了她: “你疯了,隔壁家没有孩子。” 地子跑了回去,那暗红色的墙壁上只有些许虫子的尸体,以及钉在上面的沾着几根血管的叉子。 地子经常见到这种景象,她只是可惜没有看清楚萤火虫的样子,让它们停在自己的手心,举到耳朵边上,听那个“咯咯”的笑声。 地子还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百无聊赖的开门、关门,听那个声音,像是被石头砸裂的窗子,碎末的玻璃缓缓的从墨蓝色的眼睛里响起,“咯咯”的声音仿佛长了微绿的翅膀,一条线一样飞舞、盘旋,在荒芜潮湿的野草深处发出微弱的光,然后停在缺角的墓碑上,变成墓碑上的字,油漆一样的剥落,掉在地上,变成了比那名居地子的梦。 第二天依旧要上早课,地子起的依旧很早,她的梦很短,之后便是较为深沉的睡眠,她不大记得了。 不过今天上课的人变了,不再是隔壁的那个“绿绿的女人”。这是地子对于隔壁家女主人的称呼,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这么叫很好玩。上课的老师变成了另一个女人,长相地子不大看得清楚,她也不是很相信自己的眼睛,免得让自己变疯。这个女人,地子起名叫做“绿的女人”。单纯从表面上来说这两个称号似乎没什么区别,但是地子却能分得很清楚:昨天的那个女人,比今天的这个女人颜色更深一些,有点像是掉在荒草里的月亮,被染得有些怪异。她们开始了一天的学习,不过今天地子格外的听不进去,她老是被外面似有似无的萤火虫声音所吸引,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又发疯了。“生命在他里头,这生命就是人的光。光照在黑暗里,黑暗却不接受光——”上面的女人声嘶力竭的在高喊着,下面密密麻麻的孩子也在声嘶力竭的高喊着,而地子却没有喊,她尽力的在这些潮水一样的声音里寻找着“咯咯”的笑声。然后在她回头找的时候,她看到了死死贴在玻璃上被压得变形的父母的脸,脸上的肌rou被有裂痕的玻璃摊开了,划破的皮肤渗出血来掉进裂痕里,变成了血红色的蜘蛛网,地子从他们的眼睛里看到了他们要说的话。 “月神所言,即是光;光所指引的地方,没有黑暗——” 下课之后,一批孩子在“绿的女人”带领下,朝着郊外荒草之中的一座墓走去,墓碑上插着一把冷黄色的剑,格外的显眼。 接下来,孩子们在监视下一个一个的走上去,拔剑,然后又一个一个的走下来,仿佛是走进和走出烤箱的鸭子,歪歪扭扭,油光水亮。地子并没有对这个好笑的景象而发笑,因为她自己同样也是其中的一只。 她在身后女人的催促下爬到墓碑上,双手抓住剑,使劲一拔,接过剑却纹丝不动,地子自己反而像是烤箱下面的煤球一样咕噜滚了下来。 她并不是有天赋的人,但是她的父母却不这么认为。他们花了很多钱,甚至于卖掉房子,就是让地子有资格天天都去参加拔剑的试验,尽管地子没有一次成功。 相对于拔剑,地子更喜欢回去听萤火虫的声音,所以一结束试验之后,她便撒开小腿飞跑回去。 在路上的时候,她听到了不远处有“噼啪”的声音,听力优异的她很轻易的便听出,这是燃烧的时候木头里面空气的爆裂声。她转过头去,目光在灼热的气浪里面翻翻滚滚,最终飘到了被绑在架子上的女孩脚下的火焰上,那火焰桔黄色,但是里面却又是蓝色,地子赶紧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她知道自己又发疯了。 回到家,她的父母僵硬的坐在椅子上,向前倾斜着身子,压扁的眼球像是地子教室玻璃上的裂痕,让地子感到有些不安。 “你回来的时候是不是又发疯了?” 父亲的声音泛着一股呛人的烟火味,仿佛焦炭表面上的黑灰,让地子有些透不过气。 “地子什么都没看到,今天没有发疯。” 地子低下头看着自己沾上黑色烟灰的鞋子,小声说道。 “这就好。” 她的父母缩回了身子,像是毒蛇收回了吐出的信子,地子迫不及待的跑回了她的房间,推开了那扇“咯咯”笑的门。 今天地子差点迟到了。 昨天晚上半夜,她母亲突然疯了似的冲进她的房间,歇斯底里的抓着地子的胳膊大声嚎叫,重复来重复去的只有一句话: “为什么你拔不出剑!?为什么你不是天人!?你这该死的,你是我们家唯一的希望!” 地子的胳膊被抓得青肿,她也一直在回答: “可是,地子已经用力了,还是拔不出剑。” 手臂上的疼痛让地子几乎睡不着,她整个晚上都在回想和想象着萤火虫微绿的声音,以及不断响起的“咯咯”声。 “月神所言,即是光;光所指引的地方,没有黑暗——” 课上依旧是歇斯底里嚎叫的“绿的女人”,而地子只听得到萤火虫“咯咯”的笑声:仿佛就在她耳边飞舞,又似乎一直停在那个缺角的墓碑上,围绕着上面已经剥落的模糊不清的字飞舞,然后莫名其妙的撞在字上面,掉在地上变成尸体。耳边歇斯底里的声音似乎在渐渐变小,密密麻麻的脖颈似乎也在减少,那一张张看不清面孔的脸也在渐渐融化,然后变成一滩液体,在空中变成萤火虫的翅膀,翼尖抹着一点幽蓝而微绿的星光,地子感到很兴奋,她不停的回头,不停的四处寻找,那似乎就是萤火虫,她终于要清楚的听到,并看见它了——眼前的世界继续融化,融化成一只只萤火虫的翅膀,声音也渐渐模糊而尖锐,变成萤火虫“咯咯”的笑声:地子知道她又发疯了,但是她从未有如此高兴过,她很快就要接触到她的萤火虫了,她再也不会听到那些诸如“月神”、“天人”一类让她感到烦闷和陌生的词汇,她终于能见到萤火虫了。 “啪啦!” 地子父母的脸终于压碎了玻璃,他们带着脸上的血迹冲进教室,各自抓起几只地子桌子上的铅笔,然后狠狠的插进了地子的耳朵。 “哈哈哈哈!” 耳朵里插着铅笔的地子像是一只发梦的兔子,往自己的耳朵里塞了野草,这让所有的人都感到很滑稽,他们都笑了。不过地子却没有听到:那本来近在咫尺的萤火虫,忽然又“呼” 的一声飞远了,远离了那双一只追逐着它的墨蓝色眼睛,飞到缺角的墓碑那里,一头撞了上去,变成了下面密密麻麻尸体中的一只。 地子感到耳朵凉凉的,还有就是萤火虫的歌声渐渐变低,简直就像哭声似的,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很“绿”的深夜,地子又醒了过来。她觉得眼前的世界在发绿,依旧是月冷星零的夜晚,却变得有些枯燥:地子从床上爬下来——她几乎不能站起来,受伤的耳朵让她几乎丧失了平衡,眼前的世界仿佛在一个绿色的大滚筒里面旋转。她爬到门边,使劲一推门,门晃晃悠悠的关上了,可是她的小脸却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她根本没有听到“咯咯”的笑声,哪怕是一丁点都没有。地子感到有些伤心,她从被石头砸碎的窗子那里爬了出去,然后掉在地上。虽然只是一楼,但是地子也摔得够呛,好半天才爬起来。夜里她有些辨不清方向,绿色混杂着黑色纠缠在一起翻滚捯饬,还有就是耳朵里隐隐约约的剧烈疼痛,让她无法集中注意力。 她胡乱的爬着,断根的野草和荆棘粘在她的身上,却被耳朵里的疼痛所覆盖。依旧插在耳朵里的铅笔似乎在她的眼前画着抽象画:变成扁平眼睛的野草,钉在木门上的星星,吐着舌头的月光,以及渐渐融化的蚯蚓。地子试图纠正方向,朝着那个缺角的墓碑爬过去,但是由于那铅笔的抽象画,她越发不知道自己爬到哪里去了。 然后,她看到了在她前面不远处的树下,一个女孩子正坐在那里。 那个女孩穿着一身长长的波西米亚白长裙,金白色的头发上是一顶素雅的白色帽子,她的手里停留着几只发着微绿光芒的星星。 “是,萤火虫吗?” 地子听不到自己在说什么,但是她能猜到自己说出了什么。 “能让我听一听吗?” 那个女孩一笑,把一只萤火虫放到了地子的手心里。地子低下头看着在自己手心里飞舞的萤火虫,她看到了那双裹着星光的翅膀,也看到了萤火虫的笑声。 原来,“咯咯”笑的并不是萤火虫。萤火虫的笑声没有声音,微微发绿,像是黏在夜草上的露珠,从夜里面无声的响起,无声的徘徊,然后再无声的钻进土里。 地子抱着萤火虫,爬回到她的房间里睡下了。 第二天,耳朵里插着铅笔的地子在自己房间焦黄色的墙壁上看到了一只叉子,叉子把一只微绿的小虫子钉在了墙上,小虫的翅膀被焦灼的月光烧焦,星光从上面呜咽着滑落,无声无息的被融化,变成远处教室里那些歇斯底里的嚎声。 地子明白,她再也看不到她的萤火虫了,那只小虫已经淹没在月光里,淹没在那些嚎叫声中,小虫的歌声被铅笔所涂黑,她再也看不到下面的星光和夜晚。 比那名居地子拔出了耳朵里的铅笔,喷流的血液把她墨蓝色的眼睛染得通红。她歪歪扭扭径直走到墓碑上面,喷泉一样的血液从她的耳朵和眼睛里流下,淹没了整个墓xue。她轻而易举的拔出了剑,她明白那个比那名居地子已经死了,活着的只有要成为天人的比那名居天子。 她是“天子”,是天人的人偶,而不是叫做“地子”的萤火虫。 那只叫做“地子”的萤火虫,已经消失在那个绿黑绞缠的夜晚了。 永远的,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