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播种计划

    【说起这种话来，有一种生活在旧世界的错觉。不管是塔城人还是我们这些荒原上的流浪者，都不喜欢这些听着很玄乎的话题，也很少有人会思考这些。如果要批判什么，直接破口大骂就好了。大家都觉得脏话比严谨的讨论更有力度。精妙的隐喻、深邃的反讽，连同真正优秀的诗歌，这些东西都是独属于旧世界的事物，虽然我们谁都没亲眼见过那个传说中的旧世界。】“散热器”感叹道。

    【说着说着都忘了，回到正题。小子，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没有的话我们就继续。】

    “十字”刚摇了摇头，突然又想到些什么：【老爹，既然塔城和探索队的技术水平比荒原高那么多……你们的任务是怎么失败的？】

    【技术不是一切，别小看荒原人。荒原上并不只有我们这样的流浪者……还不是时候，有机会再和你讲吧。我们继续？】

    【好吧。我等着。】“十字”耸耸肩。

    【也是挺见鬼的，一说就说了那么多，还没提到为什么要突然跟你讲这些，可能是怀念起了过去的生活吧……怀念和想要回到过去还是挺不一样的，一种看向眼前，另一种看向已经消逝的事物。唉，又说多了。不废话了，我说，你听。】

    【之前我们讲到了二十三号塔城，还有他们的机密文件。那些文件虽然说是机密，但单看内容也看不出什么重要情报，只是某个计划的一个环节的执行细节，唯一有用的信息就是里面记录的那个实验地点。那个计划叫“播种计划”，听起来还挺浪漫的对吧？这名字能让人想到生命、萌芽和希望，也是个旧世界风格的名字，听起来确实引人好奇。那时候你老爹我还年轻，和你们一样满是好奇心。当时我记下了那个地点，打算之后出任务的时候顺路去看看。】

    “十字”没有那种诗人或者读者的天赋，听到“播种”只能想到“光纤”在打理他的盆栽。不过，联想到楼顶花园的景象，他也多少理解了一些。置身于成片植物中间，他能感到舒适安宁，但这最终的享受离不开最初的播种，也离不开漫长的成长过程。即使不谈什么希望，也至少是好事，他这样想。

    【挺巧的，我们接到的下一个任务的集结点就在实验地点附近。那是个资源回收的任务，目标是战前水仙数据和辉光科技联合建设的大数据基地，合作对象当然就是第三号塔城“红”。三号塔城的人行动起来都很慢，总是晚点，每次和我们合作，集合的时候都要让我们等上半天。那次我们提前了半天从塔城出发，先去集结点扎营，留出了一天的自由行动时间。我和“火箭”，还有另外一个值得信赖的队员，以巡逻为借口去了文件里说的实验地点。】

    【实验地点是一栋大楼，比我们的营地要大上很多。我们放无人机观察了一下建筑内部，大概确定了这栋大楼是某个大型部族的营地。由于不清楚具体的情况，出于安全考虑，我们本来打算撤退，等到夜间再尝试进行调查。但就在我们准备离开的时候，无人机透过玻璃幕墙拍到了一名已经陷入疯狂的重度污染者。于是我们让无人机绕着大楼飞了好几圈，结果在建筑内部发现了不下十名重度污染者。】

    【于是我们呼叫了其他小队成员，要求发动进攻，处理掉这群污染者。战斗进行得很顺利，只不过那群污染者和我见过的其他重度污染者都不同，嘴里一直在发出奇怪的声音，即使把他们全数击毙，那种声音仿佛也还在耳边环绕。我们小队有成员装了语音识别植入体，谁知道他为什么要装那种老掉牙的东西，那玩意儿是新世界初期的产品，是拿来和既没有植入体又语言不通的人交流用的。不管怎么着，他尝试了数据库里的每一种语言，没有一种能和那些污染者的呓语匹配得上。】

    如果有这种植入体的话，和那个姑娘交流起来就方便多了，“十字”想。奈何古老的植入体比最新的植入体还稀有。他也没去问，毕竟老爹说了让他好好听着，不要插嘴。

    【语音识别植入体可是稀罕货，我都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搞来的。我这儿没有植入体，不过有个开源的语音识别程序。正好你要用，我发你一份。】尽管“十字”什么都没说，“散热器”还是从眼神里读懂了他的需求。

    开源的程序，在新世界比早期植入体还罕见。这还真是意外之喜。“十字”接收文件，并选择安装到神经核心。

    【那我接着说。最后，我们在地下室里发现了一个把自己锁起来的荒原人。那人也已经受到污染了，只不过还能勉强保持清醒。他告诉我，他们的部族前段时间接纳了一名没有植入体的新成员。他们的老大看那家伙很是顺眼——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个顺眼，力排众议，把她留了下来。从那之后，部族成员的行为就开始出现异常，经常有一些奇怪的举动，但看起来又不像是平常见到的污染。所有人都没当回事，直到症状不断恶化，而那时已经晚了。】

    【我给了他个痛快，然后让“光纤”和“火箭”布置了一番，把那栋大楼炸掉了，伪装成噼里啪啦帮的杰作。至于世界树的人会不会发现，那就不归我管了。正巧，第二天我们抵达那座大数据基地的时候，正好碰上了从基地溜出来的噼里啪啦帮。先是数据基地炸成了烟花，而后那帮爆炸小子也被三号塔城的人打成了筛子，这下彻底死无对证了。】

    【“播种”，后来我想了想，把污染者送到流浪者的营地里，让污染生长蔓延、开花结果，这也是一种播种。至于他们怎么收获，果实又是什么，我们就不知道了。】

    一和污染挂起钩来，“十字”对“播种”这个词的印象也就跌至谷底了。他跟着部族行动的时候也遇到过重度污染者，那些人虽然失去了理智，但个个都很难缠。重度污染者就像大便一样，又臭又恶心，不是什么大麻烦，但没人想沾到自己身上。

    【所以，看到那个姑娘衣服上的世界树图案，我其实很紧张。一个从世界树出来的污染者，很难不让我联想到他们的那个计划。虽说那计划是二十五年前的东西了，但我不敢说他们到底有没有在继续执行。不过，我仔细确认了很久，她身上没有植入体，连电子神经也被拆掉了，那危险程度也就下降了很多。但不管怎么说，见过他们的行为之后，我没办法信任从世界树出来的流放者，还需要观察。明天你和她聊聊吧，聊完之后跟我讲讲你的看法。】

    【为什么……要让我来判断？】“十字”很是不解。论起观察、判断能力，曾经的探索队队长自然要比他一个“未成年人”高出不知多少。

    【你可以把这理解成一次锻炼，既是对那姑娘的考察，也是对你的考察。而且，我只是让你给出你的判断，不代表我就会让你决定她的去留。每个人都有判断的权利，谁都不能剥夺，只是每个人的判断价值不同。第三点，是你小子把她捡回来的，不是你老爹我，自己干的事，就要自己承担责任。】

    【明白了。】“十字”深吸了口气。

    【那就好。我也差不多没什么可说的了，你还有问题吗？】

    【没了。】

    【那走吧，小子。或者你想在天台上待会儿也行。】“散热器”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爹走到门前，在门上按了几下。厚重的金属门吱呀响着，被他推开，室内灯光熄灭。微冷的夜风穿过敞开的门，闯进这间密室，吹向依然坐着的“十字”。向门外看去，远处摩天大厦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和LED大屏幕依旧在不停闪动，如同荒原上每个平凡的夜晚。

    “十字”起身，活动了下关节，也向外面走去。下楼的时候，他碰到了往楼顶走来的“传感器”。

    【“电容”那小子自己醒了，他说今晚让他守着就行，叫我回去休息。我放心不下，就来天台上守夜了。这边视野更好一点，也方便我发挥。】“传感器”打了个哈欠，道。

    【今天风挺大的，气温也低，小心着凉。】

    【知道了知道了，快回去睡吧，明天你还得帮我买寿司呢。】她挥挥手，示意“十字”抓紧下去。

    【那晚安。】

    【我又不睡……行吧，晚安。】

    “十字”下到四楼，回房间之前去对面“螺丝”的房间转了一圈。那家伙还在疯狂地敲着键盘，他本来想提醒一句，别把键盘敲坏了，但想到明天就能从“传感器”那里拿到交流用的终端，老爹也给了他语音识别的程序，用不着电脑了，也就没说话。

    回到房间后，他简单洗漱了一下，本来想坐下来休息会儿，回顾一下今晚这一连串事情。但他在自己房间里转悠了半天，也没找到适合坐的地方，这才想起自己的椅子此刻正在“螺丝”的屁股底下忍辱负重。他想了想，干脆上床躺了下来，结果闭着眼回想了不到两分钟，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