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初次对话
“AllaloneohIwishIcouldwalk，neverstop.” 医务室的门敞着，里面传出轻柔的、带着奇异起伏的说话声。声音很弱，一开始几乎微不可闻，随着他走近变得逐渐清晰。直到“十字”快走到门前，他神经核心里装载的语音识别程序才自动启动，将内容识别出来，同步传到他的大脑。也不知道轻微的耳鸣到底有没有影响到识别。 这就是所谓的唱歌？他不太懂，但就这么听着，感觉还挺有意思的，至少比“螺丝”玩的那些老游戏里的刺耳音乐好多了。人声听起来还算舒服，不像企业战争时期的电子音乐那么激烈亢奋，有一种婉转的美。歌词也挺有意思，只听这一句的话，跟老爹喜欢读的那些诗歌还挺像的。 “Onlywindsandspiritsaretheretotalk.” 她没换气，紧接着唱出下一句，唱到后面几乎没气了，声音虚了下来。 “十字”正好走到医务室门口。他往里看了一眼，少女还是那身黑不溜秋的装扮，正坐在床沿上，双手手指交错相扣，低垂着头，随节奏轻轻晃着脑袋。 她撑着唱完这句，喘了两口气，才继续唱道：“Thisismy——” 她抬起头，看到“十字”站在门外，面无表情，吓得抖了一下，歌声戛然而止。 “十字”扯了扯嘴角，对她露出一个微笑，也不知道释放出来的到底是善意还是威胁。自觉控制的表情和下意识做出的表情是有差异的，如果演技不好，差异就更大了。 她双手撑着床沿，屁股往后挪了两下，明显是被吓到了。 “十字”摊开双手，向她表明自己的腕刃并没有弹出，手中也没有武器，只有两盒食物。 而后他也不管对方到底理解了多少，便直接走进了医务室。 医务室里有张桌子，不过堆满了东西；还有个盛放药品的小推车，现在倒正好是空的。他干脆把两盒食物放在了推车上，刚好能放下。 “干什么？”那姑娘看到“十字”放下东西向自己走来，不由又往后缩了缩，双臂交叠，挡在身前。话一出口，她好像才意识到对方并不能理解，就闭上了嘴，只是瞪着他，以眼神警示他不要靠近。 “十字”伸出右手，手心朝向对方，左右摆了几下，试图告诉她不要紧张。她却立刻紧皱眉头，又往后挪了好远，小腿已经搭在了床上，屁股都快坐到床中间去了。 他愣了一下，思索片刻，好像还真没什么好办法。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善意安抚怎么就被理解成威胁了。还是直接让她把眼镜戴上吧，真不行就强行给她戴上，能通过语言交流就好谈了。 他摘下眼镜，往前走了两步，递给见状又在往后缩的少女。不知道是见过类似的设备还是怎么着，她注意到“十字”要递给她的东西后，突然松了一大口气，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下，就自己接过来戴上了。没有想象中那么费劲，也用不着因为个眼镜动武。 “十字”趁着她戴眼镜的工夫，仔细看了看她的脸。她起来之后应该是用医务室的洗手池洗过脸了，估计还洗了不少遍。她的肤色是那种有些透明的白，因气色欠佳而更显苍白，看着就像从来没被太阳晒过似的。鼻子小巧，鼻梁很挺，眉弓突出，加上有点黑眼圈，显得眼窝更深；睫毛很长，虹膜是晶莹的琥珀色，眼神很灵动。这眼镜虽说造型有点奇怪，但跟她还挺搭的。 不对，他提醒自己，他的任务是判断她是否可信，而不是评判她的长相，这得记着，别跑偏了。 【别紧张，我们都没有恶意。】“十字”看她已经戴好了眼镜，就拽了个圆凳坐下，尝试发送消息安抚对方。 “嗯……我该怎么回应，说话吗？你现在能听懂了？”她试探着问道。 【直接说话就可以。我装了个程序，现在能识别语音了。】 “好。”她简短地回应道。 而后好像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两人陷入了一阵沉默。 “谢谢你们救了我。”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开口。 【没什么好感谢的，荒原上很多部族都是这样。只要没什么深仇大恨，能帮一把就帮一把；一样，要是有利可图的时候，只要交情不算深厚，说踩一脚也就踩一脚。】 “就算是随意之举，对我来说也很重要。没有你们，我肯定得饿死。就算你们救我是为了拿我当小白鼠做实验，我也认了。” 【那就随你吧。】他不置可否。 很奇怪，“十字”注意到，拿到眼镜后，她一下子就变得镇定了很多，甚至还开起玩笑来了，和昨晚那个哭哭啼啼的家伙完全判若两人。这不对劲啊，和之前比起来，只不过是两人能够交流了而已，只此一点，会让人发生那么大的变化吗？ 他想旁敲侧击套点口风出来，却发现自己并不精于此道。在否决了四五种思路之后，他明智地选择放弃。电子荒原上的流浪者也不需要那么多话术，交流大部分时间都局限在部族内部，对外人一般是掏枪直接干。 “无法交流，那是种完全无助的状态，完全无助。我学到的一切交涉手段，都建立在能和对方交流的基础上。在没办法交流的情况下，”她却仿佛读懂了“十字”的想法，向他解释道，“面对一个随时都能把我一刀捅死的人，除了哭，难道我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大吼两声给自己壮壮胆，然后被你一下抹了脖子？哭两下好歹还算是示弱，省得你一个不痛快把我砍了。” 为什么她能猜到他的想法？“十字”想起“散热器”的嘱托，不由暗自提高警惕。塔城来的人，果然个个都是麻烦。说实话，他已经有些后悔一个人过来了。要是老爹在的话，肯定要好处理得多；或者叫上“传感器”，那也要好很多，虽然自己刚把对方给惹恼了，估计也请不动；叫“光纤”一起来估计也行，他肯定也懂行；而“螺丝”或者“电容”……这俩人就够呛了。 “不过，真要说起来，当时我也真的很想哭就是了。饿得要死，好不容易看见个人，想要点吃的，结果被拿刀抵住脖子，还完全没法交流。哭，也算是情绪的自然表达吧。” 【抱歉，我以为你在跟踪我。在荒原上玩跟踪的，就没有一个好家伙，不是植入体猎人就是敌对帮派。】 “能理解。”她点点头，说。 情况不对啊，“十字”这才反应过来，怎么变成他道歉了？对话的主动权都快要被夺走了。 【你刚才在……唱歌？】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转移了话题。 “嗯。”她轻声回应。 【挺好听的。】 “谢谢。”她笑了。 而后又是一阵沉默。“十字”有点慌，不知道该说什么比较好。既要掌握话语主动权，还要多套点信息出来，这也太难了。还不如就当成普通的聊天。少女则安静地看着他，也一句话都没说。 【你叫什么名字？我是“十字”。】他这才想起来，双方连名字都还没有交换过。 “维多利亚。” 【“维多利亚”，那是什么意思？】 “嗯……拉丁语的‘胜利’，也是罗马神话里胜利女神的名字，不过最知名的还是旧世界的一位女王。” 一串莫名其妙的名词。“十字”一边听着，一边偷偷查阅《旧世界大百科》。罗马是个旧世界的古老国家，拉丁语是那个国家的官方语言，如今已经死透了。那位也叫这个名字的女王，是联合王国和婆罗多的统治者，后来，她的名字也被拿来称呼属于她的那一整个时代。 【所以，你叫“胜利”？】 “维多利亚，不是‘胜利’。怎么说呢，名字的声音形象是要重于其含义的。名字不能被与之意义相同、相近的词语代替，因为人是和名字的声音形象产生连接，而不是与其具体含义连接。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有点困难，大概吧。听起来像是旧世界的东西。】他顺便查了查百科，看到了一些对旧世界姓名的讲解，不过说得比她给的解释还晦涩难懂。 “你们的名字呢，难道都对应着某种具体的物件？”她饶有兴致地发问。 【大差不差。老爹捡到我的时候，在我胳膊上发现了两道十字交叉的伤口，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其他人就是一堆电子元件。】 “我一开始还以为你也是这样，叫‘克洛斯’，是设备出了问题才把它显示成‘十字’的。” 【你们塔城人取名字，难道都和具体事物没关系？】 “这个……我还真不清楚。我认识的人都和我差不多，用的是旧世界模式的姓名。说起来，我们是不是该互相打个招呼？之前不是你拿刀抵着我，就是我拿刀抵着你——好吧只有前者。”她挪回床沿，起身，走到他面前，向他伸出右手。 【你好，维多利亚。】他也站起身，伸出手。 “你好，‘十字’。” 两只手再次相握，不过这次没再发生意外。 只是握了好久都没松开。“十字”本想撤回手，都已经松掉了力量，却感到对方还在轻轻抓着，只好再次握紧。有点尴尬。 【哎呀，饭还没吃呢，我都忘了。】他用余光四处扫了一番，看到推车上的猪排饭和拉面，才找到个理由，把手抽回。 【一份是猪排饭，一份是拉面，不知道你喜欢哪个，自己挑吧。凉了就不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