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梦流年：夫君难分
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云夫子，你的信！” 我微愕，侧头便见门外一小童手里正举着信皮，那信皮之上画着一枝梅花，一阵微风。 心头不由一阵狂喜，我向来行为孤僻，少有好友，更无至交。谁，会给我写信？ “夫子，再见。” 女童们清脆稚嫩的嗓音结束了我等待的煎熬。 那信皮之内竟是藏了一纸香笺，画虽极美，然笔法却不甚老练，我心中有些不喜。然在看到内容时，竟把这点不满尽忘了。只见上书：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见那诗用得老套，我心中更是鄙夷，然那香笺上的字却像被施了什么魔法般钻进我的脑海里，再不肯离去。 尾端的署名更是让我在意，君无殇，无殇，无殇，到底是怎样的人才叫得上如此淡雅哀伤的名字。明明是无殇，却像是有无数的哀愁一般，让人在意。 云风轻啊，云风轻，你莫不是魔障了吗？不是该问谁竟有忒般大的胆子，竟然这般撩拨青松学院的女夫子吗？本该恼怒，却又有压不住的甜蜜。 最是青春少年时，自有这恼人的情丝，剪不断，理还乱…… “轻儿，言旭到了京城，生意很好。” 母亲脸上带了明显的讨好，许是觉得阻了我的前程对我不住吧。 即便愧疚她依然选择让我放弃学业，让弟弟他乡远走，我不是圣人，勉强留下，也难免郁结于心。 “喔，弟弟生意好便好，母亲老来也有所依托。” 我兴致缺缺，母亲却笑逐颜开。许是又有了炫耀的资本吧，我心中暗道。 不过是些俗务，我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如今我已自给自足，得了束脩还能给他们贴补家用，如此便够了。 他们缺不缺都好，该给他们的我并不吝啬。 压抑的气氛让我又想起那一纸香笺，即便****风气开放，对女子的要求也依旧严苛。是以，看了那信，便自将它毁去了。现下也只道两声可惜，如若不然也可拿出来观摩一二，聊做慰藉。 那信皮上的微风像是活了一般吹皱我古波不惊的心湖，再也恢复不了那波澜不兴的镜面。 风轻啊，风轻，你也不过一俗人。 如此辗转两日，终是捱到进学日。 “云风轻！” 远远便听见有人唤我的名字，我不由气恼，身为青松学院的女夫子，便是学院的院长都要尊呼一声云夫子，哪个忒般大胆竟敢直呼我的闺名？ 我遍寻四周，终于发现了那个让我气恼的所在。 一身青衫，一头墨发，肤若脂凝，面目如画，只除了那一脸欠扁的笑，用‘翩翩君子’形容并不为过。 “云夫子，我是君无殇。” 似是察觉到我的不悦，他敛了笑，恭恭敬敬行了礼，他猛然换了这般识礼的模样，倒教我无所适从。 怔愣片刻，我迅速将他绕了过去，****开放，学院中亦有家长来送，身为夫子，与男人打交道并不稀罕，只我对着君无殇竟是有些心虚，仓皇之下竟这般逃了。徒留他一人站在原地，满脸错愕。 我心下不由暗恼自己蠢笨，却也对我这性子无可奈何。 二、使君原有妇 “风轻，你与君无殇有甚交情？那番见他与你相谈甚欢。” 我心有不悦，不过是喊了一声，我甚至不曾说一句话，怎么便当得起‘相谈甚欢’这四个字，原本我心下已然恼了，这话便像一把盐，生生撒在伤口上。 “怎当得起‘相谈甚欢’，我与他不过萍水相逢。” 风寂桐撇了撇嘴角，显然并不信我的说辞，随即脸上便露出一个甚为遗憾的表情来。 “啧啧，君无殇可是院长的远亲。若是你能与他交好，说不得也能得些助力，我也能得些便宜。” 风寂桐向来八卦，她能得这消息，我并不觉意外，只是君无殇竟与院长是远亲，倒是教我微微诧异。 “我竟是不知王院长还有这亲戚。” 小声嘟囔一句，却被风寂桐听了去，眸子里迅速划过一丝不甘，又觉得我实在是踩了什么****运，非要刺我两句，这才甘心。 “王院长？是济州院总院的院长！” 抱着双肩，风寂桐眼中的不屑更是丝毫不肯掩饰了。我被她说得又羞又窘，只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济州院的院长自是大有来头，已经不是私开学院的一院之长了，那可是有官职加身的人呐。 我有些茫然，那般人物儿，怎地就瞧得上我这般土鸡瓦狗一般的女夫子？ “他，可有妻室？” 鬼使神差，我竟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 就见风寂桐嗤笑一声，如数家珍，“自是有的，他……” 风寂桐滔滔不绝，我却也只得了四个字而已，他已有妻室，又何苦来招惹我？ 眼前只剩下风寂桐一张眉飞色舞的脸，似在嘲笑我痴心妄想。 恹恹过了几日，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高傲如我，‘宁当穷人妻，不为富家妾’。 那日之后，那小童也常常来我的窗前，或是几个果子，或是几颗菜蔬，几枝鲜花，便是几枚铜钱也是有的。因是小童，并无人在意，我却知是那人所赠，拒之不受。 再见，他却是恼了。 “云风轻，你竟是不肯理我了？” “君公子莫要说笑，我与公子素无往来。” 匆匆擦肩，我立志绝缘的心，在触碰到他那双霸道受伤的眼睛时，像是被刀子狠狠扎了一刀。 我的心，并不如我的话一般冰冷。 他倏然福至心灵，原是嫌我。眼中迅速划过一丝痛楚，“王院长的儿子在外读书回来了，你好好把握。” 眼中闪过复杂，“君公子这是何意？” 然他留给我的，不过是个背影，是他的一袭青衫。 我眼神闪烁，很是不安，王院长的儿子与我年纪相当，知根知底，无妻无子。 忽略心底的痛楚，嘴角划过一抹苦笑，果真是——良配。 “风轻，院子的儿子要回来了，听说王院长有意找个咱们学院的女夫子嫁给他儿子呢！” 风寂桐的消息依旧那么灵通。 “与我何干？” 我心中正恼他，偏生又被提及，心中已是烦了，奈何风寂桐竟是喋喋不休。 风寂桐小嘴儿微张，似是不信我竟能说得如此决绝。 “风轻，你莫要执拗。那王公子可是难得没有成亲，若能得他青眼，正室亦可做得。” 心中烦闷，寂桐却更加卖力推销起来。 想起君无殇晌午说得话，我心里又是一顿钝痛。 “我还有课。” 无心听她继续下去，我逃也似的离开了，没看见身后的她一脸怨毒。 眼睛瞟向窗外，一地的落花，便如同我心头懵懂的悸动，悄然，绽放，无声，落下。 三、本就是水中月，镜中花 “这是犬子，王逸轩，刚刚回来，你们多多帮衬他。” 王院长的目光落在院中的女夫子们身上，似是别有深意。 “初来乍到，还请众位多多提携。” 王逸轩揖了个礼，话说得客气而疏离。 院中的女夫子不说闭月羞花，也算得清秀可人，这王逸轩竟是一眼也未多瞧，虽是守礼，但未免让人觉得有些被无视的郁结。 王院长在青松学院说一不二，便是官途亦可说得上话，若真能嫁得王逸轩，将来一片坦途不说，便是做女官也未尝不可。 他的到来，‘注定’要掀起一场风暴，没有‘可能’一说。 女夫子们纷纷回礼，风寂桐也在其中，只是我兴趣缺缺，敷衍了一番，便欲离开，谁知人群中，他竟叫住了我。 “云夫子，我刚刚归来，可否带我逛逛青松学院？” 王院长便顺水推舟，派了我任务。 虽说是刚刚归来，却是从这里出去的，又有甚好参观，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众人心里明白，只管把对我的恨意又提了一层。 “我与夫子当真有缘？” “缘从何来？” “我是子夫，你是夫子，可不是有缘吗？” 我心中了然，他却是变着法子将表字告诉我了。 话说得牵强，却逗笑了年幼的我，这王院长的儿子，似乎没有那么让人讨厌。 我身量虽高，心思却是浅了。 那时起，王逸轩便时时寻个借口与我成双结对出入学院之中，似乎那牵在君无殇与我之间的撩人的情丝已然断了个干净。 彼时，我成了学院中女夫子们争相羡慕的对象，便是王院长似乎也乐见其成，话里话外已然有将我当成自己人的意思。 我心里说不出滋味，却也觉这般顺利老天也算待我不薄了。 难为子夫那张薄唇之中，尽将天下的甜言蜜语吐了个干净，我终是沉沦其中，家事国事两不知。 不知何时，地上铺满了黄叶，许久不见的风寂桐再次出现在我的眼帘。 “风轻，这些日子，你过得不错啊。” 那张笑意盈盈的脸上，我竟感觉到了森然寒意。 “托你的福，还好。许久不见，你的气色又好了不少。” 许是子夫的原因，我竟也多说了两句。 “嗯~~~，确实是托了我的福。我的未婚夫都借与你了，不是托我的福，又是什么？” 瞬间我便觉得就连骨头都凉了，由不得我多想，王逸轩竟在我们说话的档，站在了风寂桐的背后。 那时，我才知‘不言而喻’竟可以这样用。 “这还得多谢你的成全。” 不顾我已然煞白的脸，风寂桐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若不是你放弃，我又怎能轻易得了王院长的荐书？如今我已是****的女官了。” 我这才想起，秋闱已然过了。风寂桐那一脸的得意，如同刀子一般印刻在我的心上。 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风寂桐背后的王逸轩。 我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一丝飞快划过的愧疚，不必再说，我已然全明白了。 那徜徉在时间海洋之中的欢愉，不过是虚幻的泡沫。满腔的愤怒和失落，我口中却吐不出一个字。神游般地走在炼心路上，只觉脚下踩的却是我心的碎片。 后边依稀传来风寂桐的高喊。 “谢谢你啊，风轻！我与轩能订婚也是托了你的福！对了，忘了告诉你，君无殇的妻子三年前便得病死了，不过，他已经走了！哈哈哈哈……” 四、最是依稀少年时 我本以为世上最悲哀的事，莫过于此。然而我回了家，才知道，人的一生何其漫长，我所谓的苦楚亦不过是所有苦难中最微乎其微的一个。 云家，破产了。 我那如同豪赌般做生意的弟弟，竟将家业赔了个精光。 母亲看我的眼里有了光。 我明白，发挥我价值的时候到了。在云家受了十五年的恩惠，便是亲生也不过如此，更何况我不过是云家的养女。 母亲很快给我敲定了一门亲事，我默然无语。我想过很多种方式报恩，却没想到最后竟是以这种方式。 夜空之中划过流星，好似我的眼泪。 我无心去打听母亲到底将我卖了什么价码，亦没去打听买主。在我眼里，无甚区别。 没有选择三尺白绫，死人救不了整个云家。 弟弟瘦削的肩膀背着略略丰盈的我。 伏在他的背上，我心里涌上万般情绪。 明明他是我幸福的终结者，我却怎么都恨不起来，他也不过是个孩子，一路背着我，却走得稳当，显然已经吃了太多的苦。 我不恨他，然在即将下来的那一刻，我的泪终是淌了下来，打在他裸露的脖颈上。他脚步一顿，背都僵了，依旧稳稳将我放在轿子里，良久，才说了一句，“姐，他是个好人。” 沙哑的声音激得我心中一荡，没有说话。我甚至不知那夫君姓甚名谁，更无心判断他的那个‘好人’究竟是从哪里得出的结论。 外面的欢笑之声都掩不去我满心的失落。 上了轿子，那君无殇、王逸轩之流便也从我的生命之潮中退去了。 我，认命了。 “娘子。” 清澈的声音扣得我心弦一颤，睫毛下的眼睛猛地睁开，往日的记忆又涌上心头，“云夫子，有你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