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尾
故事写到这里，我一头磕在电脑前，不能抑制的难过。 没错，是我抽了一阵脑癫疯，屁颠屁颠把她送走。虽说初衷全是好意，却让她遇见一个混蛋。 而那个沾沾自喜的混蛋，正是曾经的我。年少轻狂，追名逐利，连自己也不知道想要什么。 那时她的心中，一定把梁子夜恨到骨子里，眼神中透着无比凄凉的绝望，让我永世无法忘记。 皮夹里有紫宁的照片，明眸善睐，笑意盈盈，没有一丝烦恼的纯真表情。我忍不住又是一阵难过，事过境迁，也很想对她说一声：对不起。 痛苦就沉溺在一片死寂般的安静中，自从紫宁离开，我又搬回来住，生活没有止息，却恢复了往日的平淡。 但我因为车祸一事伤了元气，白天不能见太阳，于是有借口暂停神话人类学的工作，躲在暗处偷偷舔伤。 伤是身体上的，更是心上的，自己若不舔一舔，根本无人同情。 但这也是我的一大优点，不管多纠结，总会想得开。因为多情之人，都懂得心疼自己。 有时候我倒两杯酒，自己跟自己干杯。每当暮色降临，就在黑夜中独艾独怜，感叹日子愈发过得孤寂了。 对于我受伤一事，同伴只问了一句，“你怎么搞的？”然后拎着包就走了，连一个悲悯的眼神也没给我。 他的表现显然十分绝情，同住一个屋檐下，他怎能这样对我！ 他总是忙碌不堪，但似乎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漠不关心。我知道没办法怪他，这家伙如果闲下来，就用呆滞的眼神看我，瞪上半天，咬牙切齿，似乎要把我一巴掌扇进太平洋的感觉。 我们的恩怨，从一桩不小的宿怨开始，缠斗了这么久，打的架不少于一千场。有一天我忍不住问他：“你还记得，我给你酒里下药的事吗？” 他用淡而又淡的目光瞥了一眼，“什么事，不记得了。”说完把一本书盖在脸上。 “那你上次为啥打我？”我郁闷得不行，不是因为打不过他，而是我身上有伤，没办法还手，只有挨揍的份。 他的脸闷在书里，嗡声说了一句，“闲的没事，揍你是生活中一大乐趣。”嘴里“啪嗒”两声，瞬间跟他的周公约会去了。 我心里一阵不忿，这家伙的乐趣很变态！ 但让我沉郁的是，他居然忘记了那件事，我们第一次起争执纠纷，不就因为我一时冲动，给他下药吗？丫的这么重要的事，他怎能说忘就忘呢？我好歹惦记了这些年，有事没事翻出来，痛快淋漓地回忆一番，有时候把自己感动得泪流满面。 这事太重要了，我得找个机会给他提一提醒，“臭小子千万别忘，否则咱们还剩下什么交情了？” 但是回忆真的很辛苦，我将伤口撕开又合上，就只是为了念念不忘？ CD机里幽婉的歌声响起：“当时我们听着音乐，还好我忘了是谁唱。当时桌上有一杯茶，还好我没将它喝完。谁能告诉我，要有多坚强，才敢念念不忘。看当时的月亮，曾经代表谁的心，结果都一样。当时如果没有什么，当时如果拥有什么，又会怎样……” “谁没有寂寞？你寂寞只能说你道行不够。”他用一种过来人的语气跟我说话，这些年斗来斗去，我都让着他，只因觉得他比我还可怜。 所以助长了这小子的嚣张气焰，他半夜硬把我拽到博物馆，说要缅怀一下过去。幽深的走廊，昏暗的灯光，死寂的陈列品，朦胧氤氲的气氛反倒让他有一种踏实感。 我就像个傻缺一样，陪他站在密封的玻璃窗前，看一件件布满黑锈的馆藏文物。 那些绣纹的彩衣，弯曲的簪钗，飞鸾的凤冠，对我们而言，不仅仅是历史，更是可以联想到某一时代的某个人。 虽然历史时代与她扯不上关系，但也怀念得有滋有味。 我手中紧捏着一根镶嵌明珠的玉簪子，彼时我送给紫宁，插戴在她的发髻上。后来她把簪子摔了，玉簪断裂，我用金箔连缀修补好，她却与我决裂了。 如今明珠早已晦暗无光，玉簪仍在，佳人杳杳。 我收起玉簪，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有什么好缅怀的。 同伴盯着墙上一幅仕女图，神色有些迷离，那仕女娥眉秀目，婀娜多姿，脸上带一点俏皮表情。我秒懂，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就说：“瞪一张画有什么用，去找个女朋友吧，你也该谈恋爱了。” 他甩也不甩我，“你不是自诩情圣，为什么不去找。” 我笑得十分深沉，颇有哲味，“情圣渴望一种无疆大爱，儿女私情早就戒了，因为太幼稚。” “有些事放不下，就总想回头，不愿往前走。”他凝视仕女图，自言自语：“其实不是非要拥有，只要让我看见她，知道她过得平安快乐，有人心疼，有人深爱，这就行了。我就能放得下。” 我把从博物馆里拖出来，“你未必能放下。”塞给他一张照片，告诉他拿回家，想怎么看就怎么看，躲在被窝里舔都没人管。 紫宁走之前，我多留一个心眼，忽悠她去影楼拍了几套古装美人照。 造型师的技术不赖，她一身鹅黄色的丝缎绣衣，宫髻盘绕，头戴孔雀翎金钗，从化妆间里走出来，手持桃花，嘻嘻而笑，我以为自己又穿越一回。 最后的一张合影，我套上假发，穿一袭大红的绣袍，紫宁小鸟依人地靠在我身前，笑得很开心。 那一刻的感觉，就好像梦已成真，我也傻呵呵地乐了。 照片冲印出来，紫宁伊人不在。 我独自拿着照片，看一张合影上的两个人，仿佛俗尘中的一声绝响，凄婉，悲凉，看着看着我就想哭一场，但呜咽了两声，硬是憋住了，直至鲜血溢出，内摧成伤。 我给同伴的，是紫宁一张单人照片，倩女巧笑，灵秀纯真，一双大眼睛熠熠生光，就像我们初见她的模样。 午夜的街上空荡一片，路灯昏黄，脚步沉重。但他一眼看出那是紫宁，拿照片的手指一直抖个不停。 我拍一拍他的肩膀，让他千万别激动，看看就好，只要能放心了，就赶紧把人生翻篇吧。 紫宁再好，也是别人的，跟你没什么关系。你有你的人生，何必非要在仙道界的一棵小树上吊死。 “这是紫宁。”他眼眸中含的似乎不是泪，而是一颗颗闪亮的砂。 我嬉皮笑脸跟他说，这是我女朋友，名叫云紫宁，可惜不久前被车撞了，骨灰洒在大海里，你想见也见不着。 话说完了，一定很欠扁，其实我怕他受刺激太深，缓不过来，所以想缓和一下压抑的气氛。 他果然暴走了，抬脚往地上一跺，路灯上的监控摄像头“啪啪”碎裂，紧接着水泥石板上陷进去一个大坑。 我连忙摆手，说你生气归生气，不能破坏公共设施，城市里不能容你胡作非为。说完转身，撒腿就跑，慢一秒他都会把我跺成照片。 我在前面猛跑，渐渐内伤加重体力不支。他从后面追过来，一脚把我踢出十几米远。我仰头躺在水泥地上，浑身骨架快要散了，鼻血一汩汩喷出来，流了满脸。 想一想我多帅啊，躺在大马路中间，鼻血横飞。能把浑噩人生混到这般格调境界，舍我其谁。 夜里雾霾很重，我心中悲凉，今晚不是十五吗，竟然看不到月亮。 于是闭上眼睛，扯起嗓子，“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的情不移，我的爱不变，月亮代表我的心……”歌声萧瑟，悠扬中带着一股豪迈。 城市里的地标建筑，不是英雄纪念碑，而是摩天大楼。守着你一辈子的，不是美好初恋，而是冤家仇敌。 我们坐在楼顶的天台边上，双脚悬空伸出去，仿佛踩在虚镜当中。踩着踩着，内心终于平静了。 我掏了两块纸巾卷成条，塞进鼻孔里止血，他目光淡然无痕，说了一句：“你用得着吗？” 我没理他，自顾自塞鼻子，过了一会回答：“咱们已经这样了，得习惯普通人的生活。他们流鼻血时，就用两块纸塞住，不用左一道止血诀，右一道清水诀，他们活得简单又直接，这样挺好的。” 冷风从我脑袋顶上吹过去，心里感觉一股凉飕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