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0章 求剑（下）
谢管家顿了顿，又道：“这只是第一点，其实也还有另外两点，第二点还可我来告诉你，但第三点却要你自己去体悟。” 燕十三拱手道：“请前辈指点。” 哪料，谢管家却摆了摆手，摇头微笑道：“我自然会告诉你第二点，但现在你还没有明白第一点，时机未到，所以……你什么时候明白了第一点，再来找我，我再告诉你第二点。当然，你若是自己明白了这三点，那也就不必来找我了。这神剑山庄的由来，想必你是知道的。” 燕十三心下疑惑，不知道谢管家为什么会说这，但出于礼貌，还是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谢管家呵呵一笑，道：“除神剑山庄第一代外，剩下那些传人，就算不是江湖上的绝顶人物，也总是第一流的，也正因此，这两百年来，神剑山庄方才声名不坠。哎，这又说回来了，两百多年的名声，两百多年的积累，全都压在一个人的身上，那究竟有多重，可想而知。前面的名声已经那么大了，越到后边越难走，后边的继承人就总会想，不论怎样，我都不能失败，因为我代表的不是我自己，而是神剑山庄。其实，一个人如何能代表两百多年的神剑山庄？败了也就败了，那也只是他一个人的失败，又与神剑山庄两百多年的荣誉有什么碍事的。这道理再简单不过，但却没有多少人明白，整个江湖都不十分明白。” 说着话，谢管家顿了顿，笑着道：“燕少侠不会觉得无聊吧？” 燕十三摇头道：“不会，前辈请继续说。” 谢管家点了点头，笑道：“少年年轻气盛，锋芒毕露，总想着名扬天下，所以才造成了现如今的江湖。数十年前的江湖不是现在这个样子，那时候的江湖，把持江湖话语权的，都是年长一辈的，新一辈的江湖人更珍惜自己的性命，也珍惜别人的性命，但是现在的江湖……不说这了。” 燕十三倒有些迷茫了，现在的江湖人都不珍惜自己的命？连自己的命都不珍惜，那别人的命呢？ 他也是这种人。 他有天才，也够刻苦，心也够狠，更从来不珍惜自己的命，所以他十五岁就名扬天下，迄今已有十年矣，那么他跟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没有区别的！ 经过好一阵思考，他悲哀的现，自己与那些人并没有区别。 谢管家继续道：“神剑山庄已经过世的老庄主谢王孙，你应该也是知道的。他的名气已经算大的了，但其实也不过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所谓的三大宗师，也不过是许多宗师巨匠离开之后，才降到他们三个身上的。” 燕十三眼中倒十分诧异起来，没有想到眼前这谢家人，居然是这么评价老庄主的。 谢管家笑了笑，继续道：“燕少侠不必这么惊奇，就算是我们老庄主自己也是这么说的。我是知道老庄主为人的，他既然这么说，那他心里肯定也是这么想的。其实啊，活到后来，老庄主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燕十三道：“什么道理？” 谢管家道：“平凡是福。” 燕十三道：“平凡是福？” 谢管家点头道：“平凡是福。老庄主有两个女儿，三个儿子，大女儿嫁了一个年轻有为的剑客，只可惜夫妇俩都太傲了，所以他们死得有些早。二女儿性子内敛，早早就爱上了家里的书童，那书童也是个好孩子，但二，差点儿便郁郁而终，后来还是我家那老婆子点醒的，成全了他们，现在他们也还生活得好好的。不过对外，他们是死了的。” 燕十三神色大紧，立即道：“燕十三对天誓，若将此事泄露出去，我燕十三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谢管家摆了摆手，道：“若不是燕少侠，我也不会说了。有心人想找自然是能找到的，说与不说都没有什么区别。接着说，再有便是这三少爷，哎，他年少便已经成名，可是现在却常年不肯回家，每年前来神剑山庄挑战他的剑客，更是不知几几。所以说，平凡是福啊。” 内堂一片寂静，谢管家没有说话，燕十三也没有说话。 他知道，有的时候自己只能沉默。 许久之后，谢管家忽然道：“你应该走了，等你什么时候明白了第一点，还不明白第二点，那就再来神剑山庄，我告诉你第二点。” 燕十三道：“是。”说罢，便起身离开。 谢管家一直将他送到绿水湖前，谢掌柜还保持着他们离开时的姿势，安安静静站在快船上。 燕十三冲谢管家拱了拱手，没说一句多余的话，跃身上船离开。 谢掌柜开船，快船便如弩箭一般，飚射而出。燕十三站在船舷旁，拔出他名动天下的佩剑，闪电般出手，在船上刻了一个‘十’字形，菱角分明，剑气逼人。 噗通一声闷响，佩剑已入湖中。 谢掌柜脸上没有任何吃惊，微微一笑，道：“你刻字的动作我看得明白，你沉剑的动作我也看得明白，可这两个动作摆在一块，我就看不明白了。” 燕十三微笑道：“我今天听到了一个道理，关于剑的道理。” 谢掌柜道：“所以呢？” 燕十三道：“但是到现在为止，这个道理我还没有想明白，并且可以肯定的是，想要想明白这个道理，至少需要耗费我好几年的时间。” 谢掌柜道：“所以呢？” 燕十三道：“这也就是说，这几年内，我是不会再跟旁人动剑了。就算想明白了第一个道理，我还会再过来听第二个道理，恐怕又需要好几年。所以……这剑自然也就没有用了。” 谢掌柜道：“所以呢？” 燕十三道：“所以，我将这剑沉入湖中。但是我又想，等过了十几年，说不得这几个道理我全都想明白了，就又用得上这剑了。” 谢掌柜笑了起来，道：“我明白了，所以你在船头刻了一个‘十’字标志，十几年以后，只要船还在，标志还在，你就还能找到自己的剑？” 燕十三极其认真的道：“不错，这就叫刻舟求剑。” 谢掌柜忍不住吐槽道：“那你知不知道，这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燕十三道：“我知道。” 谢掌柜不解道：“既然知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做？” 燕十三笑了笑，道：“因为我突然觉自己这一生，总是在做自以为非常精明的事情，可一个人的一生，多多少少总应该做几件非常愚蠢的事情。更何况，有些事……究竟是明智还是愚蠢，常常是谁都没有办法判断的，是不是？” 谢掌柜肃然起敬，道：“是。” 燕十三微笑道：“所以我想拜托谢掌柜一件事？” 谢掌柜道：“你说。” 燕十三道：“请一定保护好这条船，就算所有东西都坏了，也一定要留着我的标志，否则十几年后我要用剑，没了标志，是找不到我的剑的。” 谢掌柜道：“一定。” …… …… 时间匆匆，便是三年。 燕十三又回到了神剑山庄，残阳如血，映照得绿水湖殷红一片，一切仿若昨日，什么也没有改变，当然，事实是很多事情都已经改变。 江湖变了，人也变了。 近五十年来，江湖上渐渐有了六大剑派之说，这六大剑派分别是点苍、华山、昆仑、海南、峨嵋、崆峒。少林弟子多不用剑，因此少林并不在其中。 其实应该是七大剑派，但是因为武当，因为三丰真人的存在，为了突出武当的地位，便无人敢将六大剑派与武当齐名。 自三丰真人羽化升仙之后，武当便笼罩了一层圣洁之光，而自武当开宗立派以来，就被天下学剑的人奉为正宗，这七大剑派中，数百年来唯一盛誉不坠的，也就只有武当。 少林向来便是武林之尊，再加上武当，这两大门派便成了江湖的泰山北斗，什么六大剑派、四大世家全都不够看。 但也就在最近几年，事情生了变化——天翻地覆的变化。 无论是少林、武当，亦或是六大剑派、四大世家，这些全都是老一派的江湖势力，最近江湖上却又有一个庞大的势力成长起来。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sao数百年。 任何一个时代，肯定有老派势力凋零，新派势力崛起，这原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但是最近这个新近崛起的势力却截然不同，它成长的度太快，崛起的度太狠，以至于整个江湖都还没有察觉的情况，它就已经成长为了一个庞然大物，就算是少林、武当这些门派全都联合在一起，也未必能阻止它的崛起。因为就连少林、武当这些势力中也被这个势力所渗透，若只是一些普通的弟子，那还不算什么，但偏偏这个势力渗透的，还是最核心的人，最核心的位置！ 譬如武当派当代剑客老一辈的高手中有六大弟子，号称“四灵双玉”，四灵之的欧阳云鹤自出道以来，已身经大小三十六战，只曾在隐居巴山的武林名宿顾道人手下败过几招。 欧阳云鹤长身玉立，英姿风，不但在同门兄弟中很有人望，在江湖中的人缘也很好，自从巴山这一战后，几乎已被公认最有希望继承武当道统的一个人，他自己也颇能谨守本份，洁身自好。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居然也是这个组织的人，你说这个组织的势力究竟有多大？ 再譬如崆峒派，欧阳云鹤还只是极有可能接任武当的掌门，但是秦独秀成为崆峒派的下一任掌门，却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居然也是这个组织的人，你说这个组织恐怖不恐怖？ 天尊。 这就是这个组织的名字，最恐怖的是……这还不是最恐怖的，少林、武当、六大剑派、四大世家江湖上这些有名有姓的门派全都有天尊的人倒也算了，江湖中偷东西的贼、行脚的医生、妓院里的老鸨居然也全都是天尊的人，这就太恐怖了。 这才是天尊最恐怖的地方，无所不在，无处不在，你永远也不知道谁是天尊的人，或许就是你的枕边人，或许就是街角多看了你一眼的乞丐。 但这些与燕十三没有任何关系，他前来神剑山庄，只是为了求剑。 谢管家也知道，所以对江湖上生的事，他并没有多说。 他微笑地说：“既然你已经想明白了第一个问题，那可以告诉你第二点了。其实早在上次你过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告诉你了，只是你没有听懂罢了。” 燕十三瞳仁缩了缩，谢管家轻轻拍了拍燕十三的肩膀，长长叹了一口气，缓缓的道：“你这一生都在杀人，你也从未将自己的性命放在眼中，你有没有想过不再杀人会是怎样的生活？你有没有想过，生命不论对你亦或是旁人来说，都只有一次，我想求你一件事。” 燕十三道：“前辈请说。” 谢管家道：“我想求你下次出手的时候，多考虑考虑自己。因为生命只有一次，别人的是，你的也是。你的剑太无情，所以第一点我要说的是珍惜，既珍惜你自己的命，也珍惜别人的命。而第二点，却是敬畏。” 燕十三眯了眯眼，道：“敬畏？” 谢管家点了点头，道：“不错，正是敬畏。敬畏自然的缤纷，也敬畏生命的难能可贵。你现在听不懂没关系，因为你是一个好孩子，所以只要你听了，只要你去想了，那就好。” 燕十三没说话，这就是他的回答。 两相静默，燕十三本以为这次谢管家又要请他离开了，但谢管家却忽然笑了笑，道：“虽然我并不想说，也跟你没有关系，但还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最近几年，江湖上出现了一个天尊的组织？” 燕十三道：“知道。”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江湖上，只有还有眼睛，只要还有耳朵，就算他彻底归隐，也一定知道。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