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棋局争锋
孙策盯着棋盘,手中捻着一枚黑子,一下又一下的敲击着面前的案几,凝神苦思,久久没有落子。 孙策这些年来对汉末的围棋论述和一些国手的棋谱都有研究,发现这个时期的弈者不重布局而重中盘搏杀,同锱铢必较的现代围棋有很大的区别,但是贾诩却是个特例。盘初布局时贾诩落子阔而不疏,密而不促,稳稳不失先手,中盘搏杀时又连施妙手,死活、手筋纷至杳来,让一向以大局观取胜的孙策极为不适。一盘棋到了最后的关键时刻,孙策才侥幸凭借中盘的恶战夺回了半手的优势。 “看着流云就想起了在下的家乡,那个天高地远、充满犷悍之气的地方。”贾诩漫不经心的望着天边,似在自言自语,“在下年少时,一袭长衫,一把折扇便能行走江湖,闲来无事便躺在山坡上,看日头从东升到西斜,看天空的颜色不断变换,看云慢慢的流过,真想一辈子就这样静静的过去。” 孙策对贾诩的感叹充耳不闻,这步长考已经用了半柱香的时间。若是一步防守,自己好不容易抢回的半手优势尽失;若是一步进攻,之后稍有不慎,自己的大龙愤死,便不投子认输也是不能了。 贾诩见孙策决度了这么长的时间还没有下定决心,低头瞟了棋局一眼,捉摸不透的笑着道:“君侯此时攻不放心,守不甘心,不如让在下替君侯一决?” 孙策的脑袋开始嗡嗡作响,一看到贾诩的这幅笑容他就头疼。孙策将棋子放在一旁,无可奈何的摊摊手道:“请文和先生指教。” 贾诩探身从孙策手边的木盒中取了两枚黑子:“在下帮君侯落一子,再送君侯一子,公平交易,童叟无欺。”言毕,抬手将孙策在边角上的一眼堵住了。 孙策看了这一步棋,简直哭笑不得:“先生是欺在下无知么?只要稍明弈理之人,都知道两眼是活,一眼即死。在下以此片棋为进攻先生的基地,如今自堵一只活眼,无异于自寻死路。” 贾诩也不答话,将另一枚黑子下在刚才孙策长考出来进攻的位置上道:“若不置之于死地,君侯如何能下定进攻的决心。” 孙策愣了一下,脸色阴沉起来:“先生,在下此时不但闻到了棋盘中烽火的味道,还隐约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阴谋的味道。” “君侯言语真是诙谐。”贾诩笑得开怀,“天下英雄之中,除我家张将军外,就属君侯最了解在下的心意。既然君侯与在下以棋盘为战场,在下不妨同君侯说说这棋。”贾诩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和一面旗帜,摆在案几上。 “君侯认识这面旗吧。”贾诩淡淡的道,“昨夜在下命胡车儿带两千骑兵迂回绕过君侯的防线,劫了君侯的粮草,这押粮官的将旗权且当个见证,以免君侯认为在下信口开河。” 孙策自然认得自家的将旗,当下冷哼一声,恨恨的没有答话。 贾诩捋着颏下的胡须,续道:“这封信君侯应该也认得。鄙军的伏路小校昨日捉得君侯前往夏口的信使,搜出这封信件。君侯的字迹险峻轻灵,颇有名家的笔意,但是想要模仿,却也并非什么难事,所以在下代君侯做了决定,命甘宁等人放弃夏口,赶回此地进行协防。” 孙策有了怒色,愤愤道:“先生之前说在下做事不留余地,此时先生怎么不为在下留一分余地?” 贾诩捻须微笑道:“在下虽然派兵断了君侯的粮道,却没有焚烧粮草,贵军押粮的士兵也只是暂且监下,并未杀害;至于夏口方面,在下只是通知黄祖可以重夺夏口,甘宁等人能否全身而退,就看他们是否将才了。这番安排如果还不算留有余地,君侯未免太过贪心了。” 孙策终于无法按捺,重重的拍了一下桌案,怒道:“这么说倒要感谢先生了。” “倒也不必。”贾诩还是笑,“君侯既失前援,又失粮草,已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如不停战退兵,与自堵一眼有何分别?” “先生赠予在下的两招妙手,恕在下只能接受第二招,第一招却是不敢拜领。”孙策将堵住自己活眼的黑子移开,向贾诩一比到:“轮到先生落子了。” 贾诩笑着摇了摇头,布下一子。 孙策应了一手,及至棋子落定才发现自己心神不宁间竟下了一步错棋,不但失了之前的半手优势,盘面也登时落于下风。孙策一边暗暗叫自己镇定,一边集中精神盘算。 贾诩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子,笑道:“君侯既然静不下心来,在下便是胜了也没什么趣味。不如我们封了棋盘,明日再下。” “先生欺我犯下一手大错么?”孙策算计已定,脸上缓缓绽开了笑容,在棋盘上落定一子,“先生棋力虽强,但也未必滴水不漏。” 贾诩一看棋盘,愣了一下。孙策这一子犹如一把长刀劈下,截断了白棋的后路,胜负之势登时逆转。他之前步步紧逼孙策,只图绞杀大龙,却没有留意这个位置。
孙策大笑起身,指着远处道:“两位,请看在下这一手在战场上所应的一招。” 张绣和贾诩回头,只见江夏的方向,滚滚浓烟冲天而起。 “若江夏已经失守,不知先生当如何自处?”孙策坐回自己的位置,手肘撑在小桌上,懒洋洋的闭上了眼睛,“先生如若不信,可以派人前去江夏查探,在下有耐心等。” 贾诩愣了半晌,长叹一声,无可奈何的回身拂乱了棋盘:“也罢,这一局算是君侯赢了,只是在下输的不服。君侯治军严整为天下称道,在下没有料到甘宁竟敢抗命不遵。” 孙策睁开眼睛道:“兴霸正是奉在下军令,伏击追袭的黄祖,攻取江夏,并无抗命不遵之举。” “难道那封信是……”贾诩脸色微变,随即摇头道:“不,不可能。所有通往夏口的道路都已被在下派人封锁,就连山僻野径也伏有军士,君侯绝无可能将攻城的命令送到甘宁手上。” 孙策向天空中呼哨一声,不一会儿,一只灰羽的信鸽扑啦啦的扇着翅膀落在孙策的肩膀上,孙策满意的摸了摸鸽子的头:“内子精于驯养信鸽,故在下军中传递消息,皆依靠此飞奴也。” 贾诩默然良久,终于叹道:“君侯作战,连飞禽走兽都用作兵士,在下深为佩服。”说到这里,贾诩顿了一下,“只是以君侯鸿鹄之志,却用燕雀之流传信,不觉得自堕身价么?” “面对北地枪王和天下毒士,若不自堕身价恐难全身而退。”孙策无所谓的耸了耸肩,“那么今日就这样吧,我们在这里下了一整天的棋,却累得身后的将士们站了整日。明日还请张将军和文和先生来在下营中,一起喝西凉的这个好奶茶。” “君侯。”贾诩唤住了正要离去的孙策,“若在下所造的伪信是命甘宁进攻江夏,并安排黄祖设下埋伏,君侯岂不损失了这支先锋么?” “且不说黄祖是无用之人。公瑾早已算定,先生为求自保,必在在下与曹cao之间选择一方。”孙策也不回头,漫步而去,“既然为求自保,先生又怎会不留余地,与在下结下仇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