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钻营高手

    建安五年六月二十五日夜，黎阳，刘备军军营。

    刘备坐在桌边，铺开一张布帛，斟酌了良久方才落笔：

    汉幽州牧、左将军刘备拜上丞相曹公：

    备与本初结盟，本不当怀二心，然以今日事势论之：丞相以豫、徐、兖三州之士卒，当河北百万之师，众寡不敌，海内所共见也。天下士民，无论智愚，皆知其不可也。备本以为丞相与本初相抗，乃以卵击石，怎料白马、延津两战，本初损兵折将，北军将士无不胆寒，士气低落，无有甚者。备窃以为，官渡之战胜负已分。伏闻丞相诚心待物，虚怀纳士，备愿为丞相内应，共击袁绍，同扶汉室。备顿首拜白，万勿见疑。

    刘备搁下笔，将布帛上的墨迹吹干，小心翼翼的卷了起来，递给孙乾道：“公祐，派一个做事精细的军士，将此信连夜送往曹营。”

    孙乾接过布帛，正准备转身出帐，却被刘备唤住：“慢！公祐，此事还是你亲自走一趟，记得万事小心，切勿走漏了风声。”

    “在下定不负主公所托。”孙乾躬身行礼，退出帐外。

    估摸着孙乾走的远了，关羽才低声道：“大哥，小弟还是觉得此事不妥。”

    张飞大声的附和道：“二哥言之有理。大哥，我们从未与曹贼交战，胜负尚是未知之数，岂能轻易的就向他投……”

    “三弟住嘴！”刘备厉声打断了张飞，“如今营中袁绍耳目众多，你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么？”

    张飞气的瞪眼，狠狠的叹了一口气，硬生生把剩下的话吞了回去。

    刘备压低了声音道：“二位贤弟，此事已经我深思熟虑，并无不妥之处。眼前的情形，袁曹二人的优劣高下一目了然。曹cao在人数处于绝对劣势的情况下击溃袁绍先锋，不但鼓舞了己方士气，也给予袁绍沉重的一击。颜良、文丑是号称河北四庭柱的名将，竟然死于两场小规模的前哨战，你可知道这会在军中引起多大的恐慌？”

    关羽捋着三缕美髯微微点头。

    “曹cao兵力不及袁绍，己方阵营内又多有质疑的声音，白马和延津的胜利，不仅对稳定曹军军心意义深远，亦对战局的发展产生了极大的影响。现在，胜利的天平已经开始缓缓倒向曹cao。”刘备沉默了片刻，“所以，我们也该当为自己准备一条后路了。”

    官渡，曹军军营，中军大帐。

    曹cao将布帛重新卷好，塞进袖中，淡淡的道：“公祐深夜来访，辛苦了。”

    孙乾躬身行礼道：“为了我家主公与丞相的大事，在下不敢怠慢，故而冒着人头落地的风险，越过袁绍的防区，来见丞相。”

    “刘使君与在下互为敌国，眼下正陈兵官渡与在下对峙，此时派先生来访，其中缘故，委实令人费解。”曹cao的声音中平添一丝寒意，“不知先生能否为在下解惑。”

    孙乾上前一步道：“丞相既然已经看过我家主公的书信，应该清楚在下的来意，何必明知故问呢？”

    曹cao沉吟了片刻道：“虽然在下侥幸取得白马和延津两场战斗的胜利，但是敌强我弱的形势在根本上并未得到改变。现在袁绍将主力推进至阳武，在下无力与之抗衡，还是不得不退守官渡，之后同样如履薄冰，只要稍有不慎，必然万劫不复。使君选择此时与在下结盟，是否过于鲁莽了？”

    孙乾没有回答曹cao的问题，反而发问道：“丞相可知耿苞此人？”

    曹cao略滞片刻，随即点了点头道：“此人是袁绍帐下主簿，听说因劝袁绍称帝而获罪，在冀州被车裂。”

    孙乾笑了笑道：“袁绍未必没有称帝的野心，否则也不会故意向军府幕僚公开耿苞的说辞。只是当时时机还不成熟，唯恐露出马脚，只好杀了耿苞以自解。”

    “耿苞之事，毕竟只是传言，在下不过姑且听之。至于袁绍心中所想，更是先生的猜测，在下难以评断。”曹cao话锋一转，“孙先生，莫谈此等闲话了，在下之前所问，先生还没有回答。如今在下又有一问，不如请先生一并解说。天下皆以为在下是欺君罔上的jian相权臣，使君是皇室贵胄，今次亦是以奉诏讨贼为名出兵，此时与在下联手，不怕遭天下人唾骂么？”

    “jian相权臣虽然欺君，于囯却无害。”孙乾毫无避讳，“本朝自恒灵以来，皇权衰微，因无力弹压天下诸侯，故有董卓、李郭之乱。丞相虽为权臣，但执掌朝政后朝廷微有起色，可见丞相心中算计毕竟与董卓等人不同。既然此时暂能保住汉室宗庙，我家主公自然不希望再生波折，否则将来如何中兴大汉？”

    曹cao盯着孙乾的眼睛道：“感谢孙先生如此坦诚。刘使君心思深沉，令在下听闻之后很是不安。”

    孙乾不动声色的回应道：“假话在下也会说，只要丞相想听。只是我家主公临行前嘱咐，丞相是宁愿听真话的，所以在下不敢有所隐瞒，虚言诓骗。”

    “刘使君知我。既然孙先生带来了使君的诚意，在下若不有所表示，未免显得太过失礼和不近人情了。”曹cao慨然起身，从箭壶中取出一根羽箭，一折两段，“在下今日愿与刘使君结为同盟，共破袁绍，若违此誓，有如此箭！”

    “多谢丞相！”孙乾恭恭敬敬的单膝跪下。

    曹cao坐回席上，抬手示意道：“先生请起。使君此时想必正在寨中翘首以盼，在下不敢久留先生，便请回吧。先生此去必从袁绍防区经过，为免事泄，在下便不写回书了。”

    孙乾道：“丞相既不回书，便请赐个信物，否则恐怕在下无法取信主公。”

    曹cao笑道：“先生是使君心腹，何谈无法取信。”

    孙乾亦笑道：“此等背盟做窃之事，丞相还是赐个信物为好。”

    曹cao笑着点了点头，从袖中摸出一个玉石碾成的狮子，交予孙乾道：“一个小玩物，倒也稀奇，便以此为信物吧，使君见了，必能明白在下的诚意。”

    孙乾离开时已经是后半夜了，曹cao倚在桌上问帐下的谋臣武将道：“关于刘备求为盟友之事，诸位有什么看法？”

    荀攸捋须哂笑道：“刘备名为结盟，实则意在河北，只是这块肥腴，不知他吞不吞得下去。”

    “刘备敢于此时狮子大开口，将图谋河北的野心暴露给主公，正是看准了我们处于两难境地的时机。”郭嘉微微皱眉，“如今的情况，我们既因兵力劣势要避免正面决战，又因粮草不足不能多做拖延，就算得到刘备的相助，正面战场之上如何处置，仍是颇费思量。”

    “奉孝所言不错，刘备从来就是钻营的高手。”曹cao无奈的叹息一声，随即又玩笑道：“可惜了我的玉石小狮子。”

    程昱不无忧虑的道：“主公还有心情说笑，若是河北易主，无异于除狼得虎，刘备绝非袁绍可比。”

    “这个我当然明白。”曹cao将刘备的信件借着烛火点燃，“但是此时此刻，比起多一个敌人，我宁愿多一个居心叵测的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