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血眼
河水隆隆,冲击着河床的黄土。岸边不远处枯黄残缺的庄稼,生机寥寥,一只受伤的蝗虫落在秸秆上,啃食着仅存的两粒黍谷。距离庄稼不远处,一具早已死了不知多久的人尸,正用他腐烂的眼洞望着这一切,他干瘪的嘴唇被风吹干,在此进出的蛆虫都不愿在火热的干风中停留。 那个年代黄河还叫做大河,河水清澈,远没有如今的浑浊不清。这一年老天似乎跟辛苦耕作的人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直到七八月份,也没有下过一滴雨,地里的庄稼枯萎、河里的水干涸,土地皲裂不说,遮天蔽日而来的蝗灾,更让人们感到力不从心。 烈日炎炎之下,一群衣衫褴褛的庄稼人来到大河边上,他们人人骨瘦如柴,皮肤黝黑,汗珠不停的自脸颊滴落。他们手里提着、肩上背着的都是给河神的贡品,最后面的滑竿上抬着一对童男童女,看样子也是祭品之一。 人群里为首的一人,面色灰暗,两眼无神,脸上写满了哀伤,那童男便是他唯一的幼子,是他仅存的亲人。 众人来到河边,只见大河的河床已经裸露在外,河水水位之低,在此生息经年的他们从未见过。 “祭天!”待众人将牺牲摆好,将童男童女请上高高的祭台,他大声说道。 河水滔滔,他的祭文不知道河神会不会听到,从事这件事情这么多年,他自己却也不知自己所做是否真的符合神明的要求。 族人在他的身后跪倒,匍匐的身子大都显得佝偻无力,他回头看了一眼族人,然后重新转过身来,抬头看天:“河神大人,求您行行好,救救我们这些困苦无着的庄稼人吧!” 说罢,他也跪了下来,面向大河磕了三个响头。 族人在他的带领下,每个人都磕了三个头,然后站立起来。他们知道,这是要将牺牲品投入大河的时刻了,无不聚精会神的看向他。 他此时心如刀割,举起的手臂无论如何也难以放下。他的家庭并不幸福,大儿出生三年夭折而去,幼子出生时则适逢黄帝爷爷与炎帝爷爷交战,两方战火烧至这里,将村子毁灭,他的婆娘那时刚刚生下幼子,还在月中,便因为逃难受了风寒,不久便离他而去。 他刚刚一把屎一把尿的将幼子拉扯懂事,今年又遇到百年不遇的灾荒,抽签抽中了他的幼子,让他如何能不痛若刀绞? 可他是部族大长老,如果他不能狠心牺牲幼子,老天降罪下来,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敢承担的。 “谁也不能伤害我的meimei!”这时一个身材魁梧的壮小伙自人群之后跌跌撞撞的飞奔跑来。 人群轰然一声炸开了锅:“谁?是谁告诉他的?” “赶快拦住他,不能让他耽搁祭祀!” “你个杂种,你的meimei也是杂种!她就是灾星,只有将她祭祀给河神,河神才会免除我们的灾祸!” “拦住他,拦住他!” 人们站了起来,冲向小伙,撕扯着他,拉扯着他,拼命的阻止着他靠近祭台。 “去死吧!”小伙状若疯狂,尽管无数人在拉扯着他、阻拦着他,可也无法拦住他半步。 “还不快将牺牲投入河中?”一位年长的族人冲向祭台,对着他大吼。 他看清,这是族里年纪最大的长老,他的话惊醒了他。 他连忙一挥手,说道:“投祭品!”随着他话音一落,族里的壮丁们将祭台上搭建的木架推倒,将包括他幼子在内的所有祭品投入河中。 “不!”壮小伙在后面撕心裂肺的嘶吼道。 他的心也不好受,一滴悲伤的泪珠,在没有人注意到之时,掉落在他的襟前。 就在此时,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划过天空。巨响震慑了所有人,人们抬起头向天上看去,只见烈日炎炎的天空中,一道紫黑色的裂痕凭空出现,仿佛天上撕裂出一道巨大的口子。 “天崩了!”惊恐的族人四散奔逃,就连作为族长的他,也大惊失色,看着天空呆立当场,说不出话来。 再没有人拦阻壮小伙,小伙子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来,毫不犹豫的跳下了奔涌而过的大河。 他看着小伙的背影,伸了伸手,却没有去阻止。如果他也能有小伙一半的勇气,兴许小若也就不用死了。 小伙子的身影在他眼前越来越小,直至没入河中。突然一道明亮的血红金光在小伙子没入河中之处亮起,耀得他眼睛一花。紧接着他只感到大地开始震动,刚开始震动还不甚强烈,之后越来越强,到后来,他已经几乎站立不稳。 “啊!”他瞪大了双眼:“那是什么?”只见小伙子落入水中不远的地方,一颗圆形的血红珠子,闪耀着金属光泽,浮出水面。河水仿佛畏惧珠子一般,尽管河水汹涌,可到了珠子前半丈处却都绕珠而过,仿佛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在阻挡着水流,在珠子旁形成了一个圆形的空白地带。 他看到那小伙子正双手抱着他的meimei,站在珠子下方,双目闪耀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可怕精芒。他的meimei早就没有了呼吸,他知道她不是溺死的,而是早在投水之前,已被这些自私的人们杀害。 “你们都要死!”小伙子的声音传来,听起来让他感到背脊生寒,那仿佛是来自幽冥的声音,又好似催命的咒符,一字字印在他的耳鼓。 他只感到双腿仿佛灌铅了一般,无法动弹,紧接着,他看到那血红色的珠子转了半圈。他几乎惊呼出声,那哪里是什么珠子,那分明是一颗血淋淋的眼球,正闪耀着慑人的光芒…… 眼珠的瞳孔逐渐转向了他,他终于和它对视,那黑色的瞳孔显得幽远深邃,他感到自己的三魂七魄仿佛被吸扯了进去,无法自拔。 过了不知多久,血色眼珠腾空而起,带着壮小伙和他怀中的女童越飞越远,最终不知所终。 大河边上,一具具骨瘦如柴如饿殍般的尸体,无声的述说着方才此地所发生的事件,但已无人可以听到他们的真实讲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