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可念不可说

    “高林，我们在里面等了你这么久，没想到你在这里发呆啊，真是浪费了刚才我们这么久的没话找话了。”背后传来了尖锐的女声，还是要回到现实中去的。

    高林回过头去，略带歉意地说：“遇到朋友了，说了几句话，那我们是直接要走了吗？”

    胡杨努了努嘴，敷衍地笑了一下，任前秦问了一句：“咱们去海边走走怎样。”高林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路玮和，只见他有些严肃地说：“你们去吧，下午总监要来公司，现在很多事情都还没有办好。”

    路玮和这是要诛心吗？高林心想，果然，胡杨看着任前秦，笑着说：“你看看人家路哥的觉悟，什么事情都是跑在前面为你的哥哥分忧的，倒是我们不积极了。”

    公司里一定要有这么出风头的人吗，高林虽然喜欢看热闹，但是对于这样的女同志，当真是有些欣赏无能。

    “路哥这么说是真的在为公司的前途担忧，可你这么说我就要打一个问号了，别在那里装什么忠诚，爱去不去。”任前秦有些不耐烦地说。

    胡杨将身子往任前秦那边靠了靠，说道：“去去去，生命在于运动嘛。”

    任前秦将眼光抛向了高林和另外一个实习生，“你们呢，要不要去走走呢？”

    “我就算了，我是懒骨头，吃完饭想睡觉了。”高林略带歉意地说，她很不喜欢胡杨这样自以为混得风生水起的人，但是工作一年的经历告诉高林，往往她不喜欢的这些人就是社会上认可度最高的。

    “那我和你们一块走走吧。”杜科倒是答应得很勤快。

    两路人就从饭店分开了，路玮和人高步子迈得大，高林跟在后头有些吃劲。

    “下午总监就要来了，你刚才问我的那些事情可以问问他。”大概是转过头没看到高林跟上来，路玮和放满了步子，停下头来跟高林说话。

    “我估计您都无法回答的问题，那位技术总监也未必回答得上来吧。”高林说。

    “非也，技术总监是公司的股东之一，公司的生杀予夺他是可以决定的，不过你提的要求我也可以理解，只是刚才当着实习生的面，我不会多说什么。”路玮和说。

    “我知道你能理解，我们的处境本来就很相似。”高林低低地说了一声。

    “你说什么？”路玮和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高林瞄了他一眼，她觉得路玮和一定是听到了这句话了。

    “没什么，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你本来是个通情达理的人。”高林说。

    “程序员有什么通情达理的，不过是我这个人比别人平实一点罢了。”路玮和说。

    “了然，我们大概能做好朋友的吧，因为我也是个平实的人。”高林笑着说。

    回到公司，公司门口站着个快递员，“谁的快递？”路玮和问。

    “你们可算是来了，收件人是胡杨，这个姑娘也真是的，我都跟她说了这个是急件了，她问了寄件人是谁之后还不紧不慢地说这个人能有什么急件，这可不是为难我们这些送快递的嘛。”

    路玮和笑了笑，说：“我帮她签收了吧。”

    高林瞥了一眼发件人的名字，上面写着“孟湛”两个字，字迹工整，应该是在用很虔诚的态度在写的。

    也许是个追求者。高林心里想。

    午后的时光总是懒懒的，在这座拥着海的城市里，阳光从来不是奢侈品，风和温度总是刚刚好，植物繁茂，槟榔树是道路上最常见的风景，即便是某处不起眼的所在，都有生机勃勃的绿植环着一处的生机，城市里的人看起来很累，但是他们从来没有丢弃最重要的东西——梦想。可对于高林来说，清心寡欲的心性早就让她对功名不太计较了，本以为这样是抵抗烦扰俗世的最好方法，没想到也慢慢磨掉了她对生活的热情与渴求。

    现在最缺的大概是一个能疼自己的人吧。高林想，在微醺的日光中，她浅浅地睡去，梦中出现了啸晨的身影，两年半的异地恋，早就让他们的相聚变得弥足珍贵，厦门成了两人可以偶尔温存的地方，高林总要省下三分之一的生活费才能支付节假日昂贵的机票钱，剩下的便交给啸晨来做，他总是静静地等在机场接机处，手捧一束鲜嫩的玫瑰，另一手拎着高林最爱的糕点。啸晨曾经告诉她，左手是与生俱来的浪漫，右手是柴米油盐的关怀，这句话一度让高林沉溺，无法自拔，虽然那个时候对浪漫的情事不甚在意，可是没有少女可以拒绝这样的温情吧。

    每一次见面，啸晨总是提前将两人的行程罗列好，好几个备选方案，都被认真地打印了出来，任由高林挑选，高林不喜欢去热闹的地方，啸晨便会租一辆还算拉风的SUV，带着高林在岛外闲逛，喧闹的海边向来不是高林心宜的地方，可是夜晚的海，却很是宁静，在条件允许的条件下，啸晨甚至会偷偷地将车子开到沙滩上，海浪卷着浪花翻涌在砂砾上，至黑的夜色反倒将月衬托得更加的清亮，高林就是在这时候更爱啸晨的，她拉着啸晨下车，鞋子陷进了湿软的沙子中，螃蟹爬上了脚背，高林惊呼了一声，啸晨连忙蹲在高林的脚边看看是怎么回事，高林顺势跳上了啸晨的背，用双脚用力地踢着啸晨的腰侧，逼迫着他驮着自己满沙滩乱跑。这样的场景已经深刻到好像刻进了骨头里一样，以致于当啸晨家境一落千丈之后，高林放心不下来找他，他却再也租不起一辆拉风的SUV，即便是海边一张200元的水上乐园门票，啸晨都拿不出来，高林还在企盼，这样的日子终究会过去的，而啸晨含着泪的那句：“你在怪我无能吧？高林？”才真正戳中了高林的内心。啸晨用的是肯定式的“吧”，他要多有勇气才能说出这样一句自毁自尊的话，曾经的那个明亮少年恐怕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