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拾遗 二

    一开始我对你并没有好的印象，你的嗓门很大，在这需要安静的地方，你每说一句话都让人感到讨厌，好像天生不会小声说话。更何况你跟昏迷中的老婆为邻，总担心你的高音对老婆的病情不利。

    可是整个病区，包括护士、医生、病员以及病人家属都对你非常友好，就因为你是个热心肠。你是病人家属雇来照顾病人的陪床，工资按天计算，每天一百五十元左右。那可不是一份简单的工作，为病人端屎端尿，还要为病人洗脚搓澡。一天二十四小时陪伴在病人的身边，不得有任何的疏忽和大意。

    那是一个瘫痪了很久的病人，坐了十四年轮椅，病人的衣食起居都无法自理，连吃饭也要人喂。可是你却照顾得非常周到，一点一滴细致入微。

    你说，你来这个病区已经一年多，要求你照顾病人的家属排起了队，因为这个病区的病人生活都不能自理，全部是脑子出了问题，那可不是一般的病，有的人已经精神失常，绝大多数病人需要端屎端尿，喂吃喂喝。还要应对病人提出几近无理的要求，还要像哄孩子那样逗病人开心。

    特殊的病区有特殊的规定，这里每个病人都必须有陪床，已经二十天了，实在困乏。看老伴的病情一天天好转，心情也随之放松，一张钢丝床，一床破棉絮，一晚上八块。睡在上边，想得遥远。长安是块让人爱恨交加的地方，这里人的所有行为都必须用金钱支撑，这里早已经没有了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温馨。

    临床的你说，这是个奇迹，好多脑梗塞的病人都留下后遗症，可是我看你的老伴，最起码精神清醒。

    这让我欣慰。人有时劫后余生，总会说：幸亏……

    老伴说：你去洗个澡吧，你看所有的人都躲着你走。

    的确，早晨在食堂吃饭，对面的女士看我坐下，捂着鼻子端着碗走开。

    临床的你说：你走吧，今晚我来照顾你老伴。

    一百元钱租了一间没有窗子的小屋，只要能洗澡，其他就没有讲究，感觉中有点可惜，身上的污垢能种二亩好谷。洗完澡，舒舒服服睡一觉，好像没有做梦，退房时才发觉，已经到了早晨九点。慌慌张张赶到医院，一切正常，老伴已经开始输液。

    老伴说：给那个女的五十块钱。

    我知道，这是人家照顾你一晚上的工资。

    我给了六十，连老伴早晨的饭钱。

    高音女人没有任何推辞，只是说了声谢谢。这没有什么，有付出就要有报酬。这里花钱像流水，幸亏卖了旧宅。

    不过我不想理她，总感觉有点市侩。

    可是她好像急于表白：老头子病了六年，糖尿病，每个月透析费七千，儿子和媳妇离婚了，一个七岁的孙子要我照看……

    我好像有点麻木，看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想了些什么连自己都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