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话 自尊作祟 ̄之叁
「叁位客倌,欢迎上船,打算上哪?」船家亲切且制式化的问着,他看出来 ,这是叁个有钱人。 「包你的船,去长安。」瑞思丢下一句话,迳行下到船舱。 船家听傻了 ̄从邗沟包船到长安?那不只是离开长江流域,甚至还要越过淮 河、到黄河流域去了!这么一艘小舟,经得起这般长途跋涉的折腾吗?会不会走 到一半,就给波涛打得解体了?这艘小舟可是吃饭的家伙,丢不得!他犹豫了, 这是一个大生意,不接可惜;接了,却要冒太大的风险。 宇文离随后跟进船舱,白重一脚踏上甲板,道:「开你的船。」 船家听了白重语调阴气森森,一怔,又见他背负长剑,深怕客人一不高兴 ,自己马上要当了剑靶子,当下连声诺诺,急忙解绳摆舵起航。 白重也下舱了,见瑞思正双手抱胸,闭目沈思。 「死老百姓!」宇文离低声嘀咕着:「连接大生意也要犹豫。」 瑞思微睁双目,道:「这艘船原本到不了长安,他为何不犹豫?」 宇文离道:「船便坏了,我们赔他不就是了!」 瑞思一笑,不再接腔,倒真搞得宇文离莫名奇妙。 白重道:「民以食为天,对老百姓来说,可没比吃饭更重要的事,我们要 弄坏他吃饭的家伙,他怎能不犹豫?」 瑞思道:「老公,现在有人要你拿命去作赌注,你赌不赌?」 宇文离一怔,道:「赌什么?得考虑考虑。」 「好好考虑吧。」瑞思温然道:「他也是给我们考虑的机会,看我们是要拚 着性命去拨乱反正、扬名立万;抑或安安稳稳的过下半辈子,但却得一生仰人鼻 息、看人脸色……」 白重道:「这是君弃剑让我们再选一次……」 宇文离这才恍然大悟 ̄所谓拿命去赌,便是与君弃剑一起继续进行那不可能 的任务;若求安稳,他们可以回到回纥去向药罗葛移地健可汗磕头认错。要是选 了后者,后半辈子必能食衣不缺,却可能被终生软禁在部族里,再也不能妄想有 机会建功立业,甚至连游山玩水也不可得了。 瑞思是个聪明的女人、很自负的女人,她不可能允许自己的自尊与骄傲被践 踏…… 尤其是被赤心践踏! 「到长安之前,我们都还有考虑的机会……」瑞思说道。 白重道:「你早就考虑好了吧!」 瑞思道:「对,我已经考虑好了。你们呢?」 两人都没反应,其实不需要有反应。 瑞思再次闭上双眼。 去长安,只有一个理由:君弃剑往长安一趟,返回苏州后即作出了驱逐同伴 这种等同宣告放弃再战的行动。在长安,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瑞思一定要亲自前 去弄清楚不可! 果如所料,船支在进入黄河流域后,船研判它已不可能再继续航行,瑞思 二话不说,立即解囊帮船买了一艘比原本大两倍的新船。 船接受了,只是在开新船启程之前,他伏在旧船的甲板上足足哭了一个时 辰,哭得宇文离、白重也为之色变,哭得左近的同业们纷纷围上来安慰他。 瑞思只是冷眼旁观而已。 接下来,一路上船无有欢容,直到将叁位客人送上风陵渡口,瑞思极慷慨 的付了他一百两船资,他还是没有笑。就算五十两银可能是他赚一年也得不到的 收入,他终究没有笑。 白重记住了这一幕,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记住了。 十月十五日,叁人抵达长安。 正准备进入城门,瑞思忽然停下脚步,颐指缩在一旁窃窃私语的两个路人道 :「阿重,听听他们说什么。」 白重转眼望去,那两人一个牵骡,骡背上负着比骡身大上叁倍的大包袱, 他闻到了很重的茶叶味;另一个牵马,马背上则有同马身大的行货。两人都在城 门角,距离约有四丈多远,白重凝神细听,将听到的话轻声念了出来…… 「老王,你们信州今年的收成看来不错?」 「哪来不错!今年南方旱得紧,若非七月中下了场大雨,这包袱只怕我自己 便提得动了!」 「我也是,今年可真是全国大旱哪!信州有什么新闻没有?」 「有是有,李璜死了。梁州又如何?」 「真巧!咱梁州的李璇也死了!李璜啥时死的?」 「听说是这个月六日。李璇呢?」 「也是六,六天前的事罢了……」 白重念到这儿、也只听到这儿,他傻住了。 李璜与李璇的名字,他并不陌生,瑞思、宇文离也不陌生。 他们行走中土叁年多,当然不会陌生 ̄这两个人都是唐玄宗李隆基的儿子、 当今皇帝李豫的叔父,一个是信王、一个是梁王。 「李璜有六十好几了吧?」宇文离喃喃说道。 「但是李璇才四十多岁,比李豫还年轻!」瑞思沈声道:「而且,没听说过 这两个人有什么病痛。」 这一句说完,叁人相顾默然、面色骇然。 叁天之中,连死两个皇室王爷,这是巧合? 若不是巧合,是谁杀的?为何要杀?这两个王爷手上都没有兵马,杀了他们 ,有何好处? 瑞思心中出现了一个影子,感觉到自己仍未一脚正式踏进长安城门,就已经 知道长安发生了什么大事。究竟什么事,却想不明白,什么事会让两个王爷相继 而逝?两个王爷相继而逝会发生什么事? 瑞思打死结了,她想不通了! 这时,城门前后各列开了一排侍卫,一眼望去共八十馀人,将明德门死死占 住,八十人同声喊叫:「明德门不通!路人换道!」 这一声喊,把牵骡带马的两个商人吓得屁滚尿流,急忙窜跑;旁儿的守门军 士则木然不动,视若无睹。 他们不想动了,动了也没有用,就算把这些无来由堵死城门的人全部抓起来 ,他们也不会被判罪,那又何必白费工夫? 明德门乃是大唐京城长安的南大门,可说是天下间最大的一道门,阻了它的 交通,焉能无罪?便是长安县长黎干也没这资格!那么,是谁能堵门而不获罪? 有,自然还是有,这个人连在光天化日之下,当街宰杀无辜百姓都能无事!
靠内城的一列卫士让开了一条缝,缝中走出一人,他身裁高瘦、穿着狼皮裘 衣、腰配长剑,目光如鼠、下颔若马…… 瑞思注意到了,注意到这个在世上她最讨厌的一个人,但她不动声色,努力 的装作没有看见。 「幼公主、宇文驸马、白侍卫,别来无恙!」赤心主动出声,热情的打了招 呼。瑞思仍然不应不理,宇文离道:「你这是欢迎我们吗?」 赤心微笑道:「那要看叁位作何打算。」 白重道:「你是来劝降?」 赤心道:「本使哪有资格劝降公主殿下与驸马?只是想迎接你们回归祖国, 白侍卫可别想差了!」 瑞思哼声道:「回归祖国?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可汗的意思?回去了,是当 你赤心的私囚、还是牧羊放马人?」 「公主殿下,汉人有句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 「也有句话:观於海者难为水、游於圣人之门者难为言!」 赤心闻言一怔,他其实没有学过太多汉史夏籍,一下子听不懂这句话。 幸而『叁个臭皮匠,胜过一个诸葛亮』,旁儿卫士众多,恰巧有人读过这句 话,见赤心颇有窘态,当下附耳指点道:「大使,这句话是孟子出的,是说:看 过大海的人,就看不起其他的小水流;在圣人门下学习过的人,就看不起其他文 章了。」 赤心恍然大悟,知道瑞思是将君弃剑比作大海、圣人,而将自己视为小水、 滥文了!一时心中火光,怒道:「公主殿下恁看得起毛小子!」 「屈兵专不能蔑他、君无忧托任於彼!」瑞思应道。 此时的屈兵专,无疑已成了当代天下名士的代名词,他德才兼备、智勇双全 ,实是足与君聆诗齐名的天下第一等人物。既然有个人是连屈兵专都不能看不起 、又受君聆诗托以重任的,又有谁能不去重视了? 赤心一听到这两个人的名字,反而冷静下来了,嗤笑道:「一个死人、一个 伤者,让他们看得起,也未必有多了不起!你们会来到长安,即已代表大事不成 了不是?公主殿下,蝼蚁尚且偷生……」 「虽千万人吾往矣!」瑞思厉声怒斥,话声一落,右首白重已仗剑冲上, 左首宇文离一个转身,绕到了瑞思背后,掣起宽刃弯刀,猛往地上一劈,喝道: 「谁要上来试试!」当声响处,地面也微微震动,众人只见地上一块青石板竟给 一刀劈得粉碎、石灰四散,都吓呆了。 卫士之中也有不少人见过数月前王道以『镇锦屏』对敌赤心的情况,他们很 清楚一件事实:捱上了镇锦屏,那是必死无疑!他们也都听到了黑桐当街讲叙中 原叁大绝技之一:『蜀道难』的使法,事后不少人依法施招,但却无人能使到四 式以上。今见宇文离的刀力、刀速、刀猛,众卫士都十分肯定…… 这个宇文驸马也会『镇锦屏』! 一时之间,无人敢动。 另一边,白重已与赤心斗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