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金谷夜宴
从雁门县城回来后,刘皓南便整日清闲无事,金少掌柜与陈希夷清早便离开了壶中日月,不知在忙些什么,阿落也从早到晚不见踪影,刘皓南感觉自己似乎被遗忘了,心中虽有些不自在,却也并不介怀,只是在金谷园中四处闲逛。园中仆婢也似看惯了像他这样的闲人,任他来去自如,并不干预。 直到第二日傍晚,阿落在竹林中找到了刘皓南,笑嘻嘻地道:“小师兄,这几日过得安好?是不是还惦记着你的菀姐呢?” 刘皓南已习惯了阿落没正经的样子,不再如先前般窘迫,只笑了笑道:“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 阿落故作神秘地道:“我姐今晚要在金谷园大宴代州显要官员,届时将有一场大大的热闹可看!小师兄,你想不想见识一下?” 刘皓南闻言精神一振,问道:“杨家的冤案今晚便能昭雪了么?” 阿落肯定地点点头,道:“万事俱备!今晚紫菀和她爹庞林也会一同出现。” 刘皓南心中暗喜,脱口道:“我去!” 阿落道:“好,如此你便扮作和我一样的侍童,咱们一同进去。”遂带刘皓南换过一身侍童的白衣,又叮嘱道:“你跟着我,一切见机行事。” 刘皓南十分好奇金少掌柜会用什么办法揭穿辽人的阴谋,又想到能够再见紫菀,心中莫名兴奋,暗道:“若是杨家冤案今晚能够大白于天下,杨延朗在辽国也可略为安心了……不知他伤势如何?他亲眼目睹杨业惨死,定然大是悲恸……”想到此处,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惦念着这个曾与自己出生入死的朋友,正如他一直惦念着紫菀一般。 金谷园正门一带的建筑沿袭晋时风格,一座花厅南北开敞,用屏障隔开,东西两面墙上则设置了通透的棂窗,可以四面观景。厅内全部铺设木板,覆盖着华丽柔软的地毯,客人皆席地而坐,颇有古趣。 金少掌柜在正中就坐,轻袍缓带、散发披襟、神色闲适洒脱,她的容貌虽略嫌阴柔俊秀,举止间却透出十足名士风流。晋人爱敷粉服药,以面白骨瘦为美,金少掌柜喜欢效法古人、附庸风雅,亦无不妥之处。这也是她一直未被人拆穿女子身份的重要原因。 阿落和刘皓南侍立在金少掌柜身后,刘皓南偷眼暗窥,见左面客席第一位坐着一名五十多岁的便服老者,身躯魁伟、面容刚正,正是西路军伐辽大元帅潘美,坐在次席的是刘皓南曾在山阴城见过的监军王铣,第三席是潘美的副将呼延显,今日他换过了一身青色便装,箭袖束腰干净利落,只是高挑的身形略嫌瘦硬,面色暗沉无光,时不时发出一两声轻咳。 右面客席上也有三人,华阳郡主身份最高,坐在首席,次席坐的是个年过三旬的白衣文士,高冠束发,剑眉星目,腰里还系着一柄长剑,着实俊逸不凡,令人眼前一亮。刘皓南揣测他的身份,料应是阿落曾提到过的代州通判张师亮,代州执掌政权的关键人物。末席却是白云先生陈希夷,他名望虽盛,但无功名,因此只能屈居众人之下。 重要人物皆已到齐,好戏即将开场,却不知金少掌柜要唱哪一出? 但见金少掌柜不慌不忙,只管唤上一拨又一拨的乐人表演歌舞,与众人喝酒寒暄,谈笑风生,正事却是一字不提。陈希夷亦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甚少插言。 酒过三巡,潘美举起酒樽,率先向金少掌柜说道:“多蒙金少掌柜垂青,邀我等在金谷园聚饮,不胜荣幸!本帅借花献佛,先敬金少掌柜一杯!” 金少掌柜微笑着回敬了一杯,道:“潘元帅肯移驾我这山野蜗居,乃是子凌的荣幸!望各位今夜尽情饮宴,不醉不归!” 潘美因有求于金少掌柜,言辞之间甚为客气,说道:“雁门黄金坞声势之重、财力之雄,在河东不做第二人想。金少掌柜肯收容南归的百姓,实为百姓之福、国家之幸!潘某回京之后,定会向圣上如实禀报金少掌柜的这番义举,求圣上嘉奖!” 金少掌柜面上并无喜色,喟然叹道:“潘元帅言重了!黄金坞三十年来多蒙大宋杨家军庇护,方能保得家业不为辽人所侵。雁门百姓受杨家恩惠不知几许,无不涕泣感念。如今杨老将军受jian人迫害,以身殉国,实在令人扼腕!子凌此举并非沽名钓誉,只是感念老将军的忠烈义行,想为南归的百姓略尽绵力罢了!” 他这一番话出口,在座之人无不变了脸色。杨业殉国的消息虽已在雁门县城广为流传,官方却一直装聋作哑,潘美上报朝廷的奏章中也只说杨业退守金龙峡,全军覆没,不知所终。加之监军王铣一口咬定四郎杨延朗谋反,五郎杨延襄又在金龙峡之役后擅离守地朔州,至今去向不明。这一切迹象都对杨家将甚为不利。而金少掌柜直言杨业是被jian人迫害,显然是将矛头指向了潘美、王铣等人,说他们陷害忠良,逼死杨业! 华阳郡主听罢,眼圈一红,已落下泪来,起身向金少掌柜深深行礼,道:“父帅若不是为了护送云朔数州的百姓安然南归,也不会将自己和数千杨家将士置于绝地。金少掌柜的善行义举,杨家上下感念在心,父帅若泉下有知,也可瞑目了!”
潘美尚在沉吟,王铣早已按捺不住,冷哼一声开口道:“杨业乃是叛国投辽的jian贼,哪里是什么忠臣英雄?” 华阳郡主悲怒交加,转身逼视王铣,厉声道:“王大人!你身为朝廷重吏,说话要有凭有据!你口口声声说我父帅叛国投辽,请问证据何在?我夫君杨延昭受父帅之命赶回雁门求救,你却无故将他捉拿下狱,请问罪从何来?王大人今日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是蓄意诋毁我杨家将忠烈之名,本郡定要到圣上面前讨个说法!”她本就一腔愤懑,此时更是变了脸色,连声质问。 这华阳郡主本是后周幼主柴宗训的胞妹,二十六年前,宋太祖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她尚在襁褓之中。赵匡胤为掩饰自己篡位的图谋,曾当众立誓,许诺柴氏家族在大宋朝继续享受皇族待遇,生生世世永不加害。华阳郡主自幼生长在皇宫,与赵氏皇族的关系甚为亲密,她说要到圣上面前申辩是非,倒也不是对王铣虚言恫吓。 王铣做贼心虚,只能硬着头皮道:“杨业奉命死守云州,却不战而退,引得辽军长驱直入金龙峡,逼近雁门关,使我大宋城防陷于被动,单凭这一点,便该问他个临阵溃逃、作战不利之罪!” 华阳郡主气极,愤然回击道:“好一个不战而退!当时辽国丞相耶律斜轸拥兵十万而来,将云州城重重围困,西北又有齐王大军虎视眈眈,左右皆无退路,城中却有八百户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换做是监军大人身临其境,难道还有比弃城退守、节节抗击更好的办法?” 王铣语塞,悻悻地道:“我本是文官出身,不习兵家之道,但也知道军令如山,杨业抗命不遵,便是死罪!” 华阳郡主斜睨他一眼,冷然道:“王大人只知道军令如山,怎么不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道理?既然不习兵家之道,又有何资格在军中耀武扬威、指手画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