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皓南长大了
山上疏峰高馆,山下对岭回溪。一道清流自密竹连岩之中蜿蜒流出,在山涧中聚成潭水,澄清碧绿,历历可见游鱼碎石。 刘皓南独自一人坐在水边白石上小憩,比起五年之前,他的身量又长高不少,几与成人比肩,身着粗布麻衣,虽然微有破烂,却很干净,只是依旧瘦弱单薄,显得面部轮廓更加分明,两道剑眉坚挺地扫向两鬓,目光深如湖水,盈盈闪动着幽冷光芒,深得望不到底,俊秀斯文中隐隐透着狠绝凌厉。 此时正值晌午,峰顶云台观中传来阵阵敲钟声,是到了用午膳的时候。刘皓南却不急着回去,他澄澈的双眼茫然望向碧蓝的天空,似在发呆,又似冥想,想到高兴处嘴角微微一扬,忍不住一舒双臂,敞开手脚仰倒在大石上,却不小心碰歪了身旁的扁担,将一只半人来高的木桶撞翻,滚落潭中。 他吃了一惊,一下子跳起来跃进水里,将木桶捞了上来,自己也全身湿透,甚为狼狈。 这时便听对岸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一个女子的声音道:“你可真笨啊!不会用扁担把木桶拨到岸边么?” 刘皓南抬头一望,见对岸立着一位白衣素服的年轻女子,不过二十一二岁,一头褐色卷发如瀑布般披落肩头,直到腰际,头发上未加任何饰物,只用一条银色丝绦斜掠过额头,在发间时隐时见。她肤色莹白,高鼻深目,一望便知并非中原人士。 刘皓南怔了一下却不答话,径自将两只木桶盛满了水,挑起来便走。 白衣女子见他不说话,怪道:“你是聋子么?听不见我说话?”她发现那挑水的木桶已有残破,一道道细小的水流从桶壁四面汩汩漏出,忙叫道:“哎!你的桶漏了,怎么挑水啊?” 刘皓南仍旧不理不睬,只管沿着狭窄的山路向上疾行。那两桶水加起来足有百斤,山路陡峭又布满青苔,他却如履平地,转眼便走出半里之遥。 白衣女子神色一变,自语道:“这小子功夫倒还不赖!”说的却是回纥语。 她足下一动,身子如惊鸿般一飞而起,足尖在水面上轻轻一点,掠到对岸,向刘皓南追了过去,清声道:“站住,我有话问你!”见他仍然不应,眼中闪过一丝怒色,素手从腰间抽出一条拇指粗细,八九丈长短的银色长鞭,啪得抖出一声脆响,迅捷无比地缠向刘皓南的脖颈。 刘皓南听到背后风声,突然双肩一振,将两只木桶甩开去,回身将扁担一横扫出猛烈劲气,震得鞭稍向侧面偏离,刘皓南趁机将身子一侧闪到路边,这一鞭子便击了个空。 白衣女子娇叱一声,银鞭一抖再次击出,急罩向刘皓南的头顶,那鞭身灵动有如活物,将他的扁担缠住生生夺了过来,甩入路边松林之中。 刘皓南双目精光一闪,上前一步叫道:“你干什么?”虽被这莫名出现的女子搞得满心恼怒,他仍在强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白衣女子冷笑着收回银鞭,哼道:“终于肯说话了么?还以为你是哑巴呢!” 刘皓南紧握双拳,捏得骨节格格作响,终于还是低下头,面无表情地转身走入林中,拾回扁担。 再回来时,却见那白衣女子拦住他的去路,冷声问道:“老实回答我的问题,我便让你过去。这峰顶的道观是不是云台观?白云先生陈希夷可是住在观中?” 刘皓南微觉愕然,低声道:“是!”白衣女子见他如实作答,面色缓了一缓,侧身让开。 刘皓南径自去捡自己的木桶,却发现其中一只已经迸裂,无法盛水了。 白衣女子见状也有些懊悔,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什么,眼见他又走到水边将桶装满,重新上山,桶里的水漏了出来,洒了一路。白衣女子跟在刘皓南的身后,一路逗他说话:“喂,你是不是每天都下来挑水啊?你的桶早就漏了知不知道?你怎么不说话?又变成哑巴了?” 刘皓南只是闭口不言。再行得数里,眼前便没了路径,满眼皆是浓密的松林,且山势陡峭,百折千回,极易迷路。 刘皓南在云台观已居住五年,每日都要下山挑水,对路径自是十分熟悉,但见他一路急行,不到半个时辰便出了松林,跃过了一尺宽窄、光滑如镜的“鲤鱼背”,穿过了下临深渊、云雾缭绕的“舍身崖”,到达峰顶。白衣女子初时还有心情逗引刘皓南说话,行到后来便有些体力不支,顾不上饶舌,只是紧紧跟在刘皓南身后向上攀登。 来到云台观的正门之前,刘皓南的一只桶中只剩下小半桶水,另一只迸裂的桶则是滴水无存。 守门道人见到刘皓南,远远便喊道:“皓南,怎么这么久才回来?这会儿厨房怕是没饭了!” 刘皓南还未答言,白衣女子已先走上前去,问道:“白云先生陈希夷在不在观中?我要见他!” 守门道人见她装束奇特,又直呼陈希夷的姓名,面露惊异之色,客气施礼道:“请问姑娘是什么人?找白云先生有何见教?” 白衣女子哼了一声,爱理不理地道:“我要见的是陈希夷,与你们可不相干!他到底在不在观中?” 守门道人见她神色倨傲,言语不逊,心中自是有气,正要出言诘责,却听不远处有人哈哈笑道:“看姑娘的装束,当是来自西域大光明教的贵客,未知找白云先生有何见教?” 白衣女子闻声回头瞧去,见一麻衣道人翩然而来,他身形高大,满面虬髯,却眉目含笑,并不显得凶恶,背上负着一柄长剑,手里携了一个齐腰粗的酒葫芦。 这人正是刘皓南五年前曾在金沙滩见过一面的钟昭远,亦即白云先生陈希夷的得意弟子。 钟昭远的身后还跟着一名年近四旬的彪形大汉,左手携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 那大汉浓眉大眼,粗犷彪悍,小女孩生得却很清秀可爱,粉嫩的双颊上嵌着一对小小的酒窝,如同美玉雕琢而成的一般,一双大眼睛灿若秋水,灵动非常。 刘皓南本要进门,听得钟昭远说到“大光明教”四字,心头一震,不由转头看了白衣女子一眼,恍然暗道:“不错,大光明教中人都穿白衣,这女子的装束的确与耶律敌烈等人一模一样,她那条银鞭看着好生熟悉……” 他回忆起五年前在云州的种种情景,忽然心头一亮:“是了……这银鞭与阴若岚的兵器雪龙鞭颇为相像,阴若岚曾是大光明教的风部之主——妙风尊者,这女子多半也是大光明教的风部弟子了……” 想到阴若岚、李明非夫妇,又忆及当年被杨家带回开封抚养,五年未见的凤兮,刘皓南心中一阵温暖,不觉便对这白衣女子生出几分亲近之感,索性不急着进门,看她究竟要做什么。 白衣女子显然并不知道钟昭远的底细,微觉意外,皱眉道:“你又是什么人?怎知我是大光明教的人?” 钟昭远冷哼一声,淡淡道:“在下钟昭远,曾随白云先生修道十数载,五年前与贵教妙水尊者交过手,至今铭记在心!” 当初他因不识“三千烦恼丝”的机关奥妙,一时大意被玛依洛所趁,差点丢了性命,一直将此视为奇耻大辱,耿耿于怀。白衣女子闻言面露恍然之色,脆声笑道:“金沙滩之战我也有所听闻,玛依洛的‘三千烦恼丝’最擅以柔克刚,大胡子,看你的样子必是吃了她的大亏吧!”钟昭远被她一语说中痛处,心中已然动怒,冷哼道:“与妙水尊者那一战,在下从未敢忘,如有机会再蒙赐教,自当还以颜色!”
白衣女子傲然冷笑道:“我与玛依洛同为明尊座下五部尊者之一,大胡子若想动手,本姑娘便可以陪你玩玩!看招!”她说打就打,扬手便是一鞭,抽取钟昭远面门要害! 钟昭远急退三尺拔出背上长剑,他早就有心动手,当下哈哈笑道:“原来是大光明教的尊者,失敬了!姑娘既肯赐教,自当奉陪!”长剑挽出一朵剑花,绞向白衣女子的银鞭。 刘皓南听闻白衣女子自称是五部尊者,心下一惊:“这女子难道是继阴若岚之后的妙风尊者?她的武功当与玛依洛不相上下,钟昭远只怕敌不过她……” 只见那白衣女子所使鞭法刚柔并济、变化多端,果然与阴若岚同出一辙,只是她招招都往对手的致命要害上招呼,却比阴若岚狠辣得多。 钟昭远用的是剑,本不适合与长鞭这种远距离的软兵器正面交战,但他修习道家内功三十余载,内力比那白衣女子高出甚多,剑身催发出来的剑气足以将白衣女子的长鞭远远震开,不容她近身。只见钟昭远端立原地不动,白衣女子却似穿花彩蝶,在他周围飞旋舞动,却冲不进他的防守剑圈。 两人斗了近百招,钟昭远低喝一声,卖个破绽让那鞭梢缠住了剑身,暗自使力要将银鞭从那女子手中夺过来,白衣女子始料未及,大惊之下强自回夺,此时钟昭远却忽然撤去劲力,白衣女子立时站立不稳,向后跌出,踉跄七八步后方才站住,喉头一股猩甜之气蓦地涌将上来,竟受了不轻的内伤。 钟昭远本无意伤她,只是当初与大光明教的玛依洛结下宿怨,心中本就不忿,加之这女子大言挑战,想给她些教训罢了,不想她鞭法虽然还算不错,却全无对敌作战的经验,轻易便上了自己的当,并因此受了重伤。 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忙上前一步道:“姑娘,你没事吧!” 白衣女子强自压下心头烦恶,站稳身形,恨恨地道:“你已经伤了我,现在还来装什么好人?” 钟昭远还没说话,他身后的小女孩脆声对身边的大汉说道:“爹爹,这位jiejie好没道理,明明是她自不量力要与大胡子较量,这会儿打输了还要怪别人,这岂不是反咬一口么?” 白衣女子闻言恼羞成怒,瞪视着小女孩冷哼道:“小丫头牙尖舌利得很呢,这与你有什么相干?” 小女孩声如银铃,咯咯笑道:“jiejie若是输不起,便不该随便向人挑战,自己折了自己的面子。我若是你,就办了正事赶快溜走,不在这里逞什么口舌之快啦!” 白衣女子面色一肃,似是想起了什么要紧之事,果真不再与那小女孩斗嘴,却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掷向钟昭远道:“大胡子,这笔帐我迟早会要跟你清算!咱们后会有期!”说罢转身退下山去,她脚步虚浮,却走得甚快,转眼没了踪迹。 钟昭远见书信上写着“白云先生亲启,大光明教明尊敬上”的字样,微微皱眉道:“这果是明尊写给先生的书信,不知这些邪魔又要搞什么名堂?”他略一沉吟,回头对那汉子和小女孩道:“穆兄走吧,随我一同见先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