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不归之路
不归之路 仇恨的火焰一旦被点燃，往往就会一发不可收拾，蔓延焚毁一切。 但这不过是野兽的行径，只有发怒的野兽才会被仇恨的力量所控制，毫无自控。 正如服下“血丹”之人，身体变成由白骨血rou包裹的怪物，最终只能随着崩溃的力量而消失殆尽。 又正如那奔腾的洪水，所到之处，尽成废墟。 仇恨虽然刻骨铭心，但云生的心志依然清澈，没有被蒙蔽。 他只感受到心底深处有一股力量，一股强大的力量，足以填补心里的痛楚。 莲出污泥而不染，这股力量也一样，虽是由仇恨和痛楚而生，却让人灵台清明，双眼看得更清楚。 这才是cao控力量的最高境界。 这才是一生万物，万物归一的根本所在。 云生似乎已经明白了青阳子《医经》中的真理。 大概，这才是真正的浴火重生。 只有经历过“失去”和“绝望”之人，才会懂得“得到”和“希望”的珍贵。 “哦？”青河长老轻笑道，“你似乎非常恨我，那，便来杀我啊。哈哈……” 青河长老昂首大笑，笑得极其狂妄，他再无昔日温厚长者之风，他已经沦为一个不择手段的恶魔，只会发泄着心中狂妄放肆的念欲。 他终成心中的夙愿，却又跌落到另一处深渊。 他还要获得更多，再也难以满足。 云生微微摇头，道：“你已经疯了，杀了你又有什么用？” “我疯了？谁说我疯了？！这才是开始！” 青河长老高声喊道，声音如同是深渊里的鬼魅，时而尖锐，时而阴沉，让人不寒而栗。 “师哥！”这一声却饱含深沉的意味，大概，青河长老想要喊这一声，已经等得太久太久了。 他跪倒在地上，双掌击在镇岳塔废墟之上。 顿时，雷震峰又是一阵地动山摇，生出一道巨大的裂缝，一道耀眼白光激射而出，从中飞出一座石像，落在青河长老的面前。 “师哥！” 青河长老惊喜，狂呼，不知所措，定定看着那座石像，已是泪眼婆娑。 云生和陈元岱自然认得这尊石像，和五行幻阵里的一样，那正是玄妙观主的真身啊。 只是，身已化成枯木顽石，唯有几缕残魂幻化成的残影，依稀可见玄妙观主昔日的面容。 玄妙观主样貌虽不出众，但剑眉入鬓，端的是正气凌然。 原来，玄妙观主当年固阵，正是在这雷震峰上，身周自然形成一个强大的屏障，与“五峰镇岳阵”形成一体，以滋长法阵“木”一方的力量。 青河长老在此筑起镇岳塔，正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隔断法阵五柱之间的接连，将玄妙观主救出。 而依照“通天枯木”之法筑成的镇岳塔，青河长老又能借“五峰镇岳塔”之力来增长自身的修为，此消而彼长，这样一来自然对破阵大为有利。 此时玄妙观主的身形若有若无，在漫长而煎熬的时光中，他已然失去太多太多，纵然重见天日，却没有一丝喜悦，更没有与同门师弟相见的动容之色，他只有愤怒，更多的是失望。 “青河，你实在令为兄失望！”玄妙观主的声音不高，而且有些颤抖。 数十年长埋于地下，这是玄妙观主重现于世所说出的第一句话。 青河长老听了如遭晴天霹雳一般，定住身子，还沾着泪水的脸上满是茫然，颤声道：“师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为了我？”玄妙观主望着洪安城，苦声道，“于是你不顾我的遗言，强行破阵，致使水淹孤城，千万生灵尽皆涂炭？” 青河长老道：“为救师哥逃离水深火热之地，又有什么不能舍弃？” “就算是为兄的意愿，你也要舍弃？”玄妙观主反问道。 “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青河长老连连摇头，道，“这座城，本来就是我们亲手拯救回来的，你既然能为了它而牺牲自己的性命，如今舍一城而救师哥，又有何不可？” “不，你还是不明白，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明白。”玄妙观主叹道。 “是师哥没有弄明白，”青河长老忽然说道，“并非我冷血无情，无视全城百姓的性命。只是，修道成仙，通天之路上，蝼蚁之民与无上功法相比，有何足道？有失则必有得，师哥却以己身万金之躯，换来的不过是小小一城数十年的安逸，沧海桑田，到头来不过是转眼云烟。只有以己身的修为和功法，渡成金身，方为永恒，师哥难道还不明白吗？” 玄妙观主叹道：“你不过是只顾自身，自私自利罢了。如今生灵涂炭，你可知你手上已有多少罪孽？” “相比于师哥，小弟我的确是自私自利，”青河长老苦笑道，“可是‘五峰镇岳阵’本趋于崩溃，洪安城早应成汪洋之地，师哥一心想要固阵，岂不是有违天道？我如今所为，难道不是顺应天道？又何来的罪孽？” 玄妙观主怒道：“你实在是一派胡言！” 青河长老叹道：“我自知师哥心如磐石，却没想到当天我没能劝住你，今日你饱受法阵的折磨，魂魄涣散，我还是没能让你改变主意。难道，我数十年的思虑和努力，都不过是白费？我本以为，当你见到这世间的山河风光，还有我这个师弟，你终会回心转意，却没想到，这都不过是我的痴心妄想。” 玄妙观主道：“昔日景象，的确让人眷念。炼道升仙，自是风光无限，然而人生于世，并不能只为一己之私，你可曾明白我的心意……这少年想必已经传达我的话，你怎么还不回头？” 这少年自然是指云生。 云生未能阻止青河长老破阵，心中甚是愧疚，一直没有说话。 陈元岱身上有伤，看着昔日“玉水七子”功力最高的两位，听着他们说的话，再与如今的玉水门一一对应，心中大是感慨，亦没有说话。 玄妙观主对云生说道：“你不必有愧，你已尽全力，这已经很好。今天发生的一切，我亦早有预料。” “是么？”青河长老冷笑道，“你早有预料，你本不相信我会回头，是么？” 玄妙观主本想说话，青河长老却立马说道：“的确，就算是你不愿意，我迟早也会破阵，因为我还想要得到那样东西！” “什么东西？”玄妙观主惊愕道。 “还能是什么东西？不就是因为它，我们才会被迫离开玉水门。正是因为它，这座孤城才会重现昔日的繁华。正是因为它，你才会不顾一切，宁愿舍弃我这个相处多年的师弟，也要执迷不悟地舍生赴死！正是因为它，我们的命运才会发生逆转！” 青河长老的脸容变得狰狞可怖，厉声地嘶吼起来。 玄妙观主先是震惊，随后便露出哀苦之色，看着青河长老狂傲的样子，叹道：“不过数十年，你就变了许多。” “我变了？”青河长老愕然，又笑道，“的确，我变了，我不惜牺牲九层功力以发动‘封天’诀，以至容貌苍老，须发皆白，我耗尽心力，不过就是想救师哥出来。而今看来，我真是错了，大错特错，大好时光和功力竟已错付，全都付之流水。” 玄妙观主道：“为兄说的不是这个，而是你的心性。过去的时候，你虽显孤傲，却不失一颗真善之心，而今一看，你竟有入魔之象！” “只要能让师哥重现人间，我就算堕入魔道，我亦在所不惜！”青河长老说道，“我对师哥的崇敬之心，亘古不变，师哥又可曾明白？” 玄妙观主闭目道：“今日之局，我已无颜面对苍生。我这残魂之躯如同孤魂野鬼一般，重现人间又有何意义？” 青河长老颤声道：“那师哥有何打算？” 玄妙观主睁开眼，殷切道：“如今大错虽已铸成，但仙魄尚且我体内，若是你我联手，再次巩固‘五峰镇岳阵’也未尝不可。” 青河长老脸容一变，笑了出来，笑声越来越高，道：“师哥，真是想不到，现在你居然抱着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我刚才不是说了，我最想要得到的，不就是这仙魄吗？！” “云生，动手！”玄妙观主疾呼道。 云生在一旁虽不发一语，却一直在静心听着两人说的话，如今玄妙观主示警，正是之前在五行幻阵两人的约定。 可是，真的要动手吗？ 千钧一发之际，已容不得半点的犹豫，云生拿起桃木灵剑，便飞身往玄妙观主而去。 “师哥，到最后，你不但将我的好意视作粪土，还宁愿将这仙魄送予他人，也不留我半分。这不是跟我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吗？如此这般，留之何用，不如一同化作尘土，也好过永世煎熬！” 青河长老的手中忽然出现一个小小丹炉，方圆数丈以内罡气突起，化作一道光柱，形成坚固的屏障。 云生飞身一击竟然落了空。 “青河，你踏入这不归之路，岂非永无归途？” 光柱迷茫，依稀可见玄妙观主的残魂竟如云烟一般被吸入丹炉之中，只留下一声叹息。 “不归之路？”青河长老狂笑道，“既然师哥不与我同往，我唯有一人去走，到时踏碎这山河，登上仙境，又何须归途？” 青河长老白发披散，双目幽黑而散溢邪气，全身萦绕着一股奇异的灵力，掌上的丹炉散发着缕缕云烟，他似仙非仙，似魔非魔，却已陷入癫狂之中。 天上冷冷月色，城中渺渺碧波，苍凉而悲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