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箭断青丝（上)

    夜，以不可阻挡的时间步伐缓缓铺开在叶阳城上空，漫天星辉与满城灯光遥相辉映。

    天上一片安详寂静，地上人声鼎沸似要将天捅破。

    叶皇庆典自下午开始一直持续到晚上，百姓们载歌载舞饮酒作乐。数以万计的大红灯笼照耀了半边，映出了他们的屋顶上一个黑点，像一道流星滑过，几番跳跃后，落进皇宫围墙眨眼不见。

    皇宫里此刻也是明光大亮，奢华筵席招待归顺的三国国主以及边界小国，自然还有称霸江南一方的舒禅国。

    丝竹声乐轻快，歌舞一波艳过一波，谁也没注意房顶上一块瓦砾被掀开，一双黑白分明的森冷目光正看着轮椅上的天子叶长青。

    趴在屋顶偷窥的不是别人正是莫若心，此时她一身黑衣蒙面紧紧贴扶在琉璃瓦上，无声无息恍若不存在一般。

    当白起说过喜欢她之后，她竟无言以对。眼看着日头渐黑，她今晚要办的事半刻也耽误不得，索性将白起一掌劈昏丢给了图安。

    是的，她今晚就是要来问个明白。如果那孩子真的是叶长青和秦安安的，她今晚就是来了结他们狗命的。

    或许，就算孩子是他们的，他们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只要这个苦衷够强大，她还是会原谅他们的……毕竟在这异世，叶长青和秦安安对她而言是爱人是朋友更是家人……

    最好的结局就是，孩子……只是个逼她现身的幌子……

    莫若心想到这里将目光从叶长青身上移开。她好看的嘴角浮起自嘲笑容，莫若心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自欺欺人了。

    你的世界除了黑就是白，除了对就是错，哪里来的一二三可能排除法？

    当真是，心……乱了。

    大殿里坐着的人都是称霸云原一方的大人物，而此刻有一半都要对叶霜倏俯首称臣，舒禅国的皇帝舒辰坐在最上席在叶长青右侧，叶皇正坐在他们上方。

    可舒辰为江南霸主，明明和叶霜倏是该平等相坐，就此就可以看得出叶霜倏的狂傲和野心。

    他们的下方凰茨国的公主莫清菡，戎昭国的大皇子戎狄和黎盛国的丞相吴辞以及几个相邻小国围绕着中间跳舞场地而坐。

    因不清楚楚国国主长什么样，莫若心看了会也没看出角落里小国中谁是楚笙的父亲。

    这些人都是她的手下败将，她拼命拿到了玉玺，而此刻这场盛宴却和她半点关系都没有。

    不仅如此，还要东躲西藏逃避叶霜倏的追杀。

    换了谁，都难以忍下这口恶气。

    她看着一袭白裙铺满身边大理石地面的莫清菡，安静的坐在那里，对眼前的舞蹈恍若未曾看见般。虽然从她视线看来只瞧见半张蒙纱侧脸，但却让她生出不食人间烟火仙子的感觉来。

    诚然，注意莫清菡是由于心里对莫清菡的几分敬佩，当日攻破凰茨国时，莫清菡绑着自己父母出城迎接了她，主动奉上玉玺归顺与她。

    虽然众人都不齿莫清菡贪生怕死的作为，都赞叹黎盛国皇室人在破城前全部自杀在皇宫里的悲壮举止，所以这次出面参加庆典的才会是黎盛国的丞相。

    但莫若心认为，人只有活着才有翻盘的机会，所谓大义所谓千古留名都是给旁人看的，于本身而言没有一点意义。

    当初她问莫清菡为何这么做的时候，她就用悲悯而又无畏的目光这么告诉她的。

    “我们还有希望，死了如何能看到奇迹出现？”这样一句的原话让莫若心时隔一年依然记忆犹新。

    而当下坐着的莫清菡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心心念念的jiejie和她只有一房之隔。

    轻轻呼出口气，莫若心将往日回忆一起吐出。心知这场盛宴还要持续很久，就算叶长青身有不便可以提早离席也还要一段时间。白日里的孩子和秦安安并没有在大殿里看到，可能在寝殿里休息。

    莫若心心里略略计划番，身子从屋顶上悄无声息的撤离，往御花园方向奔去。

    叶皇还是白日那身龙凤金袍，正端着酒浅饮。她左下侧叶长青正闭着眼假寐，一副虚弱不胜劳累的样子。

    这时一个侍卫从角落里冲徐安招了招手，徐安见来人，脸色一沉，但还是走了过去。

    来人对徐安耳语了几句就躬身退下。

    徐安小步来到叶皇身边，俯身小声道：“回皇上，楼护卫派人来禀报，莫若心正往御花园去，可能是寻找皇长孙和太子妃。”

    叶皇轻不可闻的点了下头，转头对叶长青露出一脸慈爱笑容道：

    “太子，可是累了？”

    声音不大不小，但她一说话，所有音乐舞蹈都停了下来。

    叶长青还是一副困顿不已的样子，答道：“回皇上，今日在外待了一天，是有些疲乏。”

    “那便下去歇息吧。”叶皇说完，徐安拖着一个大金盘走了过来，上面放着一张极为精致的弓，还有十几根羽箭。

    叶长青的眼看着弓箭，面色在琉璃灯下微微发白。

    “这是朕送给皇长孙的礼物，你一并带回去给他。“

    “谢皇上。”叶长青谢过，一旁的侍卫上前接过弓箭和羽箭。

    下方立马响起一片赞叹声，无不是赞叹弓箭的好，叶霜倏好眼力以及她对皇长孙的疼爱如此云云。

    叶皇举杯含笑回应，往上粗粗斜挑的云飞眉配合着丹凤眼说不出的凌厉霸道，可因为她红唇慵懒一笑，却让人生出尊贵与妖魅并存的诱惑感觉。

    除了舒辰和莫清菡外，所有人都看痴了，都忘了皇帝不可直视的禁忌。

    舒辰目不斜视，心里却在叹息：难怪大虚国会在她手里改了姓，红颜祸水，不过如是。

    叶阳国原来是叶霜倏丈夫虚鼎天的国家，名为大虚国，虚鼎天暴病死后，叶霜倏以凌厉手段登上了皇位，甚至改成了她的国家。

    一个女人能力压朝野里外顺利登皇位已经很可怕，更何况还轻而易举的改了国姓，这样恐怖的实力也难怪弑天会甘愿为她驱使。

    只是为何弑天突然不攻打他舒禅国了呢？明明对方已经蓄势待发，当真是古怪。舒辰在心里揣度着。

    而被人惦记的莫若心在御花园逼问了个婢女关于秦安安的寝殿后，将其打昏丢在花丛里后，正往那里赶去。

    此时的她心很是复杂，因为婢女说的地方正是太子和太子妃居住的天青殿。

    秦安安住在那里，其身份不言而喻。

    而两年前，叶长青从外面带她进宫后便一直住的就是天青殿……

    相比于前面的热闹，天青殿安静清冷了许多，但除此外并无异样，紧闭的门外依次站着十四名太监和几十名护卫。

    莫若心淡淡看了两眼，随后避过正面冲突轻车熟路来到后花园，敏捷的步伐如夜里的猫儿几个喘息间就来到了寝殿的后窗户处。

    许是今日有些闷热，窗户开了半边。她一抬头就看到身着常服的秦安安正逗弄着孩子，一副居家的模样，离她如此的近。

    “娘……”两三岁的孩子已经会说话，那一声奶声奶气的叫喊让秦安安眉开眼笑。

    莫若心的脑子里有片刻的空白，心口在剧烈狂跳后又死灰般停了下来。

    她推开窗户，跃了进去，就那样站在了秦安安面前，看着秦安安脸上还未全部展开的笑容就那样冻结住的可笑表情。

    “我就知道你没死。”秦安安将孩子抱在怀里，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我听到他叫你娘。”莫若心指向孩子，木然问道。孩子长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好奇的盯着她看。

    “嗯，我的孩子。两岁了，桉儿，她是为娘的朋友，叫姨。”秦安安对着孩子说道，目光却始终盯着莫若心。

    “姨……”带着高兴的稚气嗓音，听得莫若心直想笑。

    可笑！

    “需要我一句句问下去吗秦安安，你好玩拖延战术，等待援手。哦，我忘记你是最擅长这招的。”

    莫若心嘲讽道，往日除了淡漠就是无视的瞳仁里终于有了人该有的所有情绪。

    “你看到什么便是什么，你现在想的正是我想要的。你想杀我，我能理解，但让我把桉儿安置好。”

    秦安安说话间，孩子不知怎么已经睡着了，她将他放在床上用被子细细盖好，顺势从床头掏出一把匕首。宝石耀人的光芒令房间一下子增亮了几分，通体绿莹的特殊颜色更象征了它的身份。

    是绿莹，莫若心在废墟驿馆寻了几趟的绿莹此刻正握在秦安安的手中。

    此时她终于明白了自己暴露的真正缘由。

    “我要你亲口说一遍。”莫若心冷冷道，左臂上袖箭密密麻麻的洞口黑幽幽的对着秦安安，双眸斥红。

    此时的她并未发觉自己很是啰嗦，婆婆mama一点也没有往日的决绝狠辣。

    说出来，她们之间是生死战友更是铁墙闺蜜的情分就到此为止。

    说出来，她莫若心的家谱上从此抹消掉秦安安和叶长青两个名字。

    说出来，今晚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

    可为何，心好痛……

    “在叶皇理顺你留下的三国遗症后，我就会嫁给太子，成为太子妃。按儿就是皇长孙，太子和我的孩子……”

    秦安安将绿莹持在胸口，如莫若心所愿，全都说了出来。

    “好，很好。”莫若心怒极反笑：“那就看看你有没有命当太子妃！”

    话毕，袖箭里嗖嗖飞出十几根银针直击秦安安，秦安安甩袖狂舞阻挡。就在这时，莫若心陡然往左侧躲闪，一道寒光从她头顶掠过。

    玉簪碎然坠地，几缕青丝在空中浮浮摇摇，无力的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