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震荡的天下(八)
永和殿后,乃是乾坤殿,天子及其家眷便住在其中。而在永和殿的左右,分别是五连席理事的华盖殿和属于内阁的建筑群。 帝国承袭古制,仍置六部,分别为文、财、军、法、礼、工。 文部为管理文职官员的机关,掌品秩铨选之制,考课黜陟之方,封授策赏之典,定籍终制之法,置于文渊殿。 财部掌全国疆土﹑田地﹑户籍﹑赋税﹑俸饷及一切财政事宜,置于度微殿。 军部掌全国兵团﹑武将选授﹑简练、后勤补给之政令,置于武英殿。 法部主管全国刑罚政令及审核刑名,掌重大案件的最后审理和复核,审定各种法律,复核各地送部的刑名案件,置于长平殿。 礼部掌节庆典礼、外交事务与学校﹑科举之事,置于谨心殿。 工部掌全国工商、农事、工程事务,置于建极殿。 时过境迁,新的六部自然不会拘泥于以往,其其职责至今仍在不断调整、增减,比如财部,前些年已经将疆土勘定的责任交由军部负责,取而代之的是加大了在军费商定时所有的话语权,而随着网络的不断发展,工部也适时增设了网络工程司。总之,开国以来,六部架构已定,但内中的职能,仍在完善。 六部的最高长官乃尚书,而六位尚书汇集,便成内阁,故而也有人呼之为阁老、宰辅。最初,内阁为最高行政机构,并没有参与制定国家大政的权力。但在天子大权在握、乱政祸国之后,其权力被极大地削弱,造成今日天子、连席、内阁各持权柄、三足鼎立的平衡局面。天子由南北两天家独占,连席则由九大世家把持,而内阁则被誉为帝国臣民的阵地。但实情却并非如此,起码并不完全如此。 度微,意为田赋税收,皆取自于民,度取支出,皆须谨小慎微、分厘不差地还之于民。财部执掌华夏收支,乃六部中的财神,其所处的大殿比较其余,自然要富丽堂皇上一些,而在和气生财的正殿旁,有一间隔离措施极为出色的偏殿,门口站着两个高大威猛的卫兵,虎狼一般的眼睛盯着来来往往、足不沾地的部员们,不叫一人靠近。那些部员们也不以为意,尚书大人正在里面考虑帝国财政大计,作此防备,理所应当。况且,偌大的帝国,这里也要钱、那里也要钱,身为财部官员,也没有一丝去管闲事的精力与心思。而当今尚书钱宏兮,正端坐在偏殿正中的鎏金云纹椅上,单手扶额、支着身前的红木方桌,聆听着秘书长琴未挽的报告。 他天庭开阔、相貌堂堂,清癯的脸上满是凛凛浩气,时而侧耳倾听、时而垂首思索,穿戴着高冠汉服的昂藏身躯一动不动,只有细长的手指时不时地摩挲着光洁的下巴,一双细目中闪动着莫名的神采。 “这么说,那个鬼面要苦练武功,最近是无法出动了?” 钱宏兮的话音轻而缓,给人一种天塌不惊的感觉,又兼气度沉凝、雍容大方,一派天潢贵胄的气魄。而这也是他一贯对自己的要求,作为南天家的次子,下任天子的最佳人选,钱宏兮自小便以近乎苛刻的标准训练自己的坐立行动,控制自己的喜怒哀乐,如今年近不惑的他,已经完全具备了天子所必要的威仪。 但追随他三年,对其异常熟悉的琴未挽,还是从他微微眯起的眼睛中看到了不满,她垂首欠身,恭敬地说道:“短则一月,长则两月,鬼面必能脱胎换骨,重新出现,这对您的计划有益无损。” 钱宏兮点头,他委派琴未挽找上鬼面,就是为了打击世家,削弱他们的力量,而鬼面实力的提升,无疑大大有利于他的目的。 “那些材料,他都相信了?” “虽然对我的目的有所怀疑,但那些材料有理有据、铁证如山,她是完全相信的。” “那就好。荆襄罗氏,不识时务,既然他们不肯归附于我,那么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丝丝冰寒的杀气,随着钱宏兮的话语中渗出,堂堂九大世家之一,竟在他口中成了反手间便能覆灭的存在。 “既然如此,何不把燕赵王氏一并铲灭?”相比远在楚地的罗氏,盘踞京师周围的王氏,才是钱宏兮登上天子位后最为头疼的世家。王氏不但是北天家最坚定的支持者,还在北方的政治军事中拥有极大的影响力,南天家的天子登基,定会处处受制于它。所以琴未挽才会有此一问。 “如今正是我准备登基的关键时期,这等瓜田李下之事,绝不能发生。”钱宏兮眼中闪烁着隐忍与狡黠,“而相对的,谁也不会想到,时隔十几年,在我父亲在位之时,就拒绝了我钱家招揽的罗氏的灭亡,会与我有关。” 天子之位,十年一换,由北天家赵氏与南天家钱氏轮流南面称孤。十几年前,还是钱宏兮的父亲钱泽圣在位之时,钱氏意图拉拢荆襄罗氏,使之与支持自家的两江曹氏与岭南林氏连成一片,以扩大南天家的势力,却遭到罗氏的拒绝。曹氏、林氏拥护南天家,王氏、田氏支持北天家,其余五大世家保持中立,并从家中派出代表,就任五连席,制衡南北冲突,这已经成为帝国建立以来的惯例,罗氏不愿打破平衡,也情有可原。但这却触动了钱宏兮的逆鳞。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既然不肯归附,便让你灭亡。这是钱宏兮奉行的帝王原则。他并没有觉得过分,反而认为,天子就应该有如此气魄。按照钱宏兮的理解,身为天子,绝不应该像如今在位的赵远澜一般,清心寡欲、无所作为。相反,天子理应具有最强烈的欲望,财富、权力、美色等等世间一切人们争相追逐的事物,皆应收入自己囊中,但并不是为了自己享受,而是为了自己的家族和这个国家而使用。他有一个天大的抱负,就是要让钱家的皇位万世不易,然后率领华夏,君临天下。为此,不择手段、不计牺牲,挡在自己路上的障碍,必须予以毁灭。而罗氏,就是自己献给钱氏天下的第一个祭品。 “那么,您又何必牺牲辛昙儿,让她活着,控制住王兴甫,不是更为有利么?” 一切都是阴谋。杨昙儿与她的家人,都是钱家的人,如果用一个词概括他们,那就是死间。他们为了完成任务,可以牺牲一切,包括自己与家人的性命。辛昙儿与王兴甫交往、驱车撞死老人、上告王兴甫、之后又接受和解、最后引鬼面杀死杨昙儿,从头到尾皆是钱宏兮设计好的圈套。 “过犹不及啊。”钱宏兮淡淡笑道:“王氏历久不衰、屹立千年,自有其过人之处,我可是不敢有一丝侥幸啊。与王氏独子交往的女人,燕赵卫还不把她的出身来历追查得清清楚楚?与其被王氏看出破绽,不如在她与王兴甫恋jian情热之际忽然消失。年轻人总是幻想着美好,而辛昙儿的逝去,让王兴甫永远记得她的好,对此念念不忘。即使王氏真的查到了什么,王兴甫也只会认为这是家族让自己忘记旧爱、去寻新欢的手段,叛逆期的少年,可是没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钱宏兮为自己的周密安排和洞察人心而自豪地轻笑几声,继续道:“既然辛昙儿必须要死,何不在她的死上做一番大文章。” “所以您故意放出消息,将王氏逼到了风口浪尖。” “民众都是嫉恨权贵、愚蠢却不自知的,只需稍加引导,舆论的矛头就会指向王兴甫和他背后的王氏。” “但百姓也是软弱的,他们只会口诛笔伐,不会付诸实际。” “我本就没有想让他们做出行动,只要令王氏有所收敛,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扩大自己的势力就足够了。何况,不是还有一心顺应民意、诛恶伐暴的鬼面吗?”钱宏兮笑了,带着满满的嘲弄。 “然后您只需舒服地在这里坐山观虎斗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