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北大食之战(七十六)
在这个世界上,同一时间经历着相似事情的人并不在少数,比如说今晚在距离胜利咫尺之遥时,因为某种匪夷所思的原因而品尝失败苦果的人,就不仅仅只有沃夫和詹姆,卡迪伦拉夫也陷入了这种悲剧般的境地。 曾今屹立不倒的身躯终于以不能复起的颓势倒下了,常胜之名因此而蒙尘,往日笑傲于沙场之上的场景如同不真实的梦幻一般。 在不知名的地方、被不知名的人莫名其妙地杀死,这在卡迪伦成为佣兵的一刻起,就已经有所觉悟了。 说到底,像他这样的战争贩子,这种死法是最合适不过的。 荒谬地放弃和平幸福的生活,荒谬地渴望去进行厮杀,加入一家荒谬的战争公司,投身到世界各地荒谬的战场,赢取一个个荒谬的胜利,让一切朝更荒谬的态势推进。 在卡迪伦的眼中,这个世界本身就是荒谬到极点的地方。那么自己以何等难以想象的方式败亡,其实都算不上荒谬吧。 只有这副残躯是真实的。 胸腔和腹腔发生大出血,胸前的肋骨断了好几根,体内的脏器也破损地不成样子,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卡迪伦仍能够分析着自己的身体状况,得出来的结论就是,无论怎么看,自己都将在几分钟内死亡,只要意识放弃无谓的坚持沉入黑暗,名为卡迪伦的人类随时能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空荡的心中没有临死之人所特有的牵挂,对妻子没有眷恋、对儿子没有疼爱的卡迪伦,只对这个足以取悦自己的狩猎场恋恋不舍。深知自己的异常,并全面地予以肯定、接受的他就是为此而生的。 如果说此时卡迪伦心中唯一留存的感情,那就只有因为再也无法享受厮杀的乐趣而产生的遗憾了吧。 那么,这个男人此时有作何感想呢? 卡迪伦正在不断黯淡下去的眼珠转向了靠近自己的阿提拉,他应该是为了确认敌人的状况而走近的。这种佣兵独有的谨慎和执着令卡迪伦想要拍手称赞,只有在完全确认了自己不可动摇的胜利后,才有资格品味最后的喜悦,对方显然比自己更加严格遵守这项原则。 似乎已经认定自己必死无疑,阿提拉没有进行下一步的行动,他直起了腰,对着跑向自己的少年怔怔出神。 为什么没有高兴的神色? 将微弱的视线停留在对方的脸上,卡迪伦在心中质问着,他不断流失的生命让他已经没有开口出声的能力了,但仍纠结于奇怪的问题。 无论出于哪个角度,阿提拉和那个少年都应该开怀大笑,歌颂自己的战绩和敌人的灭亡。 但什么都没有,他们只是进行着平淡到乏味的对话,而将自己视作路边常见的砂石。 一股愤怒从濒死的内心升起,卡迪伦觉得自己受到了不可容忍的侮辱。 不懂得沉浸在胜利中的佣兵,必须受到惩罚! 抬起的眼睑落了下来,卡迪伦将全身的力气集中在自己的手指上。 这将是他一生中的最后一次狩猎。 “义父,任务完成。” “燎,还没有,敌人还没有彻底咽气,你的任务就不算完美。” 捂着臂上的伤口,阿提拉面色不改地教训着自己的继承人。 宗燎没有不满,也没有说话,而是掏出手枪指向了奄奄一息的卡迪伦。 “不必了,我已经检查过,他马上就要死了,不用再浪费一颗子弹。燎,我只是想告诉你,在确认结果的绝对性之前,不要擅加判断,否则这会要了你和你身边战友的命。” 听话的收起了枪,宗燎沉声说了声“是”。 对于义子谦虚的态度,阿提拉满意地点了点头,但看到他嘴上的香烟,还是皱起了眉。 “战斗之后的不安还需要用这种方法消除吗?” “是的,义父。” “你应该尽快学会调整好自己的心态,而不是借助这些外物。并不是哪一次战斗,都能够让你有做这种事情的空闲的。” 无论怎么看,阿提拉对自己不满十五岁的养子都实在过于苛责了,就连他自己也承认,再也找不到比眼前的少年更加出色的儿子,但他表现得越优秀,阿提拉对他的期望也就越大。佣兵的生命是无常的,即使阿提拉自己也不知道何时会死于非命,因此他希望宗燎能够早日成为媲美自己、甚至胜过自己的佣兵。 这次的考验也是阿提拉特意安排的,对于卡迪伦的大名,他也早就有所耳闻,与他的决斗并非出于任务的必要,而是阿提拉给宗燎的试金石。以往的战斗,对死神之手来说都太简单了,通过这次作战,他不但要教给宗燎战斗的尔虞我诈,更将自己的生命托付在了义子的枪上,让他切实感受到担负起整个骑团的重量。 从结果来看,宗燎没有让自己失望。他成功把握到了致胜的最佳时机,在第一枪被卡迪伦躲过之后,隔绝任何迟疑与惊讶地用第二颗子弹解决了强大的敌人,无论是心志还是技艺,都得到了莫大的磨练。
从这一点来看,阿提拉觉得自己的伤受得很值得。 “义父,我为您处理一下伤口。” 宗燎取出背包中的急救工具,开始检查阿提拉的伤势。虽然手臂中了两枪、大腿中了一枪,但好在卡迪伦使用的是小口径、高穿透的子弹,弹片没有留在体内,止住血就已经足够,之后经过一段休养也不用担心留下后遗症,对佣兵来说是再轻不过的伤势了。 看着开始忙碌起来的宗燎,阿提拉的心中被一股久违的温馨所感染。 如果自己的女儿们还活着,也会和燎一般大小、一样出色吧。 对于无名无姓、代代以阿提拉为名、传承了上千年的佣兵家族来说,亲情和爱情都是需要摒弃的东西,子女是骑团的继承人,而妻子不过是生育继承人的工具,将感情投注在他们的身上是多余的,也是致命的,温柔乡永远是英雄豪杰的腐蚀剂。 可是,即使受到父亲反反复复的叮嘱,承担起右之骑团的威名,阿提拉还是情不自禁地触碰了禁忌。他爱自己的妻子,爱自己一双可爱的女儿,他想要和家人共享天伦之乐,而不是亡命于永无止境的沙场。 阿提拉的目的不再是维持右之骑团的存在、找回祖先们失落的荣誉,而是获得巨额的赏金,然后带领自己的妻儿离开战火纷飞的大食,在一个和平安宁的地方定居,就这样快乐的生活下去。 积攒的财富很快就达到了目标,但等待着阿提拉的并不是幸福,而是噩耗。 就像独尊和祖先们在惩罚他的不负责任、自私自利一样,当阿提拉返回家人所在的村庄时,留在那里的只有轰炸之后的废墟和连尸骸都没有剩下的亲人的灵魂。 跪在满目疮痍的瓦砾之前,阿提拉平生第一次失声痛哭,他不知道去怨恨谁,也不知道如何愤怒,只是觉得这个世界已经失去色彩,自己的未来将只有无尽的悲伤,他甚至有一死了之的冲动。 接下来的日子里,阿提拉带着骑团辗转流浪,像是自杀一样执行着各种危险的任务,但讽刺的是,委托不但全部顺利完成,更令右之骑团名声大噪,成为世界首屈一指的佣兵组织。 这丝毫不能治愈阿提拉心灵上的创口,直到一个小男孩带着一个小女孩出现在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