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 琉璃的星月(六十)
相同的时刻,相同的夜空,抱有相同的对儿女怜惜忧心之情的人,并非只有班自固一个。 即使腰缠万贯、拥有广厦万间、享尽荣华富贵,如果在寒冷的夜晚中没有家人的陪伴,也只能在饱尝孤独和寂寥的苦闷中瑟瑟发动了吧。 费萨尔沙马尔如今就品尝到了这种滋味。 这位家世深远、显赫当世的大贵族正身处于北大食最大的城市伊斯坦堡的王宫之中,俨然成为了这座堪称东西方风格糅合典范的壮美宫殿的主人,享受着和国王无异的尊荣。 就在几个小时前,大西洋军事盟约组织(简称西盟)的几位重要将领造访了这里,和费萨尔进行了一场意义重大的会议。 鉴于北大食和中大食的联军已经以势如破竹地速度攻城略地、推进到了三十公里之外,在往前一步,就能将这座古老的城市纳入到大炮射程之内的紧急事态,身为土著贵族的沙马尔和作为强力外援的西约军队都必须采取行动了。 所有人都不认为联军敢于冒犯这座有重兵驻守、维系着欧罗巴和大食联系的港口城市,且不说严阵以待、装备优良的西方大军,就是居住在城中的无数外国侨民,也足够令联军不敢轻举妄动。 作为统帅的阿穆尔的目的应该是造成威慑和压力,最终迫使西约通过谈判解决这座名城的归属问题。 当然,无论是自诩超级大国的美利坚,还是以老牌强国自夸的欧罗巴,都不会将区区两大食的威胁放在眼里,他们在集结军队、厉兵秣马的同时,也在倾力于在本地扶植一个大食人可以接受的政权,在他们占有绝对优势的军队击退地方之后,较为顺利地接收征服的土地。 而费萨尔无疑是最佳的人选。 其在大食悠久的家门、曾经主政中大食的经验、对本地贵族们的号召力,都将费萨尔推到了舍我其谁的风口浪尖。事实上,这一消息一经披露,就有无数不得志、或者不满于国内新政、权利被削弱的贵族云集于伊斯坦堡,为新兴贵族政府的建设出谋划策,而以费萨尔为首的执政团体也初现雏形。 将领们来访的目的之一,就是和费萨尔商议建国典礼的具体事宜。 不,根本算不上商议,只是单方面的通知和要求照章执行而已。 国名、国旗、宪法、典礼的举行时间和身为国家元首所要进行的开国演讲,一切都被事无巨细地安排好了,费萨尔只需按照步骤唯唯诺诺地遵行即可,不存在自作主张的余地。 “12月30日的夜晚,就任独尊大食王国的国王,指控哈立德和阿穆尔的阴谋,向中大食、北大食宣战,宣称自己是大食人民的解放者……” 冷清的寝宫中,坐在扶手椅上的费萨尔浏览着交给自己的流程,苍白的嘴唇发出如同幽灵般空洞的声音。 “别开玩笑了,别开玩笑了……” 声音和手上的稿子一同出现了模糊,费萨尔这才发现,并不是自己的眼睛花了,而是双手在不可抑制地颤抖着。 “没有名誉、没有独立、没有主权、什么都没有……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将手中的稿件当作难以忍受的污秽之物,重重地甩在地毯上,费萨尔如同疯了一般在上面践踏着。 “混蛋,一群西方的白皮猪!我可是费萨尔沙马尔,不是你们手中随意摆弄的玩具!” 想起那几个人高马大、趾高气昂的将军的嘴脸,费萨尔就感到自己的理智快要被燃烧尽了,他恨不得现在就将这些****般的文件扔到他们的脸上,然后跟这群混蛋分道扬镳。 在费萨尔飞扬跋扈的一生中,从没有忍受过如此奇耻大辱,自己被当成了傻瓜、人偶,被别人当做傀儡政权的首脑,被迫以家族的名义去协助侵略者入侵自己的故乡,然后被大食的子孙们永远唾弃。 如果这群西方人有意统一大食,成为表面统治者的费萨尔的心情或许还好受一些,毕竟能给贵族和平民一个安定的环境,可是jian险的侵略者们从来不需要一个和平的大食,只有无尽的战乱和纷争才能为他们带来更大的利益,而自己也只不过是他们手中一颗用完即丢的棋子。 心高气傲的费萨尔当然不会甘心,但他却毫无办法。 在违抗西方的命令后逃到西方,那么自己的下场可想而知。而如果向东出逃,且不说华夏帝国对自己的态度,就是能否顺利横穿东大食也尚未可知,那里不只有先知和哈立德的势力,更有数不清的沙漠马贼和武装团伙,对自己如今手中的不成建制的佣兵团,费萨尔难以寄予厚望。 他无限地想念以前的卡迪伦和该死的阿提拉,虽然两者都是低贱的佣兵头子,但至少具备收钱办事的职业cao守,可如今自己手下的黑流佣兵们根本不听从自己的指挥,他们已经在西方政府的威逼利诱下变成了名为保护、实为软禁自己的走狗。
没错,宫殿不过是一座华丽的监狱,费萨尔只是其中的囚徒,或许是囚徒以下的存在,囚徒至少还有自由活动的时间,而他的一举一动都在严密的监控之下。 沙马尔的荣誉,大贵族的骄矜,都已经被践踏到不成模样了。 如果站在镜子面前,一定能看到一幅衰老、疲惫、失落的丧家之犬的脸吧。这或许才是费萨尔最不能接受、不能容忍的。 反正自己已经是孤家寡人、了无牵挂了,与其被后世的大食人引为笑柄,不如和那帮傲慢的西方人拼个鱼死网破! 费萨尔紧紧地握住拳头,表情如同恶鬼般狰狞。 但没过多久他就泄气了,并非吝啬这条只剩下财富的性命,而是被剜心的刺痛击垮了精神。 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软弱神态的他,比任何时候都渴望着妻妾温柔的抚慰、儿女爱怜的撒娇。如果独尊允许的话,他可以用所有的财富和名誉换回这些以往从不在意的东西,可他非常清楚,这样的机会微乎其微。 是的,家人们已经永远地离开了身边。当承载着沙马尔全族的飞机坠毁的消息传入费萨尔的耳朵时,支撑他走到现在的所一切野心和坚持都土崩瓦解了。 为什么要背叛自己的国王?为什么在中大食独揽大权?为什么逃到了异国他乡还执着于东山再起? 不就是因为贵族才是天生统治者的信念和沙马尔家族繁荣不朽的夙愿吗? 可事到如今,举目四望,才发现为之奋斗的一切都像砂砾一样从自己的指尖流逝了,无法挽留、无法拯救,支持自己走下去的动力,已经消失的一干二净。 剩下的,只有吞噬自我的空虚和焚尽世间的复仇之火。 根本不必猜想和推测,不共戴天的仇人就是右之骑团及其幕后主使哈立德和先知穆罕默德,是他们毁掉了自己发誓要守护的一切。 那么,就将所有的名誉、荣光、甚至信仰和人性全部舍弃,化身为丑陋的恶鬼吧! 从那一刻起,费萨尔就决定了,余下的日子将不择手段地为家人的仇怨而生,直到将最后一个仇敌的血rou啃食干净,他是不会停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