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二章 琉璃的星月（七十一）
以白色为主色调的房间中，安详的环境被粗重的喘息声所破坏，此时的左肆如同受伤的野兽一样，泛着血色的眼中充满了不甘和不屈，强撑起脆弱的身体向敌人们发出最后的嚎叫。 强烈的意志，所要表达的信号只有一个：自己绝不会按照他人的安排苟活下去。 “真是……愚昧。” 看着左肆的这个样子，索菲亚平静的目光中混杂着怜悯。 “你把我当做傻瓜了吧？” 修女没有回答，只是持续着那种慈悲的神情，这让左肆更加确定了：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明明连这个名为世界的游戏的整体面貌还没有搞清楚，游戏的规则也只是一知半解，居然想要直接跳到最高的难度，和最强的玩家同台竞技，不是脑子坏掉了，就是被过高的自我评估蒙蔽了双眼。你现在一定是这么想的吧？” 左肆的话的确很形象，和索菲亚的想法不谋而合，她完全把他当做了一个因为厌烦了富裕平凡的生活而寻找刺激的富家少爷。 “虽然也有相似之处，但别把我和那种闲得无聊所以没事找事的家伙们混为一谈。即使是死亡的心理准备，我都已经做好了，就在你醒来之前。” 随手拉起衣袖，隐藏在下面的是触目惊心的伤疤，虽然这些狰狞的痕迹已经有些日子了，但仍能从它们无声的嚎叫中想象出那些惨痛的回忆。 索菲亚的脸色又苍白了一分。 而左肆却没有一丝不堪回首的神色，将它们当作勋章般炫耀着。 “我可以挺起胸对任何人宣布，自己今日今日的地位，完全是靠这双手挣来的。别把我当成温室里长大的花朵，世态炎凉、弱rou强食的事情，我早就习以为常了。我所流过的血、残留的伤，都是最好的证明。这些学费虽然昂贵，但对我来说却都是宝贵的财产，它们时时刻刻都让我变得坚强、勇往直前。” “那就应该更加珍惜来之不易的平稳生活……” “你应该明白的吧，有些东西开始了之后，就再也停不下来了，甚至连回头的机会都没有！” 裁决者的咽喉似乎被什么噎住了。 “被家人抛弃、受到别人的欺凌和利用，但我还是活下来了，而且发誓一定要比其他人活得更自由、更快乐。我承认，这在心理学上是一种病态，是在极度自卑后产生的狂妄自大，但是没有办法啊，我那该死的经历让我只能这样活下去，否则的话我早就变成一具空壳或者找一个没人的地方自杀了。一只从地底爬出来的虫子，想要得到人一样的权利，只能是这种活法！” “停下来就是失败、失败就是灭亡。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我敏感而脆弱的自尊不允许我这么做，所以必须永不停歇地奔跑下去，哪怕在前方等待我的是比死亡还可怕的结局，我也在所不惜。” “为此，我需要力量，我需要你的帮助。你们的圣主不是说人类是平等的吗，是应该互帮互助、和睦相处的吗？那么我现在就需要你的帮助，你难道不伸出援手吗？” 索菲亚垂下头，默默无语。 冷笑一声，左肆对这种反应并没有感到意外： “所以所，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个道理我当然懂。不如这样，你将内界的秘密告诉我，我也会反过来帮助你。我们两个人联手，一定能实现你的愿望。” “我的……愿望？” 索菲亚不解地看着眉飞色舞的少年。 “难道你不感到愤怒吗？憎恨吗？你的母亲遭到了囚禁，而原本能安心享受荣华富贵的自己却被送上了残酷的战场进行厮杀。这还不够，你的上司明显无法体谅你的心情，他可以毫不在意地杀死无辜的人质，但你并不那么想，你可以豁出性命去拯救和自己没有关联的人，你渴望贯彻自己的善良和正义。差不多应该意识到了吧，你的信仰、你的战斗，什么都挽救不了！那么为什么不试着反抗呢？脱离现在的组织，救出自己的母亲，追寻你父亲的下落，然后按照自己的意志活下去。这在任何地方、任何人身上，不都是理所当然的吗？” 带着诱惑性的笑容和激情，左肆直视着那双缺少感情色彩的眼眸，尝试寻找着里面的可燃物。 “我知道迄今为止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战，但可以肯定你所追求的救赎的尽头，是一无所有的虚空。为了他人而奋战，为了神明而舍身，这不是人的活法。只有为了自己而活，为了自己的善良也好，为了自己的感情也好，这样在一切完成之后，你才会有满足的感觉。舍弃那些无用的累赘吧，真诚地面对自我。” 避无可避的索菲亚也直视着对方，褪色的樱唇向上翘起。这应该是她久违的微笑了，左肆如是想。 “你是个恶魔般的说客。” “有什么不好吗？比起用诸如来世幸福、死后升天这些虚幻的理由劝说世人的神及其使徒，我还是觉得用实在的利益和欲望诱惑人类的恶魔更可爱一些。” “所以，你根本无法理解纯粹的信仰所带来的安详和满足。” 左肆得意的笑容僵住了。 “愤怒，憎恨……这些感觉我应该也产生过吧，但是早就将它们遗忘在某个角落中了，而且从没有捡回来的打算。我的母亲犯了罪，我也一样，全人类都是有罪的，那么设法补偿才是正确的，而不是去诡辩、否认。” “审判长和我的想法虽然迥异，但我们信奉的是同一位神，是用信仰作为血脉相连的同胞，难道就因为小小的分歧而自相残杀吗？” “左肆，你小看我们了，也太高估自己了。从你的身上，我只看到了赤裸裸的欲望和野心，没有任何值得肯定和称赞的亮点。你这样的人，无论说出怎样的花言巧语，也无法打动我的内心。” 轻蔑地看了脸色铁青的少年一眼，像是嗤之以鼻、又像是悉听尊便闭上了眼帘，索菲亚再没有了交谈的意愿： “可以的话，不要再浪费唇舌了，因为那毫无用处。” 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沉寂之后—— 咣啷，是病床旁的桌子被踢翻的声音，上面摆满的药物撒了一地，却仍然不能逃脱被左肆狂暴的双脚践踏的命运。 “可恶！该死！混蛋！” “一个两个的，全都一副居高临下、瞧不起人的模样！” “只有你们是对的，只有你们看透了一切，其他的人都是愚不可及的蠢货，没资格和你们站在一起，只要老老实实地活着就行了。” “开什么玩笑！别开玩笑了！我才不会让你们逞心如意呢！” 尽管知道床上的病人看不到，左肆还是用尽全力甩着手臂，食指如同锋利的剑一般指向了自己的敌人。 “让你的信仰和神都见鬼去吧！给我听好了，你这个傲慢的女人，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成功，我要你和那些看不起我的家伙们一样，都不得不抬起高贵的脑袋仰望着我。到时候咱们再看看，谁才是正确的，谁才是真正的强者！” “拥有力量、却无所作为的胆小鬼、榆木脑子，你就在这里咬着手指、留着眼泪，独自腐朽下去吧！” 怒哼一声之后，是急促的脚步声和沉重的关门声，留给索菲亚的只有好似没有尽头的死寂。 修女并没有因为无礼的指责而动怒，她依旧用平和的心，为所有人祈祷着。 “主啊，请原谅这个孩子的冒犯，赐予他安宁和喜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