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八章 琉璃的星月(九十七)
拉克认识的撒姆神父,从来是一个举重若轻、喜怒不形于色、在战场之上也能从容不迫地朗诵圣言、高唱圣歌的无良神棍,他是那种完全享受在自我构建的世界中,不理会别人的眼光,也极少关心他人的恶棍。 从某种意义上,拉克和神父是一类人,有着冥顽不灵的观念和死不悔改的追求,所以拉克认为,像他们这类人,即使rou体毁灭、灵魂也不会屈服。面对怎样的绝境,强大的心灵也不会被击垮,而在这方面,拉克自认还比不上拥有极强信仰心的神父。 可就在此时,神父在拉克的形象已坍塌一半了,他实在搞不明白,眼前这个软弱、激动、真情流露的男人,是平时那个谈笑风生的神父吗? 是什么让他变成了一个多愁善感的人? 顺着热切得有如实质的视线望去,一道苗条而优雅的身影映入眼帘。 是那个用奇怪的钉子几乎在瞬间解决落下来的怪盗的修女,虽然用宽大的修女服和兜帽掩盖住了身材和容貌,但那种举止和气质,光是看到背影就能够察觉出她是一个美人的本质。 但平时美女充满兴趣的拉克,却勃然大怒,几乎想要提起神父的身体将他臭骂一顿。 “混蛋神父,我对你的一见钟情没有任何意见,但是你也要分清场合啊!这次的人任务不止攸关我们的性命,燎和希拉还等着我们回去呢!” 拉克难得地摆出了严厉的气势,但似乎完全起了反效果,被惊醒的撒姆没有冷静下来,而是大呼一声向眼中那唯一的存在奔去。 “该死,以前怎么不知道这个冒牌神父是个见色忘义的混蛋。老子要替阿提拉团长干掉这个狗粮养的!” 勃然大怒的拉克用最禁忌的名称试图吸引神父的注意力,可对方却像着了魔一样不理不睬,向远处狂奔。忍无可忍的拉克拉开保险栓,就要瞄准临阵脱逃者的后心。 “等等!” 幸亏有一个清醒的人在场,罗恋及时按下了举起的枪管,回想起神父时而幸福、时而痛苦的神情,劝说道: “事情没那么简单,跟上去看看再说。” “有什么好看的,分明是那个混蛋见色起意……” 拉着破口大骂的拉克,罗恋怀着不安地心情追了上去。 最适合自己的生活和最令自己快乐的时光,往往并不是统一的。 举个例子来说,从事梦想中的工作固然令人快乐,但注定的天赋并不一定能让你在这条道路上拥有广阔的发展前景。最可悲的是,这份工作会限制你的才能,让你在贫困潦倒中度日。 而如果不再拘泥于儿时的理想和一时的激情,更加理性地看待自己,并以此为依据找到适合自身的工作和生活呢?出人意料的进展和满足内心的成就感,会让你得到前所未有店的快乐体验,你会嘲笑过去的自我的不成熟,为改变初衷的决定庆幸。 但无论如何,当初的梦想带给自己的感动和快乐,并不是虚假的,那份最纯洁的美好即使在风烛残年之时拿出来鉴赏,也未尝不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 这份矛盾,相信很多人都亲身经历过。 如同美丽的爱情,就算身份在再不相衬的两人,在相爱之时所产生的甜蜜是不会骗人的。尽管结局可能并不圆满,曾经形影不离的伴侣天各一方,连容貌和声音也渐渐淡忘,但那段青涩的回忆必定会永远驻留在脑海的深处,平时虽然模糊,可是在需要的时候,只需将上面的灰尘拂去,那么一幕幕的的画面一定会像最初那样,鲜明而深刻。 如今,撒姆记忆中那份尘封已久的往事,就在情感的暴风中吹去了尘沙,渐渐浮现。 那个时候,他还是刚刚认清自己邪恶本质的年轻神父,一个表面上道貌岸然、一副侍奉圣主的虔信者模样,背地里无恶不作、丧心病狂的伪君子。 对这样的本性深深绝望着,极尽堕落之能事,奢靡、斗殴、赌博、毒品、嫖妓、犯罪、杀人……他做尽了所能想象的坏事,像催促着自我的灭亡一样,挥霍着生命和时间。 白天,为犯下的罪恶祈求着上天的惩罚;夜晚,一如既往地和狐朋狗友们为非作歹。 那时的他,从来不指望能够得到重新来过的救赎。 可就在他堕落至深渊的最底部之前,拯救他的女神降临在大罪之人的面前。 高贵的美貌、典雅的举止、淑女的礼节、仿佛天使般纯洁无垢的内心,卡利诺德埃马努埃莱,这位出身于与教廷关系密切的地中海贵族小姐,在一次对罗马神学院的访问中,和命中注定之人相遇了。 一个是不染尘俗的公主,一个是恶贯满盈的无赖,原本是不应该产生任何交集的两个人,却在一次神学的辩论会上结识了。 少女为青年神父博学多才的雄辩身姿而迷醉,神父对女士的高雅纯真之心而自惭形秽。 两人的联络逐渐增加起来,在学识交流的表面之下,爱情的烈火在熊熊燃烧。 但卑鄙无耻的神父,却产生了一种只有具有良心之人才会感受到的罪恶感。
不想去欺骗、不想去伤害,但还是身不由己地在她的面前扮演风度翩翩、谨守礼节的学者、君子、信徒,这些驾轻就熟的骗术,在她面前施展时,就感觉到一种难以忍受的自我厌恶。 如果是她的话,或许自己真的能够得救…… 强迫自己不去这么想,但总是忍不住和那位女士更加的接近,和迄今为止的背德感不同,不希望她受到一点点的委屈和伤害。自己竟然会如此照顾他人的心情,神父为突如其来的感情和震惊而不知所措。 但谎言总会有揭穿的一天,神父也不认为自己能一直瞒着她聪慧的双眼。 与其被发现时露出措手不及的狼狈相,不如亲手做个了结…… 于是,在一次密会中,神父将自己的本性和所有的罪行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然后如同忏悔后等待天罚的罪人,沉默着等候着她的审判。 结果是,她流着悲伤的泪水,接受了所有的罪孽。 在温存的怀抱中,撒姆明白了那悲伤的意味,那不是对自己被骗的哀叹,而是为了爱人饱受善恶煎熬而忍不住的心痛。 他明白了,即使罪大恶极的魔鬼,也有被拯救的资格。 那一天,堕落的灵魂确确实实地得到了女神的宽恕。 接下来的日子,是神父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他毅然戒掉了所有恶习,和爱人暗中结为夫妇,过着以往不敢想象的甜蜜生活。 可是越是如此,神父的心里就越发得不安和焦躁,他不知道这样的生活何时会被本质腐朽的自我亲手打破。他开始变得暴躁、乱发脾气,但温柔的妻子总是慈爱地包容他的一切。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如此决定的神父渴望得到治愈本性的奇迹,他的视线瞄准了教廷的至宝——圣杯。 但潜入封圣省的行动立刻失败了,他没有躲过接下来的大清查的自信。 果然,魔鬼是没有享受幸福的资格的。 曾是神学院的骄傲的年轻神父留下一无所知的妻子,不告而别,从此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