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3章 认亲

    向来有大神通者，能自领一界，三清尊神的太清、上清、玉清三境如是，矮胖老人——天灵宗主神农崖——的清灵洞天如是，勉强说来，海山八义的灵妖界亦如是；而贤王王纪元，则以大夏山为界，自成·

    ——在往日，这还算得天下间不大不小的一个隐秘，如今却论不上什么了。

    叶宁与魏东由王宇引领，沿山路上行，满目青翠欲滴，多见奇花异草，自知大夏山纵然不若灵妖界一般方圆千万里数，也是福地洞天之属，却也懒得惊异，只默然前行。

    “大哥......家父如今不在山上......”王宇情知叶宁到访必然有事，但他做不得主，只得嗫嚅着赔笑说话，隐隐地显得心虚——起初结拜时，魏东还教给他要喊“老大”，可他怎么也说不出口，一声“大哥”说出来，竟显得兄弟间有些生分。

    “我知道。”叶宁闷闷地接口，心中波澜起伏不定。

    话说他此来大夏山，是打算“认亲”来了。

    王纪元传讯时，曾提到卢东华“托孤”，让叶宁坠了五里云雾，不知道卢东华从哪儿弄出个“孤”来，很是苦恼了几日。

    后来，他想到世上应无事能瞒得过矮胖老人，连番追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卢东华当年入心魔界后并不安份，竟养了个女儿出来——如今更寄在了天外天的阿房宫里，由柯书冉和陆锋照料。

    叶宁经历的事情也够多够奇了，但这消息还是让他如遭雷亟。

    待得反应过来，他先是哭笑不得，随即想通了几件事情，便很有些失魂落魄了。

    因为柯书冉。

    叶宁被钱勇劝导，满心想的是只要手中掌握了江山，自然也就有了江山中的柯书冉，再把一颗鲜红guntang的心儿剥开来看，不愁心上人不会感动。·

    这本身是出于对柯书冉的了解——但同时正是因为这种了解，他才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天在玉清境败走之后再遇柯书冉，竟然会遭了冷遇。

    痴心绝对，自己不如卢东华多矣！

    先前叶宁存了侥幸，只想着在那迷失的五百年中，无论卢东华为柯书冉如何受苦，终究与现实无关，再者自己与柯书冉“定情”在先，只要没了卢东华这个阻碍，万事好说。

    但是，实实在在，卢东华吃过的苦头，甚至叫叶宁这个当事人都觉得太惨了一点儿......

    上溯历史而回，苦心孤诣隐忍不发，只求再续前缘；痴心之甚，迷失心魔界中，遗一女而身为天下所笑；费尽心机，以无上之坚毅强战鸿蒙浑沌，到头来却终遭惨败，一生所愿尽皆成空......

    悲情之甚，无以复加。

    ——跟卢东华一比，古往今来的情圣们都得去死了......

    柯书冉实在是没有不对卢东华刻骨铭心的理由，除此之外，她已无路可退。

    诚然，感动不能等同于感情，可叶宁太过了解柯书冉，他猜得出，柯书冉一旦感动，也就是动了感情——再说，凭什么就只是感动了？

    谁敢说柯书冉没有真的动情？

    那天柯书冉不理自己，难道还不足够说明了什么吗？

    她是已经选择过了啊。

    甚至，叶宁有充足的理由相信：即便卢东华被浑沌给一锅烩了，柯书冉也会找个没人的地方，把那个见鬼的小女孩拉扯长大，还会在一个个一灯如豆的晚上语重心长地经常说起：“闺女啊，记着点儿，你老爹叫卢东华......”

    ——那谁谁谁，别废话，过来一刀把我宰了算了......

    ——活着真******没劲了......

    能忍住了没对身边每一个人说出这么几句来，叶宁已经成长了很多。·

    现在，他唯一的办法就是拜上大夏山：王纪元你不是受了卢东华托孤之命吗？我来帮你吧。不管怎么说，那个......那也是我的女儿......

    ——用不着较真，卢东华的女儿和我的女儿还不是一样？

    ——柯书冉，你看这事儿......不能让孩子没了老爸对不对？

    这一番心事盘算下来，叶宁竟不能对任何人说得出口。也不由得他不往心口上压了一块大石。

    一路闷闷。

    大夏山被王纪元经营得很是不坏，抱着一肚子愤懑的叶宁来到山庄，竟情不自禁地呼了一口气。

    “贤王......老四，你父亲真的是个人物。”魏东大喇喇地赞了起来。

    山庄无名，座落在大夏山的山谷中，周围是数百丈高的大树，枝叶繁茂，将整座山庄遮蔽起来，从外只能看见一片青葱。

    天光透不过树丛，山庄顶上悬着百千颗明珠大放光华，却不刺眼，明辉流地，柔和的光芒从地面莹莹地照起，数十进院落便依明珠光华星罗棋布般地点缀出来；庄内有一面不小的湖泊，顺着湖上的三座长堤，山庄又分了三重。

    第一重青砖为墙，红瓦垒顶，俨然法度森森；第二重则极尽清灵精巧之能事，将回廊因山势婉转高低跌落了，大家园林亦不能争一日之短长，神工鬼斧，叹为观止。山庄第三重却是以一座不着二色的白塔为主，塔高三十三层，通体剔透玲珑，塔顶立七尺高的塔刹，刹尖为琉璃宝瓶；白塔四面，院落深深，朴实无华。

    且不论山庄景致如何造化，叶宁与魏东都看得出，依庄外巨树与天顶明珠，山庄被一座大阵护卫得严实周密，固然一步一景，亦然一步一杀。

    “没劲透了。”王宇终究是跟叶宁学过几句，撇嘴叹息，“大哥，我早跟家父说过，拿外头阵法束手无策的那些人物，拼了老命也找不着大夏山的所在；但凡人家能找上门来，就这破阵，也挡不住。”

    叶宁与魏东闻言对视，都是不禁苦笑。

    一来，王宇说得不差，二来，王纪元避隐大夏山，对头却是浑沌——便再降一级，在三清天尊与鬼姑神、天灵宗主等的眼中，这山庄外的阵法只怕也......说糙一点儿：没啥屁用。

    “老四，你父亲什么时候能回？”未进山庄，叶宁先问了一声。

    “应该不会太久。”王宇沉吟一下，说道，“家父一早去迎小主人，来回半天足够。”

    听到“小主人”三个字，叶宁的眉头又皱得紧了几分。

    “老四，你什么时候也跟那个姓卢的一伙了？对了，你不是一直跟你老爹不对付？”魏东老大不乐意，横了王宇一眼。

    王宇苦笑。

    当年的王家“父子不和”九成是个噱头，这也罢了，事到如今，哪还能把些许家事带到大局中来？对父亲王纪元的作为，王宇只恐跟得不紧。

    “大哥，先到庄内歇息一二，待家父回来，再议大事。”王宇不理魏东，将两人让到山庄之中，在第二道长堤之后的会客室，设下香茶点心。

    “老四，你父亲究竟是个什么来头？”檀木雕花椅上稳坐片刻，叶宁忽地问道，“我想过很久，今天到你这里才算看得清楚，你们家明明有这么一份基业，当初怎么还寄居灵妖界？你父亲高瞻远瞩，天下事闭着一只眼睛都看清楚了，可......我怎么就想不出古往今来还有贤王这么一号人物？”

    “这个......”王宇的笑容苦了又苦，“大哥，也不是说随便什么人都会在史书上留下一笔......何况，家父的出身，好像也早对大哥讲过了。”

    王纪元，原名王次仲，史书有载，王生于周末战国之时，变通天下文字，将篆籀之体改为隶书；始皇帝一统六国后，召其入朝，王次仲不去，化鸟而飞。

    王纪元在沧浪江边也对叶宁提起，多年之前，他虽是妖邪，却心羡神仙，不意于群仙会上被广成子揭破真身，大受羞辱；其后，他以仙为仇，潜隐灵妖界，是意图报复。

    然则，王纪元精擅潜踪隐形之术，一身修为山藏海纳，莫测高深，言行之间，竟似无所不晓，这不由得叶宁不暗生疑窦，猜他是哪儿哪儿的高人，没准儿到头来一报名就能把人吓一溜跟头。

    ——对叶宁来说，这几年，类似的事儿经历得实在有点儿多。

    “大哥......”王宇好歹是跟叶宁共过患难的，眼见他一脸的不信，忍不住冒出一句，“总不至于家父非得有多大的来头不可吧——我敬你是大哥，可你也不能不讲理啊？”

    “呃......”这还真把叶宁给噎住了。

    局中人说局中事，就王纪元的来历讲过几句闲话，众人把话头引向了当今的大局。

    自王纪元神农谷报讯之后，天上地下有数的人物便都把卢东华当成了死人；只见浑沌迟迟不出，一方面暗地里揣测应是那日四御尊神与天灵宗主合力，让浑沌的重伤一时难以痊愈，另方面，却也得赞一声卢东华，想是那人临死反扑，大约教浑沌多少吃了苦头。

    从天灵宗主的清灵洞天到神农谷，一场乱战之后，唯一的成果只是死了个天枢，被系以嘤嘤重望的盘古开天斧却落入卢东华的手里，如今便该是在浑沌处了——却也无人为此忧虑太甚，正如天灵宗主不能一近驱山铎，浑沌该也不能够仗斧大杀四方。

    这一物降了一物的天道，本就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