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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记事:第一章 2 我们的学校,我们的小组 3 小书摊

    第一章2

    我们的学校,我们的小组

    我快步下楼,房子微微颤抖,楼梯隆隆作响,要迟到,我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奔出后门。我家后门直对太仓路吉益里的大弄堂,大弄堂又宽又长,房子三层高,红砖钢骨水泥砌成,大小卫生,,漂亮又大方,听说马上要装管道煤气了。弄堂口的大房子(太仓路嵩山路,洋房)现在是卢湾区嵩山街道办事处。一个冲刺便到了第二条横弄堂,向左急转弯,一路小跑便是黄陂路的同益里,SH市卢湾区党校就在它的弄堂口(解放前是大洋房)。

    出横弄堂就是黄陂路,过马路,我班集合地在一大会址入口处。只看见同学们早已四人一行排好了队在原地踏步,两条胳膊整齐使劲地左右甩动着,昂首挺胸,雄赳赳、气昂昂,齐声高唱:“学习解放军,爱国爱人民,紧握手中抢,练好真本领……”他们好像不是去学校,而是像解放军上前线打仗,无往不胜。而旁边三班和四班的队伍则参差不齐,拖拖拉拉,无精打采,中气不足,好像早饭没吃饱。这样的兵上了战场肯定吃败仗。

    班主任周老师站在队伍的后面,不时地看着手腕上的表,她又要看我的好戏了。不行,这次我要让她失望。我把书包背背好,双手捂住口袋,朝南一个三十米冲刺到了队伍的后面。“周老师好!”我吐出的白气又粗又长,就像火车头上冒的烟。

    天虽然冷,但我不戴口罩和手套,戴上脱下太麻烦,呼吸困难。其实我既有口罩也有手套。再说了,德明从不戴,从他嘴里口罩成了“狗罩”,口罩是娘娘腔戴的。班里晓萍的大口罩最白,她mama是医生,最讲卫生。那只口罩很大(医用的?),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睫毛很长,还忽闪忽闪大眼睛,特别招人眼。还有几个娇滴滴的女生也戴,她们的脸皮太薄,怕被冷风吹破。从她们身上我发现了个有趣的现象,只要戴上口罩,眼睛会便得更大,脸蛋会变得更漂亮,这是不是像阿婆说的那样,“犹抱琵琶半遮面”。但学校规定从唱歌踏步开始,口罩手套一律摘掉,戴了口罩还有什么声音。所有戴口罩的已全部摘下,塞在自己胸前的衣服里,只有两条白线露在外面。

    “把手伸过来。”周老师每天都要检查我们的个人卫生状况,如:指甲剪了没有,脸和手洗干净了没有,衣服、手帕是否整洁,等等。我们练习簿的背面都印着“三要三不要”,来督促我们养成良好的卫生习惯。当然,我们男生是主要的检查对象,好像讲卫生只是我们男生的事。

    我熟练而且非常自信地把衣袖往上一拉。她把我双手翻来覆去,反复地查看,想看出点什么名堂来。今天她的愿望又落空了,我的手和手臂可以说是全班男生中最干净的。阿婆每天晚上都要给我的脸、脖子、双手和两臂擦肥皂,她说要干净每一天。个别同学的手不干净,周老师只要用大母指用力一搓,你就漏陷了。她就要你回家洗干净了再来。好在我们都是就近上学,一个来回加清洗三分钟就足够了。

    “把袖子拉好。你再晚到半分钟,我很想听听你还能编出什么样的理由。”她找不出什么破绽,有点不甘心,一脸严肃,用一种听上去很不满意的口气对我说。

    我低头不语,钻进了队伍,跟着大家唱了起来。

    SH八联民办小学座落在兴业路上“纪念馆”(****一大会址)的树德里(现在的新天地)。这条弄堂四通八达。东临黄陂路,南面兴业路,西靠马当路,北通太仓路。这里有青砖地、石板地、石块地、水泥地和外面少见的“弹格路”即卵石铺成的地板。它是我们玩耍和游戏、特别是官兵捉强盗的好地方。这里各式各样的新、老石库门,连洋房都有。其中有幢大房子很特别,它有十几间屋子,楼梯通道很多,七拐八弯的,好像特为捉迷藏设计。听大人说,它以前曾是药房。

    我们的小组

    五十年代出生的孩子特别多,德明妈说一解放上面就鼓励多生孩子,因为人多好办事。小孩一多,原来的小学就挤不下了,所以想办法,把一天拆成两半,小学分上下午制。这星期上午上课,下午全班分成四五个人一小组,在某个住房比较宽敞的同学家里做作业和复习。我们称之为课外学(自)习小组。下星期则上午去学习小组,下午上课。

    我们的回家作业都很少(和现在比),一般在小组里就能完成,好像快乐的游戏就是我们校外时光的全部。童年的游戏是那样的丰富多彩,那些生动有趣的游戏,给了我们多少难忘的经历和快乐。游戏中,我们度过了幸福的童年;游戏中,我们增强了体质,学到了知识;游戏中,我们获得了最初的友爱。

    我、德明、小黄和两个女生,晓萍和丽华分在一个小组。丽华任小组长,在德明家办小组。德明的mama在里弄生产组工作,平时能把活拿回家做。这样,她一只眼睛就可以放在我们身上,我们也就乖一点,周老师要的就是这一点。

    所谓里弄生产组,就是由一些家庭妇女组成(男的极少数,一般有残缺),里委出一两间房子,现在的生产组原先是弄堂里的卫星食堂(******期间起的名称,前两年关了门)。生产组大多做一些简单加工,技术要求不高,不识字也能做,也没有什么机器,最多是几部缝纫机,几部简易冲床。给枕头秀花,踏衬裤,还有糊信封,剥云母片和外发拆纱头等生活,因大多数是手工生活,所以工资低。前一阵子组装拉线开关,其实就是用螺丝刀给零件上螺丝,我们都会做。最近德明妈做出口生活,给发夹上颜色,涂金粉银粉,我们都玩过。上颜色晓萍干得最好,她心细,耐心好。

    其实德明家的房间不大,只有二十平方米。他家七口人,两个哥哥和两个弟弟,住得非常拥挤。后来他阿爸就请人搭了一个阁楼,两个哥哥睡。不过那阁楼很低,人要躬着腰,行动不便,这还是张妈(德明妈)的意思。德明告诉我,如果阁楼里能站人,房管所就要算面积收房钱了(张妈说的)。

    我家倒有好几间房,一到三楼都有,还有个天井,但周老师就是不让在我家办学习小组,因为我父母都是早出晚归,阿婆又管不住我们。我阿娘(宁波话:祖母)除了叫我干活,基本上是不管我的(告状除外),她说我是捣蛋鬼(读ju:沪语),我是阿婆带大的。

    第一章3

    小书摊

    昨天张妈病了。她很少请病假的(请不起),非常珍惜这八角钱(一天的工钱,还是技术工),要好好休息。她嫌我们烦,因为在哪家办小组哪家就倒霉,家里半天不得安宁,下午小组停了一次(大好事)。我们抓住了这难得的机会,便叫了班里另一个男生大铭去小书摊看小人书。我们是从幼儿园同一个班,一起升到小学同一个班,又是一条弄堂的,所以特别要好。像当时不少其它男孩一样,我们四个也学着三国的桃园结义,拜了结拜兄弟(照现在的说法,就是铁哥们),整日形影不离。

    我们四人各有所长:我书看得多,读书也好,在四人中也算博学,见多识广吧,所以我鬼点子、坏主意最多,也就是书里说的“足智多谋”。但丽华却污蔑我是一肚子坏水,晓萍对我好一点,说我是“军师”(前面没加“狗头”两字)。我胆大心细,遇事不慌,还喜欢管闲事,敢于出头打抱不平,而且是个摔跤王,所以四个人中我是名符其实的头。

    小黄读书不行,但动手能力强,做啥像啥,能工巧匠一个。他阿爸是大型机械厂总工程师,mama是总会计师,家里条件好,穿得瞪样(体面)。他爸从小就培养他动手能力,就拿积木来说,我们幼儿园玩的都是木头的,用来搭搭房子。而他爸给他买的却是铁的,有螺丝、螺帽、螺丝刀、小扳手、老虎钳等。搭的是机器、卡车、大吊车和飞机,还在读幼儿园的时候,他就玩得像模像样了。而我们的手都比他的笨,读二年级了还搭不好。家里那只小闹钟,被他拆了装,装了再拆,德明家那只小闹钟就是他弄好的。

    德明阿爸复旦大学毕业,大银行行长,mama(农村嫁过来的)则在里弄生产组工作。他玩意儿最多,但大部份是他舅舅和哥哥送的,不过他也能做几件像样的东西。弄堂里的各种游戏他样样在行,他特别喜欢赌输赢的游戏,是个高手。此外,他胆子最大。和我一样,他特别讲义气。凡事都想跟我比个高低,但除了弄堂游戏,他没一样比得过我。他恨读书,成绩下游,爱和别人打架,骂起人来特别有一套,特别新鲜。那些词连我都不知道怎么写,词典里也找不到。这些新潮的骂人话是从他小舅那里学来的,相当精彩,经常花样翻新、变化多端。所以他生活(被打)吃得最多,是大打三六九,小打天天有,因而他也最耐痛,骨头硬,长大了做叛徒的机会最小。我俩一岁左右就玩在一起了,那时刚会走路,还穿着开裆裤,因为德明妈经常来阿婆家串门,阿婆也常常带我去德明家玩。

    大铭的阿爸是大厂长,mama是全国劳模,家里的钱用不完。相比之下,他除了人长得高大和好看些外就没有别的长处了。他人胖,身上都是rou,有点像(小兵张嘎)里的小胖子,除了能吃还有就是他奶妈的奶水太多。俗话说,能吃能睡会长rou。大铭又能吃又贪睡,一天到夜在长rou。我和德明虽然能吃,但不愿多睡,所以胖不起来。他奶妈天天逼他读书,所以他整天捧着一本书,一付埋头苦读的样子,但成绩也没好到什么地方去。不过他人很忠厚,是我们三人的“跟屁虫”。和德明一样,我和大铭进幼儿园前就是好朋友了,那时她奶妈经常向阿婆和阿娘讨教,大铭人长得漂亮,又听话,阿婆很喜欢,而且她奶妈和德明妈也走得很近。

    我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讲义气,重友情,乐意助人,团结一致。我们四个人拧成一股绳,班里谁也不敢惹我们。当然,要是班里哪个同学被人欺负,我们一定出面,为他出气。

    我们先到自家的大康坊弄堂口(顺昌路)隔壁的烟纸店去买一点零食。那烟纸店是一对老夫妻开的,平时看店的只一人。小店只有一开间门面(一个门牌号),但供应的货色却相当多,有小百货、小文具用品、零食、香烟自来火(火柴)、各种面油、人丹、痧药水、一刀刀黄色的草纸(手纸)整齐地摆在柜台边上,在这家烟纸店还可以另拷火油(煤油),两角四分一斤。有的烟纸店还卖老酒酱油等,说白了就是一家小杂货店。零食更是丰富,几排铁架子上的大玻璃瓶里,有盐津枣、盐津条、咸老卜干咸橄榄、奶油桃板、鱼皮花生、白糖杨梅、话梅,还有弹子糖、棒头糖、花生牛轧糖,样样要钞票。常有小孩在烟纸店里东看西看,想买又没钱,只好看看,解解馋。

    我们每人出三分钱,花两分钱买了一小包盐津枣,四人分着吃。余下的一角可以看十本小人书。在小书摊一分钱可以看一本或两本。大人的书贵一点,还可以借回家。德明二哥就经常来借掉眼泪的书,借到好书几个要好同学一天二十四小时轮流看(省钱)。

    烟纸店隔壁就是小书摊。主人是我班阿明的阿爷(宁波话:爷爷),住同一条弄堂。他瘦瘦的个,脸上没有四两rou,阿婆讲过的。他两个腮帮子凹进去,好像后边的牙齿全掉光了(其实全健在)。脸瘦,两只眼睛却是水泡的,皮肤白白的,跟小孩差不多。那油光发亮的秃顶上倒还省下几根又长又白又细的软发,我想他应该只留三根在头顶上,其余的全拔光,这样看起来反而会有趣些。他的喉结是有大又尖锐,而且在脖子上滑上又滑下,像什么我形容不出,我想总有一天它要戳破皮肤穿出来。他还整天拿着两个核桃捏来捏去,手上的青筋是根根突出,如同花盆里露出的树根。我经常为他担心,那露出皮肤的青筋万一断了怎么办。

    小书摊一般都很简陋:一间街门面房子,放七八条长板凳,书架靠墙,品种繁多。进来就付钱,自己拿书看。看书的多常客,加上是街坊邻居,和摊主都很熟。看书的都很守规矩,付多少钱就看多少本书。不过也有人趁摊主不注意,悄悄地和别人换书看,这样一分钱就可以多看几本。但如果被摊主捉住,就会把书收去。有时还要告诉你的父母。

    除了固定小书摊,也有挑着担子的流动小书摊,就是书的品种少一点。除了小人书,还有几个长长的小矮凳。出了钱的坐着看书,没钱的这时就可以拆外快(占便宜),站在人家后面看,摊主一般也不赶你走,因为这里不是他的地盘。

    小人书图文并茂,文字简洁,故事精练,通俗易懂,就算有几个生字,看看图画,意思也就八、九不离十了,所以小书摊是我们十来岁孩子最喜欢光顾的地方。我们四岁起就到来这里看小人书了,那时只是看看图画,猜猜意思,很多礼拜天就是这样打发的。不少家长把小书摊当托儿所了。是小人书激发了我们要认字识图的愿望,养成了热爱看书的好习惯。

    我们已把(西游记)看完了,今天是来看(三国)的。平时放学后看(三国)的人多,连集的很难拿到,要等。现在正是小书摊的空档,这下全借齐了。因为我们和阿明爷爷很熟,他还另外给我们加了两本,当然,我们换书看阿明爷爷是睁一眼,闭一眼。

    刘、关、张桃园三结义,关公的神勇,赵子龙百万军中救阿斗,杀它个七进七出,诸葛亮七擒孟获,这些都深深地吸引了我们。小人书的魔法真是太大了。从那些小人书中,我们懂得了做人要讲义气,守信用,重友情,助人为乐,长大了要为国家效力,尽忠报国。报纸上天天宣传的英雄人物是黄继光、邱少云等,我们也就是嘴上说说,心里真正崇拜的还是(三国)、(岳飞)、(扬家将)和(水浒)中的英雄好汉。

    小书摊撒满了阳光,太阳是那样招人喜爱,照在身上暖烘烘的,就像报纸上说的:像春天一样温暖。我们美滋滋地、一粒一粒地抿着盐金枣,尽量延长享受的时间,全神贯注地看着那画面精彩的小人书。对我们来说,这是一种莫大的享受。

    突然,德明问我:“阵前两员大将撕杀,双手拿刀、握抢、使鞭或抡锤,又不是单脱手,如何腾出手来勒马缰,战马如何知道主人的意图?如何进退和躲避,难道任它自作主张?战马配合得不好头就要搬家。”我再仔细看,果然如此,德明不说我还真没注意到。这个问题把我难倒了,我狠命想了想,哪里想得出。

    但我必须让他明白,我比他懂得多:“有两种可能,一是在撕杀时战马不用勒马缰,它知道怎么走步和躲避刀枪。”糟了,第二种可能我还没想好。

    “那第二种呢?”他想看我的笑话了。

    “第二……可能是画小人书的人自己也不知道。”我强词夺理。

    “我就知道你是万宝全书缺只角。”

    “看你的书,这用不着你关心。你读书这样细心就好了。”我搬来了张妈平时训他的话。

    我们就这样一直看到小书摊打烊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就像张妈说的那样:要是读书这样卖力就好了,功课和明天要背的课文早到九霄云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