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再相见时再回首（二）

    既然知道、相信自己会回来，那为什么还要离开？又为什么要发短信说去寻找自己？是真，是假？

    是逃避？还是另一种借口？亦或是，所有的东西仍然只是一个骗局？

    叶子不愿意深想下去，但思想却由不得他自己，总是不由自主地去幻想、遐思，不断地折磨着他自己。

    他痛苦着，拳头紧紧地攥在一起，指甲已经陷入rou内，渗出丝丝鲜血。他急促地喘息着，眼睛开始发红……

    “叶子！”王教官突然一声大喝。

    叶子的呼吸一滞，然后他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一口鲜血被他咽了回去，整个人却在缓慢的恢复原状。

    “没事吧？”王教官关心问道。

    叶子的脸色有点苍白，摇了摇头，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王教官叹了口气道：“我听说了你们之间的事情，说实话，挺惋惜的。但是呢，感情这东西，完全就是你情我愿。我没有经历过感情，直到现在还是老光棍一个，但我也知道，感情这事强求不来，合适的处，不合适的，即使最后能够真正走到一起，也不会是一个什么好的结果。再说，你今后的路还长的很，何必一叶障目？”

    “呵，你也知道一叶障目这词儿啊？”叶子笑道，好像刚才那个疯魔的他已经不存在了一样。

    “原本不知道的，后来是一个人这么评价徐连长的，所以也就记住了。今天再看到你这个状态，感觉也能用这个词评价了，所以也就直接这么说了。”王教官挠挠头，尴尬道。

    “徐连长现在怎么样了？”叶子好奇问道。

    “他啊，现在好得很！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呢！”王教官笑道。

    “真的？”叶子惊讶道。

    “真的！”王教官说道：“不过具体的事情我就不太清楚了，他说等着你回来了一定要好好跟你喝喝酒聊聊天炫耀炫耀。”

    叶子笑了起来。他还很清楚的记着自己曾跟徐连长说的话：“只为了从此悲伤不殇、悲剧不悲……”现在，徐连长终于做到了，叶子心中高兴的同时也会默默祝福他。

    两人都不再说话，似乎都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之中，但其实想的都是一件事情，那就是叶子军训的那一段时光，他们三个在一起抽烟喝酒聊天打屁的时光……甚至还想到了初次交锋的那次深夜大逃亡，叶子的鸡飞狗跳，王教官与徐连长的紧追不舍以及最后的望洋兴叹……

    他们想到了三人的最后离别，想到了当时人生茫茫相见无期的感叹，最后到了那封信……

    “对了，你那封信是什么意思？”叶子想到这里突然问道。

    “额……”王教官挠了挠头道：“开始的时候的确是那样。像我们这样死亡率太高的队伍都有这种传统，上战场之前都会有一封信留下来，等着最后邮寄出去。”

    “其实我们那里的人，要么无父无母无家可归，要么就是犯了什么大罪想要将功折罪，像徐连长那样的自寻死路的人倒是少之又少。所以虽然有这么一个传统，但真正会写信的人却是不多的。哪怕那些想要将功折罪的，也不会给家人写信的，至少还能给家里人留个念想，不管在监狱里怎么样，至少还活着……但事实却是，大部分人这一辈子都看不到那个所谓的在监狱里的家人了……”王教官低声说道。

    “当然，国家也不会就这样任用死囚之类的人当敢死队，所有的东西都是自愿的，参加之前都会签订协议。选择的人很多，但能被选上，也是经过层层考核筛选的。但人生难得几回搏，而且还是这最后一搏。人啊，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赌徒啊！这场最大的赌博，输了，就是自己的生命啊！我看过太多人在我面前死去，一波波，一茬茬。什么时候，人命也能贱如草了？”王教官自嘲一笑说道。

    “其实啊，人生如果可以选择，谁愿意以命搏命？只是因为最后无路可走了而已……有很多跟我关系很好的人，今天晚上还是一起聊天打屁，第二天却再也不能同床同梦了，都让我来不及悲伤！”

    “人生之路，其实一步错，以后也就步步错了……”叶子说道。

    王教官点了点头，“其实我们队伍挺好的，也不像我说的那么阴暗，大部分人选择这条路还是真的为了保家卫国的！像我，像我们很多人都是自愿的！我从小就是个孤儿，是被国家养大的。后来自然而然地踏上了军人的道路，然后意外得知这个队伍的存在，所以就义无反顾的加入了进去。当时的想法挺幼稚，也很大义凛然。想着挺可笑，认为人生最大的意义就是奔赴沙场马革裹尸。是被洗脑了吗？是，也不是！人间有真情，既然这个国家能对我有真情，我又怎么不能为她而慷慨赴死？”

    “后来认识了很多人，再后来认识了徐连长。我就想了，连我这个无视生死的人都及不上徐连长的悍不畏死，也会在战场上无所不用其极的想着活命，他脑袋有问题啊，就为了死而上战场？呵呵，原来是真的傻啊，真是为了找死……后来救过他几次命，救着救着也就熟悉了，感情也就处到这样了。”

    “再后来徐连长当成了连长。他娘的，一个新兵蛋子也爬到了我的头上？因为他不怕死？好像是这样，这么想着，其他的一些东西也就忽略不计了，不管怎么说，他打仗的本事不差！最重要的是，他对所有的兄弟都很好！然后在一次任务之后就有了那次的军训之行。那可是他站在首长的办公室外一天一夜的结果，而且还下了军令状不会出任何问题才被同意的！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让我们这些在生死边缘游走的人能够最后的体会一下这个社会？看看她的美，看看她的朝气蓬勃！”

    “我们看到了，都看到了。虽然也有那么一些不尽如人意的人和事儿，但好的东西毕竟占据多数。所以最后的那场战役我们死了很多人，但大部分人都是笑着离开的。那些死在冲锋路上的人，很多人高喊着：为了祖国的未来，无怨！无悔……”

    “战役之前，包括我在内，很多跟我一样无家可归的人也写了很多封信。但那些信，都没有写寄信的地址，但毫无疑问，都是写给你们这些学生的！对于我们这些人的很多来说，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太多的牵挂可言。但因为那次的军训，我们认识了你们。你们的纯真纯情把我们打动，让我们更清楚了自己存在以及死亡的意义究竟何在！”

    “那天，我们上战场共136人。最后，包括我和徐连长在内，生还者，57人，残疾者，23人！其余者，皆亡，无一背后中弹者。亡者，38人带笑而死！”王教官最后说道，泪水早已浸湿面颊。

    然后他颤巍巍地打开一个紧锁着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了一个铁盒放到桌子上。

    他缓缓地打开铁盒，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堆信封，“这些，就是他们最后留下的。仅有18封……”

    叶子缓缓起身，后退一步，弯腰，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大礼。

    然后他再次缓缓起身，抬起右臂，敬起一个标准的军礼！

    “敬你们！大义所致，向死而生！”

    前一个鞠躬，代表着他们学生。后一个军礼，代表着他自己。

    王教官没有起身，却把他的左手抬起，回敬一个军礼……

    他们两个，正用他们自己的方式，完成了一项伟大的精神和灵魂的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