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寒冰消融是春水在线阅读 - 第三十四章 迷途知返

第三十四章 迷途知返

    第三十四章迷途知返

    你知道因生错了丈夫的气,自动回来和解的妻子,那心中的内疚有多厉害么?你知道因一时负气丢开亲生儿女不管的母亲,那心中的愧悔有多强烈么?

    次日下午,夕阳刚始,烈烈炎日依旧铺满大地,干燥的水泥路面热气升腾。吴妙华布伞遮阳,脚步沉沉地走在鹿鸣路的街道上,就像怀里藏着个活兔子,一颗心迸迸乱跳。

    她本来打算同平时一样,干活干到规定的下班时间再回家的,但范大姐说她这几天拚命做活儿,糊好的纸盒子超过定额不少,催促她早点收工。她拗不过范大姐和组里众姐妹的好意,也就提前一个小时下班了。走出街道厂,她本可以按丈夫信上提示直接取道南大街东行到达团结巷的,但她在鹿鸣路那间“破鸡笼”整整度过九个年头,真要离开,心里还有股恋恋不舍的感觉。于是,她决定先刭鹿鸣路的旧居走一走,最后看看那个熟悉的老居屋,趁便也同住在那宅院里的老邻居们道个别。

    她这一回的夫妻争吵是发生在丈夫工作的地方,她的离家出走也没有惊动过任何邻居,加上她丈夫在家庭生活上缄默隐忍的习惯,邻居们对此全不知底细。因此,当她出现在宅院里时,绝对不会发生昨晚那个梦境里令人心胆俱寒的众口齐骂“坏女人”的情景;而是相反,男女老少的邻居们就像迎接乔迁惜别后归来叙旧的故交挚友般地款待她,这家请坐那家端茶,忙得她接应不暇。她归家心切,自然不愿久留,只得同老邻居们问寒喧暖地应酬一番,然后,径直走向昔日的旧居门前。

    说实在的,目前,在这座江南中型城市里,委身在“破鸡笼”似的屋子里过日子的人并非独她一家。她家的紧邻榨油厂凌师傅,中年丧妻,上有七十几岁老母、下有十四岁幼女,三代同堂共居于毫无二致的破房小屋里,那拥挤苦陋之状比她家有过之而无不及。大前天的傍晚,忽见刘忠才厂里一邦小青年拉着架子车浩浩荡荡地前来,将隔壁房间的家什搬运一空,凌师傅暗暗地为邻居的乔迁之喜祝贺。不料,次日晚上,突见刘忠才特地来到凌师傅家,指着自己的旧居,爽快地宣称把房间转让给他家住。真是大运从天而降,好处跌落眼前,把个忠厚老实的凌师傅和凌家老太太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一家人千谢万谢感恩不迭。这会儿,刚刚下早班回家的凌师傅又见妙华到来,连忙上前热情招呼,凌家老太太一把拉住她的手叫儿子泡茶递扇尽情款待,全家人满腔感激溢于言表。

    “妙华,你从娘家回来啦!你还不知道吧?大前天晚上,你家搬房子了!”

    “我知道了。”

    “嗨,忠才真是个好心人!头天刚搬了家,隔天就把你们这间屋转让给了我。妙华,你是知道的,我一家三代人挤在这么一间破屋子里,连个床铺也摆不开,女儿都十四岁了,还跟她奶奶挤一个铺。我那个单位小,造了几套宿舍,当干部的都分不过来,咱当工人的哪轮得上?去房管所申请吧,咱小百姓一没面子二没门道,哪有咱的份?这下子,我们家多了间房,可解决大难题啦!”

    “我家既然另搬了房子,这间屋子让给你们,是件好事呀。”

    “妙华,你也是个好心人!你们两口子都是好心人哪!如此大恩大德,我一家人今生今世都不会忘记!”

    “凌师傅,别再说客气话了。唉,这间破屋子,从结婚那年起,足足住了九个年头啦!屋子像个破鸡笼,日子过的是苦,可里外邻居大伙相处得挺好,要让我离开,还真有点儿舍不得哩!”

    “是呀,你这话说得对。咱苦百姓船帮水水帮船,住在一块挺有感情的!”

    “我那个新家,也不知道是个啥样儿?”

    “哎呀,你还没到家呀?看我的坏记性!前天中午,忠才对我说,你们夫妻俩闹了点口角,他把你给气走了。这些日子,厂里工作太忙,抽不出功夫去接你,给你写了封信,留在我这儿。昨晚上,你街道厂那个范大姐到过这里,说起你回厂上班的事,我就托她把信转交一下,好让你早些回家去。”

    “那封信我收到了。是我做了件傻事!”

    “说句实话。妙华,你又要做工,又要管家务带孩子,里里外外全靠你当家,真够苦够累的。有些地方,我瞧着,忠才是对不起你。可忠才是条好汉,有志气有学问,他忙的是工厂的大事,你还得原谅他才是啊。”

    “我原谅他。可不知道他肯不肯原谅我呢?”

    “夫妻之间互相体谅就好。忠才知道自己的错处,你放心回去就是。”

    吴妙华走进自己的旧居,恋恋不舍地看了最后一眼。凌家三代人跟她你拉我扯,要留她吃晚饭,她执意辞谢。老邻居们亲热地同她道别,凌家父女俩一直把她送到宅院大门口。

    吴妙华撑开布伞,离开鹿鸣路旧居,慢慢转向东行。斜阳夕照,正是大大小小的工厂和机关单位下班的时候,大街小巷,行路者脚步接踵,自行车铃声不断,城市变得嘈杂起来。

    吴妙华还是刚结婚那年跟丈夫出访同事好友时到过一回团结巷,随着光阴流逝,记忆都淡漠了。她只是依稀记得,那是一片好整齐的屋场,盖着一排排红砖平房,是市里出名的劳动模范居住的地方,每户有两间又宽又大的房间。那时候,老魏师傅的大女儿正下放农村,小儿子还刚念初中,房间里似乎摆满大大小小的床铺,没个空处。这些年来,老魏师傅当着厂里的常委和副厂长,她丈夫几次挨整,没少受他批判,早年的师徒关系有些疏远了。她不理解,这阵子,老魏师傅怎会发善心,竟肯让出自己的房间给她家居住,这样的官儿实在还没见识过。她脑子里打着个问号,心神不安地踅进团结巷,往位于巷中段的劳模新村走去。

    一色整齐模样相同的红砖平房。她忘记老魏师傅的门号,询问了一家居户,才找到目的地。

    大门敞开着,屋子里静悄悄的,似乎没有人。她站在屋门外,朝里边试探着问:“屋里有人吗?”

    “谁?”一个熟悉的童音从东间大房里传出来,随着,一个活泼的小男孩蹦出了屋门。

    “mama!是mama回来啦!”刘钢蓦然见到阔别几天的母亲,惊喜异常,欢呼着扑了过来。

    “刘钢!我的儿,你一个人在家?”吴妙华急切地摊开双手,紧紧地把儿子揽在怀里。

    “爸爸工作忙,白天搞革新,晚上当老师,九点钟才回来。”

    “那……谁烧饭给你吃呀?”

    “爸爸一早起来买好菜、洗好米,我自己烧饭,魏奶奶帮我烧菜。”

    “是这样!魏奶奶真好!”

    一问一答,母子俩亲热了一刻,忽见小刘钢挣脱母亲的手,睁着对乌黑的眼珠子,连珠炮般地射出三个问号:“mama,你为什么要跟爸爸吵?你为什么要离开家?你为什么今天才回来?”

    啊,八岁的儿子,虽没像昨夜梦境里出现的那样,瞪起眼睛说“不烧饭我吃,不帮我洗澡,不给我洗衣裳,你不是我mama!”可这三个问号,个个都像锥子戳着母亲的心。吴妙华理亏神慌,眼眶里涌出两行酸辣的泪水:“是mama不好!是mama怕苦怕累,跟你爸爸闹别扭!mama对不起爸爸,对不起刘钢!”

    猛见母亲伤心流泪之状,小刘钢愣住了,重新扑过去,抱住母亲的腰肢,惶恐地说:“mama,你别哭!别哭!往后,你别跟爸爸吵,别离开家,好吗?”

    吴妙华流着泪,向儿子作保证:“我再不跟爸爸吵,再苦再累也不离开家、不离开刘钢!”

    母亲的悲欢牵着儿子的心,小刘钢哭着劝母亲:“mama,你别伤心,别哭呀!”

    “mama不哭,不哭。”吴妙华抹去泪水,蹲下来,用双手扶住儿子的嫩肩膀:“刘钢,这几天mama不在家,你想我吗?”

    “想!我想mama!那天晚上,见不着mama,我和meimei哭了一夜!”小刘钢如实回答。

    “刘钢!我的好儿子!”为骨rou之情而感动,吴妙华又一次紧紧地把小刘钢搂在怀里。

    “mama,快进屋,看看我们的新家!”小刘钢想起母亲还没进屋门,拉起吴妙华的手直往东间房走进去:“mama,我们的新家好吗?”

    吴妙华跟儿子走进屋门,来到东间大房,举目四顾惊异万状——宽大的房舍,明亮的大窗,雪白的墙壁,整洁的顶棚,让人心旷神怡;仍旧是那一件件简陋的旧家具和镡镡罐罐,却摆设得如此错落有致,丈夫的书房、夫妻的卧室、孩子的眠床、家小的餐厅,一应俱全浑然天成——与那苦待苦熬了九个年头的鹿鸣路“破鸡笼”相比,简直如晋身世外桃源!这既熟悉又陌生的新居如同天外飞来,让她一时难以置信。

    “这……这真是我们的新家吗?”吴妙华怔怔地站在卧室里喃喃自语。

    “mama,这是我们的家!我和爸爸都住好几天啦!”刘钢天真地宽着母亲的心。

    “唔,这真是我们的家!住上这个房子,算是天堂里过日子啦!”吴妙华相信了,嘴里发出啧啧赞叹。

    正在这时候,屋外响起魏忠善老伴的喉咙:“刘钢,奶奶叫你五点钟开始煮饭,炉子开开了吗?”

    “炉子开开,饭快煮好啦!”刘钢蹦出房门,向老奶奶报告喜讥:“魏奶奶,我mama回来啦!”

    吴妙华紧跟在儿子身后迎出屋门,打起招呼:“魏师母,你好!”

    “哎哟,妙华,你可回来啦!”年近花甲体格健朗的魏师母欣喜异常,上前一把拉住吴妙华:“回来就好!你刚到家?”

    “嗯。我……我刚到。”环境的陌生、心境的复杂使吴妙华表情不太自然。

    “瞧你,天气热走远路,满身都是汗!快到屋里歇歇。”魏师母拉着吴妙华,就近往外间餐厅的凳子上让坐,一边吩咐刘钢“刘钢,快把电扇打开,让你mama凉快凉快。”

    “好的。”刘钢答应一声,熟络地扭开装在屋顶的吊扇。

    “魏师母,我……我不热,你来坐吧。”吴妙华不好意思地站起来让坐。

    “哈呀,这有什么好客气的。时候不早,我去烧菜,今晚,咱们娘儿仨在一块吃饭。”魏师母不由分说,把吴妙华按到凳子上,忙忙地从衣袋里掏出几角钱币打发小刘钢:“刘钢,拿上瓶子,到饮食店去买一斤黄酒,再带上包味精,奶奶烧好菜给你和mama吃!”

    刘钢欢应着接了钱,从墙角食品柜上拿了只空酒瓶,兴高采烈地奔出屋去。

    离家不过几天,八岁的儿子竟学会了开炉子烧饭和买东西,吴妙华心里又惊又喜。

    魏师母到厨房里去了。即刻,从那儿传来开煤灶、拿碗瓢、刷锅子的声音。

    吴妙华怔怔地独坐方桌边,匀速转动的电扇送来凉爽的风,却驱除不掉周身燥热不安的感觉。宽敞的新居、变得更加懂事的儿子、父母般慈祥的魏师母,这一系列温馨而亲切的气氛深深地感动着她,但同时也使她内心更增添一层沉重的疑虑。面对这一始料不及的情景,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她在凳子上呆坐了片刻,决然地起身关掉电扇,走进厨房里去。

    十平方米大小的厨房间,摆置着两副炉子和碗柜,稍显拥挤,但比她鹿鸣路旧居只能将屋外狭窄的走廊当厨房要舒适多了。

    一张魏家原有、现为两家合用的案桌上,放置着切菜板和搪瓷盘碗,旁边一只菜篮子里盛着早己刨皮洗净的冬瓜、番茄、芹菜、小葱、豆腐干等等蔬菜,还有几只鲜活的大蟹用绳子绑成一串,浸在一只盛着清水的脸盆里。

    魏师母正开始在案桌旁cao刀切菜,吴妙华走过去,两人开始一阵解惑的对话。

    “魏师母,你先别忙,有些事情,我不知该问不该问?”

    “妙华,咱们两家人都住一块了,有什么话,你尽管说。”

    “这几天我不在家,搬房子的事我一点都不知道。我想不通,你们老老少少的也有一家子人,怎么能把房间让给我们住呀?”

    “多年不来往,你不了解我们家哪。大女儿出嫁了,小两口在外地工作,外孙他们带着;小儿子考上大学,在上海念书,就是放假回一下老家。两孩子早己长大成人,天南地北的,难得有见面的日子,留下我们两个老的,占那么大房间啥用?你们家大大小小四口子人,挤在鹿鸣路那间破屋子里,怎么过日子?要知道你们这么多年还没调房子,早该让忠才搬过来喽!”

    “这劳模新村,都是有名有气的劳动模范住的地方,我们这号老百姓挤进来过日子,合适吗?”

    “哎哟,妙华,你说哪儿去啦!模范不也是人么?二十几年过去了,这地方早变成年轻人的天下啦,你还念叨那本老皇历!说句实话,我们这辈老模范、老党员,大字不识的,对国家能有多大贡献?如今搞四化,得靠真本事,你家忠才那样拿得起学问、挑得起重担的人才像个模范呢!”

    啊,多实在的话语!多忠厚的热肠!再多问一句也是多余的。吴妙华心中一块石头落地,满腹疑虑不解自除,一股真切的感激之情油然而生:“魏师母!你……你待我们这么好,让我怎么过意得去!”

    魏师母款款一笑:“别说客气话了。老魏和忠才是多年的师傅徒弟,我退休以后在街道厂当顾问,咱俩也可称同事,还分什么彼此?再说,我们两个老人,儿女不在身边,够冷清的,有你们一家子住在一块,日子过的热热闹闹,那多好!你就放心住下来吧。”

    “从今往后,你和魏师傅就是我家的长辈啦!”吴妙华止不住热泪盈眶:“魏师母,你去屋里歇着,把刀给我,菜让我来烧!”

    “喔,我知道你是个当家好手,你来烧吧!”魏师母理解昊妙华的心情,爽快地将菜刀让给她:“对了,今天运气好,在市场上买到一串大螃蟹,你把它煮熟,咱们大伙尝尝新鲜。”

    “行呀!”吴妙华也爽快地应答。

    瞧着吴妙华那干净利索的切菜动作,魏师母满嘴称道,离开厨房走进房门去。

    不一刻,小刘钢买回老酒和味精,吴妙华烧好可口的菜肴,老小三个围着小方桌共进晚餐。

    魏师母慈母般地硬把两个最肥大的熟蟹朝吴妙华和小刘钢碗里挟去。吴妙华固执地婉谢着,并且动员儿子,把两个大蟹挟到另一只干净的碗里,说是留给老魏师傅和孩子爸吃夜餐。魏师母暗暗赞叹吴妙华尊重长辈和体贴丈夫的感情,笑着点头,又将大盘子里的熟蟹继续挟往母子俩饭碗里。

    异姓友朋,邻里乡亲,饭桌上洋溢着亲密的气氛。

    吴妙华心里记挂小女儿刘梅,吃过晚饭收拾干净餐桌,由儿子刘钢领路,母子俩匆匆举步,直往解放路曾有为家而去。

    夕阳西下暮色苍茫,灯火璀灿行人熙攘。城市夏夜,景象之热闹、气氛之活跃远胜过白昼。

    离开小女儿整整五天了,吴妙华心头憋得慌。刚满周岁的孩子突然被亲娘丢开不管,可怜巴巴地离开母爱,寄养在陌生人家里,那幼小的心灵会受到多大的打击?待会儿见面,孩子会怨自己恨自己么?那代领孩子的曾厂长家人,又会怎样问自己、说自己呢?面对那尴尬的场面,自己又该怎么回答、怎么对付?……一连串的疑虑如疾风掠过水面,掀起阵阵波澜,搅荡着她的思绪,刚刚轻松下来的心境复又变得如铅块般地沉重。

    当吴妙华由儿子领着来到解放路曾家门里的时候,她从小客厅向内进一间卧室门里见到了一幅撼心动神的画面——明亮的荧光灯照耀着床外的空地,洗刷洁净的水泥地面上铺着一张宽大的篾席,慢档电扇徐徐吹送着爽人的微风,两婆媳对面席地而坐,共同照料着一个活泼的小女孩。头发斑白身体瘦弱的瞎眼老妈,像宠爱自己的孙宝宝那样,在逗着别人家的孩子玩;眉清目秀腹中有孕的年轻媳妇,手里捧住本厚厚的书本,一边阅读,一边关照着并非自己生育的娃娃。那个突然不见亲娘,被忙碌的父亲寄养在这儿的小女孩,似乎早已熟悉了环境,白白胖胖娇态可掬,既不哭又不闹,双手擎住只大布娃娃,嘴里咿呀学语,时而蹒跚移步,时而蹲坐跪爬,时而扑到大人怀里,玩得那么痛快、耍得那么欢畅——真是一幅少见的祖孙三代聚乐图啊!

    吴妙华怔怔地站在卧室门口的小客厅里,都看呆了。

    小刘钢熟门熟路地脱掉脚上穿着的小凉鞋,像飞雀般地闯进房里去,大声呼叫着:“曾奶奶!姜阿姨!”

    “刘钢,你又来看meimei啦!”曾mama亲切地招呼着。

    “刘钢,又想念meimei了,是吗?”姜淑明笑着打问。

    刘钢迫不及待地告说:“曾奶奶,姜阿姨,我mama回来了!我mama来领刘梅啦!”

    曾mama欣喜异常,连声问:“你mama回来啦?是真的吗?她人呢?”

    “曾mama,你老人家好!”抑住急跳的心律,稳住慌乱的神色,吴妙华站到卧室门口应声招呼。

    “是刘师母!快,快进屋来坐!”曾mama以手扶墙,欲起身迎客。

    “曾mama,你别客气,我这就进来。”吴妙华连忙脱掉鞋子,走进卧室。

    姜淑明放下书本,亲切地站起来招呼:“刘师母,可把你盼回来了!”

    吴妙华目光与姜淑明相遏,不禁惊奇起来:“啊,是姜大夫!你……原来你就是曾厂长的爱人!”

    “是啊,咱们又见面了。你坐,我给你倒杯茶喝。”姜淑明端来张小方凳,接着又给吴妙华拿来茶水。

    “姜大夫,你别忙,我不渴。谢谢!”吴妙华连连致谢。

    曾mama笑问:“怎么,你们俩早就认识?”

    往昔事、眼前景一线相连,一股强烈的感激之情在吴妙华内心升腾而起:“是啊!三年前,刘钢突然重感冒患上肺炎,病得快死,全靠姜大夫收留住院细心照顾,才捡了条小命;这些日子,我离开了家,又是姜大夫和你老人家帮着照料刘梅,要不然,这孩子不知道会变成个啥样!”

    “刘师母,别说这些啦。照顾病人,是我们当医生的份内事;帮你们照管几天孩子,芝麻大的小事嘛。”显然,姜淑明不喜欢让人当面夸奖,微红着脸,莞尔一笑。

    “是呀,刘师母,我儿子和你丈夫是一个厂的同事,你家有难处,我们帮点小忙是应该的。你别放在心上,快坐呀。”慈祥的曾mama附和着媳妇说。

    婆媳俩助人为乐的好心善意深深地感动着吴妙华,她的眼眶潮湿了。

    玩得尽兴的小刘梅并不顾及大人们的对话,一股劲地将小手里抓着的布娃娃往哥哥刘钢怀里塞。

    “刘梅!”吴妙华将喝过一口的茶杯放到房角的箱框上,回身正对刘梅,屏住呼吸,喊了声小女儿的名字。

    来自母亲的招呼吸引了小刘梅的注意,她抬起小脑袋,睁大一双活泼的黑眼珠,直愣愣地瞧着吴妙华,可似乎感觉陌生。整整五天离开母爱,整整五天改换了环境,小刘梅稚嫩的心灵一时反应不过来,面对惶然陌生的亲娘,恐惧顿生,“哇”的一声哭起来,跌跌撞撞地扑到熟人曾mama怀里去。

    吴妙华万箭穿心浑身颤抖,一时像钉在地上的木桩,呆住了。

    “刘梅不哭,刘梅不哭。”曾mama慈爱地慰抚着小刘梅,扳着孩子的肩头,让她认亲娘:“乖孩子,这是你mama!快叫mama!”

    小刘梅恐惧未消,把个小脑袋直往老人怀里钻。姜淑明走过去,从婆婆怀里抱起小刘梅,耐心地开导着:“刘梅聪明,刘梅是乖孩子!快跟阿姨学唱歌——世上只有mama好,没妈的孩子像根草,离开mama的怀抱,幸福没处找!刘梅,快看,是mama来抱你啦!”

    亲切的儿童歌谣唤起小刘梅的兴趣,她停住哭声,一边听歌一边转过头来,随着姜淑明的手指,重新将乌黑的眼珠对住吴妙华,直愣愣地审视。

    吴妙华紧张地期待着。

    “meimei,这是我们的mama,快叫mama!”这时,刘钢急急地上去摇着刘梅的手臂,促动meimei认mama。

    幼稚的思维机器终于发挥出强大的记忆功能,神圣的天赋毕竟战胜了暂时的陌生感,在同胞亲哥的呼唤声中,母亲的形象很快在小刘梅心灵里恢复起来,只见她喊了声“mama”,向吴妙华伸出了那双小手。

    “刘梅!我的好女儿!”吴妙华满怀惊喜,猛地上前从姜淑明手上接过小刘梅,一下子紧抱在怀,guntang的热泪夺眶而出。

    啊,酸涩的泪、愧悔的泪、歉疚的泪、感动的泪、幸福的泪——五味俱全的泪,让它尽情地流吧!

    姜淑明把吴妙华让到小方凳上坐。吴妙华激动地在小女儿的脸蛋上连连亲吻,两股泪泉在脸颊上不息地流淌:“刘梅,乖孩子,这几天mama委屈了你,mama做了件傻事,mama对不起你呀!”

    “mama!”小刘梅回到亲娘的怀抱,一双小手紧紧地搂住吴妙华的脖孓。

    “姜大夫,曾mama,你们一个挺着大肚子,一个眼睛不好使,我这坏脾气一发,给你们添了多少麻烦呀!”吴妙华流泪自责泫然良久,终于从裤袋里掏出块手帕揩干泪水,长叹着说:“我真傻!结婚九个年头,那么多不顺心的日子都过来了,这回子,倒是气昏了头!唉,说真的,我是给自个儿丢脸哪!”

    姜淑明暗暗赞扬吴妙华勇于认错的质朴心性,微笑地慰抚着说:“刘师母,神仙皇帝也有皱眉头的时候,咱们小百姓哪能一辈子走顺路?我听刘师傅说了,两个孩子一份家,里里外外全靠你cao持,他能够埋下头来钻学问搞革新,有你一份功劳。你家日子过得不顺心也是实情,夫妻俩闹个口角,不能全怪你!”

    “姜大夫,你别给我宽心!”吴妙华不愧是个心意实在的女人,她早已觉得眼前这婆媳俩都是可信赖的人,就推心置腹地说出了心底话:“唉,说来话长。俗话说‘一回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是让**********那几年颠颠倒倒的日子弄灰心啦!那些年头,厂里数他刘忠才懂点技术,厂长、书记们也重用过他,办化验室啦、搞革新啦、画图纸啦、写材料啦,他化了多少心血费了多少功夫呀;可到头来,哪回也是好心不得好报,运动一来就拿他开刀,不是挨批就是挨整,闹得家里苦相百出,牵累咱老婆孩子抬不起头来。树怕空心人怕灰心,这回子,曾厂长又来拉他搞革新,忙得他顾厂不顾家,我就气坏啦!怪来怪去,怪我自己没文化,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哪!”

    “刘师母,听我老太婆说句直肠子话,你不见怪吧?”满头银发的曾mama发自肺腑地劝导吴妙华说:“共产党不是神仙,领着咱十亿人口搞建设,挑那么重的担子,哪能没个闪失?**********那几年可真是大灾大难,那是共产党里出了****、‘四人邦’这伙害虫,害得许多好人受了苦。可不管怎么说,爹亲娘亲不如共产党亲,共产党是咱中国老百姓的大救星,这个理走到哪都说得通!咱们都是生儿育女的过来人,咱当爹当娘的都有错打错骂儿女的时候,可当儿女的哪怕受再大的委屈,也总记住爹娘的情,从来不跟爹娘闹翻脸呀!刘师母,你说,这个理通不通?”

    “曾mama,你说得太对啦!你老人家眼睛看不清,可心里亮堂堂呀!”吴妙华倾听曾家老太太这席衷心良言,感同身受连连点头,真心实意地剖白自己:“共产党是咱中国老百姓的大救星,没有共产党,我这个穷庄稼汉的女儿不知会苦成啥样?我记着党的恩!这几天呀,我一个人故意离家出走,肚子里怨老公、气厂里的干部,可人在家门外心在家门里,这日子过得不是个味儿。今天一回家,我算看清楚了——共产党里也有好干部,共产党关心咱老百姓,真心真意要把国家建设好呀!我一个女人家,既没文化又没本事,可身上有力气。往后呀,日子过的再苦再累,我也不拖老公的后腿!”

    “刘师母,说得好哇!眼前,咱国家还很穷,老百姓的日子还不好过,可有共产竞领着搞四化,咱的日子慢慢会好起来的。”曾mama暗暗为吴妙华的回心转意而高兴。

    “曾mama,我信你老人家的话。你替我给曾厂长传个信,从今以后,只要厂里干部用得着我老公,家里的事我兜着,他刘忠才就是把命扑在厂里,我也没二话!”爽快人说爽快话,吴妙华毫无保留地向曾家人表明自己的心迹。

    虽然吴妙华粗手大脚缺少文化,但爽直的性格和忠诚的德行着实令人感动。站在旁边的姜淑明不由得脱口而出:“刘师母,你真好!你是个好妻子!”

    “……”

    吴妙华在曾有为家坐了半个多钟头,起身告辞。瞎眼的曾mama固执地要亲自送客,由姜淑明撵扶着,婆媳俩把母子三个一直送到屋外。吴妙华紧紧地拉住曾mama的手,满含感激一再致谢;刘钢和刘梅两小孩也亲热地连呼“奶奶”、“阿姨”,依依不舍。

    时近晚九点,仲夏之夜市方兴未艾闹声不绝。吴妙华右手抱着女儿刘梅,左手牵着儿子刘钢,缓步慢行踏上归途。

    此刻,她的内心像是刚刚经历过十级风暴震撼的大海,终于复归平静,荡漾着舒展的佘波。真是料想不到,在她提着一颗愧疚的心,忐忑不安地回归家庭,与一双儿女阔别重逢的短短几个钟头里,亲耳所闻亲眼所见,竟是如此一系列感人肺腑、催人落泪的温暖情景!她犹如于饱尝苦味口涩舌麻之际突然喝到一碗香醇可口的果汁一般,感受了一番生世难逄的透心甜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