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凯旋归
初夏的夜雨来得急骤,去得也干净,待程越和刘无敌两人将事情办妥来到城墙下时,天色已经全黑,高远的天空上初月如勾、繁星点点。城楼上巨大的火把将远近四处照得一片通明,两人往城门方向才走了几步,忽听得“铮”的一声响,一杆粗大的弩箭带着呼啸的风声直朝两人射来,“夺”地一声钉在两人身前数步开外,入地尺余,弩杆犹自颤动不已,随即城楼上一个声音大喝道:“来人止步,通报姓名!” 程越扬了扬提在手中的头颅,大声道:“河南王麾下中军第九幢甲队队主程越并军士刘无敌,奉将令出城杀敌,现凯旋而归,请命入城!” 话音刚落,只听城楼上顿时一阵喧哗,原本用于遮蔽箭矢的大盾间猛地探出一个头来,飞快地往城下看了看又缩了回去,随即一个声音大叫道:“请程队主备验身份!”说罢,一个吊篮顺着城墙垂了下来。 程越走上前去,将自己的队主铭牌解下放在篮中,又将手里提着的那个头颅也放了进去,仰头叫道:“请查验。”吊篮快速地升了上去,不多时,一个带着颤抖的声音高叫道:“程队主且稍待,卑下即刻前去禀报。” 程、刘两人在城下站了大约半柱香的工夫,忽听到城门处传来一阵闷雷般的声响,听那动静似乎是一队队的重甲步兵正在往城门处集结。两人对望了一眼,还未及开口,城楼上那个声音已然去而复返:“奉侯都督将令,请程队主及刘军士入城!” 城门缓缓打开了一条小缝,门缝里闪出一名骑士,飞快地往两人站立之处奔来,来人到了近前也不下马,只朝两人微微欠了欠身,拱手道:“侯都督帐下亲卫秦虎,奉命前来迎接程队主、刘军士。” 程越忙拱手施礼道:“程某戴罪之身,岂敢劳动秦将军大驾。多谢多谢。”秦虎倨傲地点了点头,鼻孔里嗯了一声,正要调转马头往城内走,忽见两人身后仅余的那匹坐骑脖子上挂着四五个血淋淋的人头,那些人头虽已被割下,但失血惨白的面容间依然带着凶狠暴戾之色,看那发饰头型,俨然是胡族猛士的打扮。秦虎心中一惊,忙翻身下了坐骑,退步站在一边,躬身让道:“请两位入城。” 程越忙谦让道:“秦将军屈尊亲迎,岂敢僭越。若将军不弃我两人鄙陋,程某请得与将军并辔入城,不知可否?”秦虎猛地拍了拍程越的肩膀,放声大笑道:“好!程队主果然骁勇爽快,既如此,秦某便少不得要腆脸沾一沾程队主的虎威了。” 三人一同进了城门,就在城门被缓缓关上的一刻,程越发现城门洞的两边,整齐地排列着数排全副武装的精干士卒,他们全身披着厚重的板甲,竖立的刀枪在松油火把的映照下跳动着凛凛的寒光。见三人进了城门,这些士卒们却都一语不发,只将紧握在手的兵器在地上齐齐地一顿了顿,用一双双包裹在暗黑面甲里的眼睛冷冷地盯着他们。 “秦将军,这是?”程越朝秦虎低声问道。 秦虎左右扫了一眼,笑道:“程队主无需介意,这些都是中军侯都督麾下的重甲精兵,是都督预备下用来防止敌骑冲击城门所设。他们个个身经百战,都是些眼高于顶的家伙。”说完,又转头朝程越笑着说道:“程队主、刘军士,你等两人可是深得侯都督爱重啊,你两人奉命出城之后,侯都督就预备下了精骑随时准备接应。直到方才听城楼上探子禀报,说你等已全身而回,这才将骑兵撤下,让重甲兵前来预作防备。” 程越听到这里,拱手朝城中虚施了一礼,恭声叹道:“某等卑贱之身,竟劳都督如此关爱,实在是惭愧之极啊。” “程队主无需过谦,你等经此一战,必将名动三军。”秦虎笑了笑,用手指了指前方,道:“河南王及各位将军此刻都在中军大帐等着为二位庆功,我们快些过去吧,以免让他们久等。”程越、刘无敌两人听了,不敢怠慢,忙跟秦虎直往中军大帐而去,一路上,程越与秦虎两人一个有心打听,一个着意结交,用不得多时便已兄弟相称,相谈甚欢。 三人一路上谈笑风生,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中军大帐前,程越感慨地看着这座巨大的毡帐,只觉得今日之遭遇,真真有如梦境一般,他曾茫然无绪地被叫了进去,又满怀悲愤地被人推了出来,他怀着对生死的忐忑不安地从这里出城,最终又将带着对命运的反复无常到这里来接受庆贺,人生际遇如此,虽说刺激却又是如此的无奈。 “二郎,二郎?”程越正想得入神之际,忽听秦虎在轻声呼唤自己,他忙转过头去,见秦虎正一脸疑惑地看着他。程越朝他笑了笑,道:“秦兄见谅,方才一时念起,怠慢了。” “无妨,无妨,”秦虎哈哈一笑,道:“中军大帐到了,我这就告辞了,你和刘无敌两人自行入帐去吧。” “多谢秦兄关照,”程越拱手道:“改日有暇,程某必亲自登门,感谢秦兄厚意。” “好!我随时恭候大驾。”秦虎笑着拍了拍程越的肩膀,又朝刘无敌点了点头就要离去,走出几步远,他忽然站住,转身朝两人低声道:“你两人之前的事,我也略知道一些,仪同三司的人想插手中军不是一日两日了,中军上下对此无不切齿痛恨,你等只要记住,凡事都听侯都督安排,自然就不会吃亏。” 程越忙拱手谢道:“多谢秦兄提醒,我等都记下了。” “嗯,”秦虎点头应了一声,也不再多说,翻身上了马背,拱手道:“既如此,我便告辞了!”说完,头也不回地策马而去。 程越站在原地,看着秦虎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灯火的光影里,这才慢慢转过身去,将坐骑系在帐前的马桩上,又将挂在马颈下的几个头颅解下来递给刘无敌,领着他来到大帐前,一撩门帘跨进毡室,朝帐门处捉刀侍立的两名近卫拱手朗声道:“烦请通报,程越、刘无敌奉命出战,凯旋而归,特来向河南王报捷。”
“帐外可是孤之典韦?”两名近卫还未及说话,便听大帐内一个略带尖利的声音大笑道:“孤的猛士出征凯旋,无需通报,自行进来吧!” 两名近卫听了,一左一右撩开帐门,朝程、刘二人一躬身,道了声请,便又侍立在侧。程越朝两人点了点头,与刘无敌两人一起跨进了大帐。进帐后,程越略一打量,暗暗扯了扯刘无敌,两人紧趋几步来到帐中,单膝跪倒在地,拱手朝侯景齐声道:“卑下程越、刘无敌拜见河南王。” “好!好!好!”侯景站起身来,笑吟吟地看着两人,道:“孤之勇士不惧强敌,凯旋而归,大涨我三军锐气,孤心甚慰,孤心甚慰啊!” “禀河南王,卑下两人仗河南王神威,赖中军将士之力,侥幸成功。”程越朗声道:“此战毙敌骑六名,余者趁夜遁逃,卑下等追之不及,未竟全功,请河南王治罪!” “毙敌六名?!”侯景扫了眼帐下闻听此言纷纷sao动的文臣武将,惊问道:“刘无敌手中所提之人头,可是敌寇首级?” “正是!”程越垂首恭声道:“此前卑下入城时,已将一首提交城门校验,余下皆在此处,共五级,特呈与河南王帐下。” “好!干得好!”侯景急急地朝左右喝道:“速将首级呈上来。” 两名带刀近卫走上前来,从刘无敌手中拿过首级递与侯景,侯景接过来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激动地念叨道:“不错,不错,这的确是契胡人,是契胡人!”念叨了几句,忽然提高音调大叫道:“程越、刘无敌两人以寡敌众,大破秀容骑,有大功于军!来人!速速置办酒食,孤要在帐中为两位勇士庆功!” “程、刘二人大破敌骑,河南王亲为其置酒庆功,属下亦觉理所应当,只是属下有几个问题想问一问两位勇士,还请河南王应允。”帐下左首一个干瘦的白衣老者突然跨步向前,朝侯景一拱手,大声道。 程越微微抬起头循声看了过去,只见这说话之人正是此前让卫士将自己和刘无敌两人押出营帐军法处置的那个老者,却不知这个老者与自己有何瓜葛,竟然三番两次跳出来为难自己。正想着,突见那老者双眼射出两道刀锋般凌厉的目光,直朝自己看了过来,程越眼神躲闪不及,与他直视了片刻,心头莫名地一惊,只得勉强朝他笑了一笑,忙低下头去。 “王左丞有什么话,只管问吧。”侯景朝他点了点头道。 侯景叫他王左丞,他会是谁呢?王左丞,难道是他?!程越心中猛地打了个突,难道他就是行台左丞王伟?历史上那个侯景之乱的幕后黑手?周康口中的那个狡如狐、狠似狼、恶迹昭著、睚眦必报的河南王智囊王伟?自己什么时候被这个家伙给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