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萧渊明的格局
这年八月二十四日,南梁武州刺史萧弄璋依照战前的计划,成功地攻取了彭城左近的吕梁、碛泉两座戍堡,将北伐的战线推进到了距彭城五十里之内的地方。 南梁北伐统帅萧渊明领着侍中羊侃、潼州刺史郭凤、北兖州刺史胡贵孙、谯州刺史赵伯超等一干将领趁势再将兵锋推至彭城东南十八里外的寒山。而高澄方面派出的援军此时尚在紧急赶赴彭城的路上,蜿蜒流淌的泗水河边,只有魏国的徐州刺史王则环城固守,每日心惊胆战地望着城外遮天的旌旗和寒山峡谷中热火朝天地填筑堰坝的梁军。 筑堰坝以攻城,这已经成了南梁攻坚拔寨的有效武器,自从梁军在四十年前的合肥之战中,利用肥水构筑堰坝攻溃合肥城,取得钟离之战的辉煌胜利以后,以水代兵的堰坝战术就成了梁军津津乐道的杀手锏,只要所攻打的城市靠近水源,堰坝就成了赖以战胜的绝佳手段。 哪怕是当初为攻伐寿阳而为堰的浮山堰最终堤崩水溃,两淮以下一片泽国,也没能阻止得了梁军对这一伟大工具的由衷热爱。为尽快无损地攻下彭城,萧渊明选择了在寒山附近的泗水河道上拥塞河水以倒灌彭城,羊侃作为老成持重的宿将,自然就责无旁贷地承担下了这修堰截流的重任。 “羊将军,你说这壅水灌城,真能有这么大的作用?”溧阳县主一身素衣站在寒山的一处山岗之上,指着山下泗水河边忙碌的众人俏声问道:“这寒山堰离那彭城还有十八里远呢,水能淹得到城上去吗?” 羊侃面带微笑地转头看了溧阳县主一眼,大声道:“县主所虑甚是,不过不用担心,堰水之威绝非人力可比,只要寒山堰合围,倒灌区区十八里不过是寻常之事罢了。你可知道,我军围堰离城最远有多远?” “十八里还不远啊?”溧阳县主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攀着羊侃的胳膊摇了摇,急切地问道:“那我们围堰离城最远有多远啊?” “十八里自然是不远的,”萧大器从后轻轻摸了摸溧阳县主的头,笑道:“天监十五年,我军在淮水浮山峡内筑堰拦水以倒灌寿阳城,堰成之后,淮水倒流四百里,水到之处,沿淮河方圆数百里都成了泽国。只可惜,”萧大器砸吧了一下嘴,惋惜地说道:“后来淮水暴涨,冲毁了堤坝,寿阳城非但没能攻下,反将河堰冲毁,沿淮附近十多万人被漂入海中,葬身鱼腹。” “倒流四百多里?”溧阳县主目瞪口呆地望着萧大器失声叫道:“那堰坝该要建得多高才行啊!” “坝成后,长九里,下宽一百四十丈,上宽四十五丈,高二十丈。”羊侃眯着眼轻声道:“自天监十三年冬至天监十五年初夏,凡两年,共用民夫二十余万人。” “这都是陈年旧事了,”羊侃说着,看了看溧阳县主有些发白的脸,轻声叹道:“天地之力一至于斯,可不令人悚然而惧!如今老夫二十日筑成此堰,只盼它能克尽其功,若我大军一鼓而可下彭城,老夫虽心力枯竭枯竭,也心无所憾了。” “羊将军劳苦!”萧大器朝羊侃拱了拱手,正色道:“南人善舟,北人善马,彭城地近泗水,与我有舟车之便,与敌有水厄之苦,纵算不能驱泗水溃其城,只要我主将用心,三军效命,自然可摇橹而前,一鼓而下!” “宣城王所言极是,”羊侃赞赏地看了萧大器一眼,笑道:“王则虽矢志拒守,并将城中吏民百姓、兵仗粮秣尽数迁到了城中的高地之上,但只要我大军一发,阖城皆为齑粉矣!” “羊将军可知敌军动态?”萧大器话锋一转,朝羊侃肃然问道:“本王听说高氏已命其徐州刺史慕容绍宗为东南道行台,总领抵御我大军北伐事宜,目前他所率的十万步骑,已经快到了彭城。” “终归还是慕容绍宗来了,”羊侃长叹了口气,道:“此人深谙兵要,乃是我军的劲敌。明日堰坝就将竣工,我这就去请示贞阳侯,我军务必要在慕容绍宗赶赴彭城前,趁着水势攻打彭城,若稍加迁延,等得强敌一来,我军只怕会陷入旷日持久的消耗当中了。” “事不宜迟,那我等这就去见贞阳侯吧!”萧大器忙在旁接口道。 羊侃听萧大器说要与自己一同前去,不由大喜,忙朝他躬了躬身,笑道:“宣城王能屈尊亲往,自然要比老朽有面子得多。看来我等用不了几日,我等就可到彭城府衙中置酒高会了。” 溧阳县主见状,雀跃道:“大器哥哥去,我也要去!” “溧阳,我与羊将军乃是去贞阳侯大帐中商议军事,你一女子,还是不要参预的好。”萧大器宠溺地摸了摸溧阳县主的头,温声道:“寒山上风大,你还是早早回军中歇息去吧。” “哼!”溧阳县主眼圈微红地瞪了萧大器一眼,见他一脸无奈却不容商议的表情,只得愤愤地娇哼一声,脚在地上跺了一跺,负气转身就往山下走去。 萧大器苦笑着摇了摇头,示意左右护卫紧紧跟上去后,朝她的背影叫道:“溧阳,此处人多眼杂,你还是把面纱遮上吧,这样在军中行走起来,终归要方便些。” “要你管!”溧阳县主脚步如飞,转眼就消失在山腰的红花绿树之间,只留下一声气呼呼的娇叱犹在山岗上轻轻回荡。 大抵愿舍却性命出来带兵打仗的,无非是为了图个高官厚禄以便封妻荫子、跻身豪门,这种人自然是无可厚非的,毕竟行伍之人拼却性命也不过是因为“功名只向马上取”。但若是坚信必胜且生命无虞,挖空心思也要去争个统帅之职的人,那就是不折不扣的野心家了。 贞阳侯萧渊明无疑就是这样的野心家。 萧渊明,又名萧明,乃是南梁长沙宣武王萧懿之子,梁武帝萧衍之侄,自幼深得其叔父梁武帝萧衍的亲近宠爱,历任显要职务,早年便得以封爵为贞阳侯,时任豫州刺史,镇守寿阳。按道理来说,这样一个身娇rou贵的皇家贵胄,应当不至于有亲冒矢石,为国家开疆拓土的必要的。但萧渊明却不这么认为,因为在他心中一直有着一个近乎变态的执念。
他是贞阳侯,是武帝萧衍远亲近嗣里,自己兄弟六人中为数不多的侯爵。父亲的长沙郡王被长兄萧渊业继承了,他无话可说,但他最小的九弟萧渊象也被出继为贵阳王,就令他颇为郁郁了。最可气的是,就连那个皇帝的养子、建康城人人憎恨的亡命之徒、投奔北魏后又回朝的萧正德,居然都能被册封为临贺王! 愚蠢的人之所以愚蠢,就是不知道自己愚蠢,这个只知纵酒使色,犹豫怯懦的贞阳侯心里执拗地认为,他并非没有博取王爵的本事,缺的只是一个功耀帝阙的机会。于是乎,当侯景这个羯奴怂恿皇帝陛下北伐彭城的消息传出后,萧渊明就开始为成为北伐统帅而四处奔走。他除了向皇帝一次又一次提出带兵打仗的要求外,还秘密联络皇帝身边的宠臣朱异,分别以残忍凶暴和倨傲无礼为由,挤掉了原本要担任北伐统帅的鄱阳王萧范和南康王萧会理。 身为统帅的感觉真好!萧渊明半倚在中军大帐的主位上,斜着醉眼看着拱手正立在一侧的宣城王萧大器,心中满足之意大起:任你是皇帝陛下的长子长孙,到了我都督帐下,还不是一样要俯首帖耳地听我号令。 “大都督,末将以为羊将军所言极是,还请大都督尽早决断!”萧渊明心中正得意之际,一个高亢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他不耐烦地收回乱糟糟的思绪,定睛看时,却见宣城王萧大器正拱手站在大帐正中,朝自己大声说话。 “啊!嗯,唔。”萧渊明支吾了一声,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嬉笑着朝萧大器道:“宣城王乃天家贵胄,岂能自谦称末将!仁宗,来来来,快到叔叔座前来坐。” 萧大器冷着脸看了萧渊明一眼,与身旁的羊侃对视了片刻,一声不吭地转身退到了帐中左侧。羊侃一步跨了出来,朝萧渊明拱手高声道:“都督,末将所围寒山堰明日即将竣工,泗水不出两日便可漫溢到彭城城下。末将以为,都督应当即刻点检军马,拼装战舰,趁着水势攻打彭城,勿使敌婴城固守以待援军!” 萧渊明面色不善地看了羊侃一眼,这老家伙仗着资历深功勋重,丝毫不将本都督放在眼里,竟敢在本都督座前大呼小叫,如果不看在你是老臣的面子上,本都督定不与你善罢甘休!想到这,萧渊明不冷不热地缓缓说道:“攻城?羊将军未免太cao之过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