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流浪的鹿晏弘

    中和四年十月，忠义军节度府上下披红挂绿，张灯结彩。节度使家的大公子向儿过周岁，大宴宾客，前来贺喜的人往来不绝，差点踩坏了节度府的门槛。

    送礼的人中有很多是张寻的旧将。如神策军天威都头黑齿暖男，涪州刺史张全，余县镇将肖虎、兴平镇将刘延等人。此时身在兴元府的忠武都将契必阿大，也托人捎来一份贺礼。并且附带了一封信。

    这封信引起了张寻的注意。信中说，鹿晏弘率领忠武八都抵达兴元府之后，每日厉兵秣马，修葺城垣，一副打算长住的样子。并且自称“山南西道节度使”，似乎根本不想去西川了。

    契必阿大对此很烦恼。他不想做鹿晏弘的手下，早就打算独自领军离开兴元。只是还没想好去哪。是返回邓州，重投张寻的麾下？还是按照杨复光的遗愿，去西川到天子身边效力？他想问问张寻的意见。

    张寻看后，思忖良久。写了一封亲笔信，派人送回兴元。

    兴元府。

    契必阿大接到张寻的信后，第一时间打开，发现只写了八个字：

    去找二建，一起行事。

    二建，自然是王建和韩建。原来张寻是让契必阿大与另外几个都将商量之后，一起行动。

    契必阿大虽然没有完全理解张寻的意思。还是照做了。

    他先去拜访了韩建。

    在门外等了许久，韩建才出来招呼他。契必阿大开门见山的说道：“鹿帅有长住兴元之意，不知韩兄怎么想？”

    韩建沉吟良久，做欲言又止之状。契必阿大急道：“哎呀有什么就说什么，我已经决定要去西川了，你是走还是留，给个痛快话！”

    韩建还没搭腔，屏风后面忽然一人抚掌大笑道：“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契必阿大回头一看，发现是“二建”里的另外一个，王建。

    原来，二建早就在一起商量这件事了。他们的决定与契必阿大一样，都想离开兴元，脱离鹿晏弘的掌控。

    “我与晋晖早就想走了。又怕到时候大家阻拦，所以来与佐时商量。没想到佐时也早已与李师泰、张造达成了一致。大家全都同意遵照杨公遗愿，前往西川为天子效力。如今契必将军又有此意，看来我们是走定了！”

    忠武八都将里，六个人一拍即合，全都要走。只还剩下一个庞从。众人决定也拉上他一起走。这个说服的工作，就交给了契必阿大。

    庞从听了契必阿大的话，完全没有犹豫。立即答应与大家一起行动。这事就开始进入具体cao作阶段了。很快在王建的召集下，七个人一起开了一场秘密会议。商讨到底怎么个走法。

    “直接就走他娘的！”李师泰大声说道：“咱哥们一起走，还怕他鹿某人个鸟？”

    “不行。”韩建率先反对：“这么多年的弟兄，怎忍刀兵相向？能好聚好散，还是不要撕破脸皮的好。”

    “鹿某会轻易答应咱们离开？咱们如果都走了，就凭他手底下那点人，怎么可能在兴元站得住脚？想好聚好散，我看难！”张造说道。“依我看，还是瞒天过海，悄悄的走比较好。”

    “怎个瞒天过海法？”韩建问道。

    “可以cao演为名，将我们手底下的兵在一地同时集结。然后一起走。鹿晏弘必不敢追。”

    ……

    鹿晏弘到了兴元之后，寝食难安。一是怕朝廷派兵讨伐他。二是怕手下这几个都将造反。毕竟大家曾经都是平起平坐的指挥使，只因杨复光的厚爱，提拔他为忠武副帅。他能够明显的感觉到，另外几个人对他并不心服。

    不能让他们再掌着兵权了！鹿晏弘终于下了决心。立即拟了几份任免状，将另外七个都将全都分封了出去。封王建为通州刺史，晋晖为集州刺史，韩建为巴州刺史，李师泰为蓬州刺史，张造为果州刺史，契必阿大为渠州刺史，庞从为开州刺史。

    鹿晏弘这边还在反复琢磨着任免状的字句，忽然亲信送来一个消息，说另外七个都将已经集结手下人马于兴元府南，汉水北岸。随时准备向西川进发了。

    鹿晏弘听了，神情木然，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使家，追吗？”亲信问道。

    鹿晏弘好像没听见一样。只是怔怔的望向南方。

    “鹿帅？鹿帅！”

    “嗯？”

    “他们就要南渡了，要派兵把他们追回来吗？”

    “不追了。让他们去吧。”鹿晏弘神情疲惫的说道。

    不知为什么，此时的鹿晏弘竟然有一种非常轻松的感觉。他终于能睡着觉了。

    契必阿大等忠武七都，总共七千余人渡过汉水之后，行到剑阁，就原地驻扎，不再继续南行了。他们必须要与朝廷建立沟通渠道，获准入川之后才能继续行军。否则，很容易被当做乱臣贼子。遭到神策军的阻击。

    不过上书这件事，却成了一个难题。七都将里大多都是只会打仗的粗人，该如何与朝廷打交道，真可谓两眼一抹黑。讨论来讨论去，推来推去，最后就把这个任务给了王建。大家一致认为，王建是几个人里面最能说会道的一个。

    这时，王建没有与众人商量，擅自做了一个主张。他没有直接给天子上书，而是给右神策中尉，大宦官田令孜写了一封信。信中，他先是细述了杨复光死后发生的这些事。之后表达了自己想为田氏效力的心意。又装了一番可怜，以无所依靠的流浪军自喻，恳请田令孜收留。

    田令孜很快就回了信。信中对王建非常亲热，一口一个“光图”，颇有对晚辈关怀之意。不仅同意了王建的请求，还当即决定将忠武七都编入神策军，成为天子禁军。对王建等七人的任免令，与回信同时到达剑阁。

    七份任免令摆在面前，着实让众人惊讶了好一会。他们没想到事情能如此顺利，摇身一变就成了天下第一军神策军的一员。

    然而，却有一人闷闷不乐。

    “杨公与田氏速来不睦。我们是杨公的手下，久受厚恩，如今却要转投入田氏的门下，这个弯儿，我庞某人转不过来！”

    “此一时也彼一时。杨公与田公虽然不睦，但好歹都是北司一路。能够成为禁军，既是杨公的遗愿，对弟兄们来说，也不能不说是一条好出路。请庞兄不要太固执。”

    众人一番苦劝，庞从只是坚持。最终，忠武军在剑阁再次分道扬镳。王建等六都人马继续向西川前进。庞从则领着手下一都人马，折回了兴元。

    兴元府。鹿晏弘的安生日子没过几天，就忽然接到一个噩耗：六千神策军在神策将军李鋋的统领下，逼近汉中。扬言驱逐鹿晏弘，恢复兴元府。

    此时鹿晏弘的手中满打满算只有三千嫡系。兴元府的旧军人心浮动，随时可能生变。鹿晏弘自知根本无力与朝廷抗衡，于是放弃兴元府，引兵东出。

    没过多久，张寻就接到了鹿晏弘东出的消息。他立即点了五千人马，亲自领军到了均州最西端的丰利县。

    忠义军前脚刚到，鹿晏弘后脚也到了均州边境。两军在丰利县西的关口镇隔二十里相峙。

    阵前，张寻与鹿晏弘见了面。

    “鹿兄别来无恙。你不去西川，来我的忠义军，不知有何贵干？”

    “只求借道，让为兄能回老家许州。”

    “杨公遗愿，希望忠武八都能为朝廷效力。鹿兄为何要卸甲归田呢？岂不违了杨公之命？”

    “贤弟一口一个杨公，你可记得杨公还有另一个遗愿，希望我们之间此生永不互相攻伐？你为何要像对待贼寇一样对待为兄？”

    “鹿兄您误会了。我军前来，并非为了阻挡你军。只是怕客军过境，会惊扰正在秋收的百姓。鹿兄既然只不过是想要借道过境，我军可以护送。”

    “如何护送？”

    “请鹿兄的手下将手中兵器全都交给我军保管。待你们安全离开我忠义军的辖区之后，再行归还。”

    “什么？！张寻，你有些欺人太甚了吧？”

    “鹿兄如果不同意。那就请走别的路吧。”张寻说完，拨马回归本阵。

    鹿晏弘的军队在忠义军的边界足足驻扎了七日。七日后，军粮用尽。鹿晏弘无奈再次来到两军阵前，指名要见张寻。

    “鹿兄主动相见，可是想通了？”

    鹿晏弘道：“不是为兄不愿意。实在是手下众将士们觉得这事有些难堪。为兄也无法强人所难。所以……”

    “所以你还是决定绕路了？”

    “恩。但是，请贤弟看在咱们当初的情谊，看在杨公的面上，给为兄供些粮草。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这倒不是问题。只不过，我军中的粮食，也都是从民间高价收上来的。白送断难从命。鹿兄可以出钱来买。”

    “什么？！”鹿晏弘没想到张寻如此市侩。但如今形势窘迫，也不得不从命。只得依照张寻的价格，买了数百石粮草。之后又休整了几日，才转而南下，向房州上庸县去了。那里，是山南东道节度使刘巨容的地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