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三十六章 不可理喻
正月里,洛阳周边都是一片兵荒马乱的景象,各路兵马从黄河以北撤回,部分就地解散,而更多的是往江都方向而去。虽然朝廷与南朝的战争尚未公之于众,但民间已多有流言,似乎战事也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 作为征北两路兵马的主帅,林詹和苏廷夏尚未回到洛阳,对于这二人朝中也有诸多的议论,朝中大臣普遍认为韩健会更重用林詹而放弃对苏廷夏的使用,就好像当初进兵关中之后苏廷夏被赋闲一样,苏廷夏这张牌看样子也被韩健使用到头。 按照既定的行程,苏廷夏中军一部应该在正月十七抵达洛阳,但苏廷夏似乎有意拖延,到正月二十,其中军兵马才驻扎于黄河以北,等待朝廷进一步的犒赏。洛阳城中官民对于苏廷夏兵马还是颇为忌惮,毕竟苏廷夏所部有抢掠的前科,现在其兵马主力被整部调往黄河一线,洛阳周边也有被抢掠的危险。 正月中旬,韩健两次发诏书往苏廷夏军中,是想让苏廷夏单独前往洛阳听封,但苏廷夏都以军中不可无帅为由拖延,苏廷夏所部驻扎黄河北岸,一直到正月过去仍旧不过黄河南下,反倒是其它各路人马都已渡河。 洛阳形势骤然紧张起来。 二月初,北方二十多万兵马中有半数已过黄河,林詹作为主帅仍旧镇守于北关一线,其防守兵马约有六万,其余兵马分别屯驻于北川周边各郡县。在北方仍旧驻扎的十多万兵马中,已经有大部分更换成北方将士,江都兵马仍旧屯驻北方的不超过三万,也是林詹所部中军主力。 苏廷夏的中军主力人马并不多,约两万多人马,却是魏朝所有兵马中的精锐,因为苏廷夏所部迟迟按兵不动,也给洛阳的形势带来一些变化。 对于韩健来说,苏廷夏的兵马驻扎情况倒不怎么在乎。就算苏廷夏要反叛朝廷。他的两万中军主力也无法对洛阳构成实际的威胁。换做别人或者有朝中势力撑腰,而苏廷夏干脆就只是一个外封的将领,无论是原本魏朝旧体系还是江都体系,都没把他当作是自己人。光有两万精兵而无文政体系的内应,想叩开洛阳的防线可说是难比登天。 朝廷里,对于南征之事的筹备已经提上来,到二月初的时候,司马藉以右相身份兼领齐朝江北防务的事也已经传到洛阳。这消息对韩健权威的影响还是很大的,很多人担心韩健会因为跟司马藉的关系,而暂缓对南用兵。朝廷里虽然有私下的议论,但这议论还不敢呈现到表面上来,毕竟韩健的皇权完全是树立在军威之上,谁也不敢触韩健的逆鳞。 二月初六,韩健在烨安阁召大臣议事,其实也是商讨征南粮草的筹备情况。因为连续几年的用兵,魏朝的国力已大不如前,就算魏朝各地都算风调雨顺。但因战祸也未得太大的丰收,大面积用兵带来的后果是各地粮库空虚,对于朝臣来说,都希望韩健可以暂缓用兵,等几年休养生息后再举兵南下。 “……再过几日,朕会征调关中兵马回江都驻防,豫州与江都兵马统调,一切将由两位郡王妃负责。” 到议事的最后,韩健才粗略将军务的事一说。大臣才知道韩健准备让身在关中的韩崔氏和韩昭氏作为对南用兵的先头统帅来作出战略上的安排,虽然韩崔氏和韩昭氏仅是女流之辈。但也算是江都兵马名义上的主帅,自从东王府对西王府用兵后,韩崔氏一直是在统兵中,韩昭氏作为辅佐来回于洛阳和西都之间也算是调度有方。韩健对韩崔氏和韩昭氏的重用也不能完全算得上任人唯亲。 宁原请奏道:“陛下征调关中兵马。不知以何人负责关中防务?” 韩健道:“左都尉司马夏安,朕觉得他做事稳妥,就由他来担当吧。” 宁原作为领尚书台大臣,朝中有重大的人事安排,就算不由他来负责,也需要以尚书台草拟政令来完成宣示。韩健要任命为关中军务统领的夏安并非江都体系之人。而是彻头彻尾的洛阳派系将领,而且属于少壮派。 在之前与鲜卑一战中,夏安作为洛阳新兵的统领,曾率三千兵马北上,协同林詹西线的防务,在战事结束后,林詹上报朝廷的请赏名单中,对于夏安也多有赞誉。韩健为了修复与杨瑞以及魏朝旧派系大臣的关系,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在军政上多用旧派系的大臣,夏安既作为洛阳世家子弟,又是魏朝的旧将,韩健对其重用也算在情理当中。 宁原面色带着几分谨慎,请示道:“陛下,关中防务有兵马四五万,左都尉司马……不过乃正将,且夏安并无太多领兵经验,以他来担当此任,是否有欠妥当?” “哦?”韩健打量着宁原,“难道宁太师有其他更好的人选?” 宁原支吾不答,韩健心中也很清楚宁原的心思。虽然夏安是魏朝旧派的将领,但却跟宁原并非是一条船上的,反倒是夏安的父兄,跟以前的林恪倒是走的很近,在林恪倒台后,魏朝旧派系的大臣基本都归附了他,但还是有很多世家和大臣选择了明哲保身。宁原很希望在政务之外的军务上能安插他的人,以确保他领尚书台的位置,但韩健却偏偏不给他这样的机会。 韩健道:“既然宁太师并无更好人选,那就以夏安往西都去总领关中防务。至于西凉的军务,则另行交由步马将军李元。今日之事,这样散了,诸位都先行回了吧。” 众大臣行礼告退。 韩健仍旧留在烨安阁,在成为帝王之后,大小政务军务都要由他一手负责,况且他对领尚书台大臣宁原并不放心,因而呈上来的奏本和条拟有不甚满意的地方都会重新批复。 等一切处理的差不多,韩健才将政务暂且放下,而让人去传召从北方刚回到洛阳述职的将领进宫觐见。在韩健登基之后,有很多将领他还未曾以皇帝的身份见过。 见文官,主要目的是商讨政务,而见武将则更多是走过场。将领领兵在外,若未遇上实际的战事。很多事是不用有所商议的。 此次韩健召见的武将不多,有十多名,都是北方的中层将领,并不包括刚被韩健委以重任的夏安。这些将领也主要以洛阳派系的将领为主。这些人回到洛阳后,韩健准备派他们前往豫州,协同韩崔氏和韩昭氏整顿豫州的军务,也是为即将举兵南下做准备。 “朕无须你们思念皇恩,但求为个人前途博一番。尔等军职各有擢升。到地方后不得扰民,地方政务不得干涉,若有违的话,朕定然不饶。” 众将领皆都领命。 韩健道:“你们刚回洛阳,尚且有家务要安顿,不过五日之后便要动身南下。到二月底便要抵达,各司其责,你们南下各带本部人马,在编制上,一切以地方守备兵马编注。到豫州后再另行安排。” 安排完这些人南下,其实也是对韩崔氏和韩昭氏的一种督促,其实早在十多天前,韩健已经先期把征调韩崔氏和韩昭氏南下的诏书发往了关中。韩健所准备对南用兵的时间是在四月中旬,这时候春播都已经结束,而且有一定的时间来征调江都的人马,对农耕的影响是最小的,而一旦举兵南下后,南方坚壁清野之下,对于南朝的农耕影响是很大的。 韩健所希望的是一战得胜。但若不得,也要瓦解南朝的一些军事防线,令南朝国力进一步虚弱。至于用兵的方向,韩健原本计划是从东路。也就是从扬州一线进兵,但在司马藉被萧旃任命为江北军务总领之后,韩健倒不想尽早与这位老朋友在战场上碰面,韩健把南侵的重点从东路的江都战区,改为西路的豫州战区,准备从江赣一代发兵南下。 如此也有个好处。就是江赣地区如今基本都在临江王朱同敬的控制之下,韩健先攻打朱同敬,南朝朝廷那边必然不会尽全力派援兵相助,而是想让朱同敬跟北朝打个两败俱伤。如此也可先令南朝的主要兵马避战,对此次战事有战略上的意义。 韩健把军务上的事也安排好之后,便直接回皇宫內苑,他要跟杨瑞做一些商谈。因为韩健准备好此番南下也是由他来御驾亲征,而且点明是要让杨瑞“伴驾”,因而对于南下之事,韩健有什么也没有对杨瑞有所隐瞒。 可就算韩健已经尽力去修复与杨瑞的关系,杨瑞对他的态度也没有恢复到相亲相爱的地步,二人之间始终有段隔阂。 等韩健到了杨瑞的寝宫,把此番举兵南下的安排大致一说,杨瑞的目光才从女儿身上挪到韩健脸上。 “你以为先攻临江王,南朝皇帝便会坐视不理?可知现如今南朝的皇帝,也不过是傀儡,她要保的是江山,同样也要树立她的威望,如此境形之下,必会对惠王用兵多有催促,到那时,恐怕连扬州本部的兵马也会征调往江左,那时你不想看到的局面,会一一呈现。” 韩健笑道:“那瑞儿你又如何得知临江王会领南朝皇帝的这个人情?” 杨瑞瞥了韩健一眼,道:“你这话是何意?” “瑞儿你想必是以己度人,当初你身为帝王,总要以各家的势力来周旋,借力打力。如此才令洛阳安稳了十几年。可南朝的这位女皇帝,跟你的想法是不同的,瑞儿你偏向于求安,暗中蓄力以待良机,她则更激进,而且对于家国社稷的看法,你与她是不同的。” 杨瑞道:“你倒好像更了解她一样。” “也许吧。”韩健轻轻一叹,对于萧旃,韩健心头也有些别样的情感,毕竟萧旃曾在北朝为质,而且是韩健送她南下回去继位。 杨瑞冷哼一声道:“就怕到时各路兵马齐聚江左,这场仗就在江左便要收场,到时非但不能有寸进,反倒令南朝兵马趁势北上,连豫州都不能保全。” 韩健笑了笑,没说什么。他不是没考虑过杨瑞说的事,万事开头难。虽然在军力对比上,北朝这几年南征北战之下兵马甚隆,作战力也更强一些,但很多事不能用纸面上的实力做比较,南朝偏安日久,同样在民生上也要好于北方,加上朱同敬、萧旃都非庸才,就算惠王昏庸了一些,他手底下可用的将领也不在少数,还有司马藉这个不确定的因素在里面,这场仗从战事开始,最多也只有六七成的胜算。 若是战争顺利还好,若遇上麻烦,那北朝的兵马也可能会陷入到崩溃。如今北朝兵马中,以江都兵马为主力,大约有七八万兵马的规模,其余十几二十万的兵马,则更多的是曾经南王府、北王府和西王府的兵马,可说是鱼龙混杂,军中将领也主要以降将为主,这种情况下,最怕的就是兵败。 北方现如今的稳定,也很可能因为一场战败而崩溃。况且又是韩健御驾亲征,在历史上,御驾亲征的皇帝要么是功成名就,要么是落得个灰头土脸自身难保。 韩健道:“既然不能保全的话,那就不保全了。这场仗,倒是希望能令南北之间早些结束战乱,管他最后是谁得胜,就算南朝得势,让他把我江北全占了,不也让百姓归于一统,四海安定了?” 杨瑞用一种很怪异的神色打量着韩健,好像听到很荒谬不可理解的话一般。按照韩健说的,倒好像是这场仗是主动去送死,要把江北拱手相让。 “你舍得?”杨瑞最后只是一问。 “不舍得又如何?连瑞儿你都舍得把江山社稷交于我,那我不若做个顺水人情,把江山再送给南朝的皇帝。大不了你我归隐山林或者出逃海外,反正是成就了华夏的百姓,如此不是更好?” 杨瑞用不可置信的神色摇了摇头,只好像是嗔骂一样道:“不可理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