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章 剑指都城
,贞观大闲人 原本绝对不可能办到的战术,在李素的算计和解释下,李绩心中渐渐有了自信。 在此之前,攻打平壤这种事,李绩连想都不敢想。平壤是高句丽的都城,眼下的情势是唐军小败,主力西撤回国,泉盖苏文挟胜势而追击,正是敌强我弱之时。李绩用兵的风格向来稳妥,却失之太过保守,李素的计策却是出其不意,谁都没想到一支深入敌后的孤军竟然敢反道而行,不与高句丽的十五万大军硬扛,而是索性掉头攻打他们的国都,不得不说,这个主意委实有些疯狂,而且很有风险。 但是高风险往往意味着高回报,李绩的考虑里,保证李世民及其唐军主力安全撤退是最重要的任务,眼下这支两万人的孤军能不能攻下平壤且先不说,如果自己摆出攻打平壤的架势,泉盖苏文必然会领军回援,如此一来,陛下后面的追兵自然便没了,交给李绩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舅甥二人思考的方向和角度不同,但是殊途同归,二人都觉得掉头攻打平壤是个好主意,虽然看起来有些疯狂,但……好吧,这种主意真的只有疯子才敢想,看不出李素这个温文尔雅的年轻人竟能想出如此吓人的计策,由此可见,自李世民走后,李素没了掣肘,于是彻底的放飞自我,而且越飞越嗨。 “好,便依子正之计,全军开拔平壤……”李绩狠狠一咬牙,做出了决定,指着地图上的平壤城,重重一戳:“……打下它!” 李素笑着行礼道:“舅父好魄力!遵大将军将令。” 一旁的高灵贞怔怔看着地图上的平壤城位置,神情却有些犹疑呆愣,是喜是忧,唯有自知。 ………… 军令下达,将士开拔。 留守庆州城的唐军有一万五千人,余下的五千兵马正执行着李绩的命令,在大行城附近伺机袭扰泉盖苏文大军,李绩既然做了决定,于是马上下令将大行城的五千兵马调回来,而且特意嘱咐要大张旗鼓地撤离,让泉盖苏文亲眼看到这支兵马往平壤城方向而去,然后,泉盖苏文就该紧张了,被敌人抄老巢这种事,无论是谁都会紧张的。 号角连营,戟戈林立,一万余唐军轻骑列队朝东疾行而去,庆州城被远远的甩在了身后,攻下这座城池并不吃力,放弃这座城池也不心疼,庆州城的百姓们却由衷地松了口气,家家户户大门敞开,互相抱头痛哭,这些日子唐军在城内的高压管制实在令百姓们心头沉甸甸的,仿佛自己的脖颈上随时会有一柄钢刀挥落,唐军离开后自己居然还活着,这个事实令全城百姓欢呼庆幸不已。 李绩和李素自然不知道庆州百姓多么的欢欣愉快,送瘟神般的目光目送最后一名唐军离开,然后,全城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欢呼声,若被李绩听到这阵欢呼声,恐怕真会搂不住火儿,下令全军返回城内杀个鸡犬不留…… 离开庆州后,大军策马奔驰在平原上,此时已快开春,但高句丽地处东北,依旧冰冷刺骨,凛冽的寒风如刀割般摧残着肌肤,这样的天气里,马上行军委实不好受。 李素身上裹了一圈硝制好的黑熊皮,脖子上围着貂皮,脚上腿上包着狐狸皮,总之全身上下都是皮草,这身打扮若被后世动物保护组织的人看到,绝对是要拉出来游街示众的,幸好,这个年代没有动物保护的理念,打猎剥皮是天经地义的事。 高灵贞也是全身裹满了动物皮草,这是公主身份必须得到的待遇,凭心而论,这次李素能想出奇袭平壤的计策,多亏了这个女棒子,尽管心里仍将她当成了猢狲,至少待遇方面却不敢轻慢了她。 一路上行军,吃饭,再行军,入夜扎营,整支军队表现得一直很沉默。 两天后,大军已至萨水江边,这里已离平壤城不远了。 事实证明了李素的猜测是正确的,泉盖苏文率领的十五万大军追击李世民,这已经是高句丽境内最后也是最多的一支军队了,可谓倾国之兵,所以李绩和李素领军一路东来,路上并未遇到任何抵抗,所经过的城池皆是寥寥不到千人的守军,经过的村庄皆是老弱妇孺蹒跚躲避。 李绩对突袭平壤的计划越来越有信心,从路上观察到的结果来看,平壤城里的守军估摸也不会太多,顶多在两千之数,轻易便可碾压,更何况平壤城内还有一位合法的高句丽国主与唐军里应外合,打进高句丽都城几乎没有任何悬念。 想到这里,李绩的心跳不由加快许多。 奇袭平壤不仅仅是战术上的成功,在政治角度上更具有非同寻常的积极意义。 东征已是这般结果,说胜也不算胜,李世民大张旗鼓的东征最后落得粮草被烧,数十万人尴尴尬尬地退回国内,雷声大雨点小,东征就这样草草收场,可以肯定,李世民回到长安后,大唐的世家门阀和士子百姓必然没什么好话的,而李世民自己指挥失当,也无从辩解,只能硬生生忍下这口恶气,任由长安城内风言风语四起。 如果这个时候李绩这支孤军奇袭敌国都城平壤的消息传到长安,可以想象李世民和世家门阀们的表情转换将是何等的精彩,受尽恶气最后扬眉吐气的李世民,心中对李绩和李素将是何等的感激,李家一门两公,向来倍受朝野关注,有了这份沉甸甸的军功打底,李家的圣眷想必三十年内不会衰竭。 此战功成,必将载入青史,想到成功后的种种好处,李绩的内心颇不平静,他忽然很想拿到这份功劳,为自己,为李素,也为两个李家。 萨水江是高句丽境内少有的一条大江,江水从北流向南,最后入渤海。 李绩的两万将士很幸运,当他们赶到萨水江边时,江上竟有木船搭成的浮桥,这是浮桥是泉盖苏文留下的,当初泉盖苏文征调十五万大军追击唐军主力,大军必须要渡河,浮桥是连夜搭建而成,浮桥搭成后,泉盖苏文并未下令拆除,在他的计划里,追击唐军无论成败,这十五万还是要照原路返回平壤的,于是浮桥自然便留在萨水江上,最后竟便宜了李绩的两万将士。 有现成的浮桥,李绩自然不会跟泉盖苏文客气,马上下令全军渡河,说来李绩也够阴损的,全军渡河之后,李绩下令将浮桥拆除,江面上不得有片板留存,然后下令继续朝平壤进发。 萨水江横贯高句丽南北,除了渡河别无捷径,浮桥拆了,泉盖苏文若领军回援,只能在江边重新搭建浮桥,这一耽误少说又是一夜,李绩所部的时间更充裕了。 过浮桥后,离平壤只有一日路程,当日已入夜,在高句丽这种多山地的地形环境里,骑兵不宜夜间行军,李绩下令依萨水江畔扎营。 大营错落绵延,斥候放出三十里外,营内戒备森严,各营房之间点起了篝火,全军将士盘腿坐在篝火边吃着行军粮。 方老五等部曲也在烧饭,不过李素的伙食比寻常将士好多了。 打下庆州城后,全军缺粮的问题已解决,李素是个喜欢享受的人,所谓与将士们同甘共苦那一套,一天两天还能忍,久了便受不了,所以别人啃着依旧难吃的面饼,啜着菜汤时,李素却在吃烤rou。 烤得金黄脆嫩的鹿rou滋滋冒着油,咬一口油花顺着嘴角往下流,李素满足地叹了口气,眉宇间一片爽歪歪的模样。 “这才是生活,何时何地都要善待自己。”李素喃喃叹道。 高灵贞也盘腿坐在篝火边,手里拽着一块鹿脯,却动都没动,眼睛呆呆地望着火堆,神情忧郁低落,不知在想着什么心事。 李素推了推她:“既然你是公主,我就不好意思让你服侍了,可你也不至于食不下咽吧?架子不要摆得太高,公主其实也是凡人,再过一千年,公主都是要给别人倒酒啊,陪唱啊,点烟啊,还得给人点歌,相比之下,你这个公主幸福多了,要珍惜啊。” 高灵贞终于回过神,惊讶地看着他:“哪国的公主竟做这种事?难道与我一样都是你们唐国的战俘么?” 李素咳了一声,道:“不是战俘,都是靠劳动赚钱养活自己,当然,有的不一定靠劳动,而是靠运动,嗯,都值得尊重……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告诉我,你有什么心事?为何一路上闷闷不乐,这副愁绪满怀的样子,难道现在改走婉约派了?”
高灵贞垂头轻声道:“我在担心父王。” “大将军已派快马前行,向你父王送消息去了,有我们两万将士帮他,你父王与我们里应外合,平壤城定可置你父王的掌控之中,那时杀尽城中泉盖苏文的逆党,你父王颁布勤王诏令,泉盖苏文失城丧土,必成过街之鼠,你父王夺回大权的机会很大,有什么可担心的。” 高灵贞沉默片刻,道:“我不知道父王这些年究竟是怎么布置的,他从来不肯对我说,还有,他要夺回的不仅是政权,更重要的是军权,我不知父王这些年有没有在军中安插亲信,如果军权不能夺回,泉盖苏文只消一声令下,父王必葬身宫闱之中,所谓的勤王诏令,所谓的正统大义,在军队的碾压下,完全没有任何力量还手,那时你们早已离开高句丽去了新罗,父王和我却如何自处?” 李素也沉默了,良久,缓缓道:“你首先要搞清楚,你和我,你父王,还有咱们身边的两万将士,干的都是脑袋栓裤腰带上的勾当,无论身份贵贱,冒的风险都是一样的,天下哪有只赢不输的棋局?既然上了棋盘,万子在手,你便是执棋的人,是胜是负,全靠个人的造化与天意,我们唐军该做的事情做完了,如果我们撤退之后,你父王仍未能掌控局势,说明你父王根本不是当国主的料,不如随咱们一同撤去新罗,一同回我大唐长安,陛下英明,必封你父王高官显爵,赐你高氏一门世代富足无忧。” 看着神情愈发忧愁的高灵贞,李素低声道:“这是我给你和你父王的第二个选择,你不妨考虑一下,若你父王果真没有推翻泉盖苏文的把握,不如索性弃了高句丽,随我们回长安,我保你高家一门世代荣华富贵。” 高灵贞陷入久久的思索,神情却愈发迷茫失措了。 李素看着她的模样,不由长叹了口气。 宫闱朝堂,家国天下,既然陷入了权力争斗,便是成王败寇两种结果,哪里来的全身而退? 气氛莫名地冷场了,李素嘴里嚼着的鹿rou也觉得没滋没味,由此看来,古人说食不言寝不语果真是真理,吃饭时聊的话题不对真的会影响食欲的。 良久,高灵贞垂着头轻声道:“李县公,你已娶妻了是吗?” 李素一愣:“没错,不但娶妻,而且还生了个女儿,上次告诉过你了。” “你的妻子……美吗?”高灵贞轻轻问道。 李素咂摸咂摸嘴,这个问题……味道不对呀。 按照套路来说,一般女人问起这个问题,多半是对男子有意了,说是暗示也好,暗中比较也好,总之,问出这个问题通常都是不怀好意的。 李素向来不喜欢套路,遇到套路便绕开,免得栽进套路里爬不起来。 再看高灵贞的模样,螓首低垂,眼睑半阖,长长的眼睫毛微微颤动,脸颊不知是被篝火烤的或是害羞,涨得红彤彤的,醉酒一般娇艳。 嗯,果然是套路。 “啊,我家夫人很美,非常美,跟你比的话,嗯,你俩若站一块,你估计得投井羞愧自尽。” 高灵贞:“…………” 好吧,把天聊死了,大家还是冷场比较好。 长久的沉默过后,高灵贞忽然站起身,招呼也没打,转身便回了营帐内。 方老五这时才凑过来,朝李素笑道:“公爷厉害,小人早看出这异国女猢狲垂涎公爷的美色,幸好公爷品行端正,见色不移,否则若娶个女猢狲回去,家里主母该伤心了。” 李素啧了一声,很明显方老五比他会聊天多了,听听人家的用辞,“垂涎公爷的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