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回到寝室，苏皓的脑子一片空白，他木然坐了下来。一时间，他感到浑身无力，心中更是疑窦丛生：那张校园卡是怎么回事？除了Hecate，还有谁知道他真正的身份吗？如果是Hecate，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苏皓突然记起第一次和Hecate的谈话，他对他的目的并没有言明，只是说自己以后会知道的，但现在看来，这目的好像越来越对他不利了。

    念及至此，苏皓掏出了手机，他打开QQ，点开Hecate灰白的头像，输入道：为什么专案组这么快找到了我？那张校园卡是怎么回事？你出卖我？

    在苏皓即将按下发送键的一瞬间，他突然止住了，两秒后，他将其内容删除，点开了另一个人的头像。对方也不在线，于是苏皓留言道：提供给你们校园卡的人是谁？

    是的，如今质问Hecate也起不了任何作用，就算是他干的亦不会承认，反而打草惊蛇，苏皓决定佯装不知，看看对方到底想怎样。

    S市武侯大道印象网吧。

    已是晚六点，网吧里略显阴暗乌烟瘴气，无数男女聚精会神地敲打着键盘，空气中弥漫着蓝色的烟雾。81号机坐着一个年轻女孩，正专注无比地用网页浏览着贴吧。她是个身材削瘦的女孩，瘦得有些过分，似乎因长期日夜颠倒的生活搞得她脸色苍白，她的眉毛修长黝黑，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朱唇正轻轻上挑，好像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女孩在贴子里回复道：一群愚蠢无知的人，当初死神将那些有罪之人审判时，谁不拍手称快？如今只因一个家属自杀，就开始谩骂死神，难道你们就不怕下一个死的是自己吗？见风使舵，实在可恨之极！

    那是一个名为Thanatos死神的贴吧，里面充斥着各种关于死神的讨论帖，关注度极广，在梅宁自杀之前，大多都是关于追捧死神和死神身份猜测的帖子，如今却时移世易，昔日的正义英雄，已经被无数网民唾骂，只有少数人还坚持支持，女孩就是其中的一份子。

    这时QQ响了，女孩将其点开，一个名为Thanatos粉丝群的窗口弹了出来。里面人数不多，只一百来人，却每天都消息过万，似乎都是死神的死忠粉丝，而女孩就是建立这个群的群主，她将所有支持死神的人聚集到一起，他们每天都共享在各处搜集到的关于死神的信息，在二月十日时，甚至结伴去了一分局附近，只为一睹死神风采。

    可最终他们也没能见到死神，囚车开得太快，很多人都跟丢了，少数跟到木北河的人，只看到囚车坠河，却没能分辨出哪个是死神。

    群里一个叫弑神的人说：“小沫，你发的帖子怎么样了？”年轻女孩回复道：“很多恶粉，也有一些支持的，但我要等的死神，始终没有出现。”弑神：“想来理所当然，现在警方定在追捕死神，他怎么会轻易暴露行踪。”小沫：“没关系我会等，他就是我的信仰，我今生今世都不能放弃。”弑神：“我支持你。”小沫：“我相信，终有一天，我会和他面对面。”

    聊天到此告一段落，紧接着就是其他人说会支持到底云云，女孩笑笑，将其最小化，然后点开了一个署名为Thanatos2发的帖子：若能见死神一面，死而无憾。

    女孩一边浏览着回复，一边点燃了烟，她轻轻地吸了一口，头脑更加清醒了，眼神却迷离起来。

    为什么你还不出现？你知不知道，我等你等得好苦……

    她叫郭沫，是一个奉Thanatos为神的宅女。

    一座城市能容下多少人呢？每天你都从熟悉的街道路过，那几乎成了你的既定路线，你是否曾想过，有多少人跟你一样视这街道为习惯。可你以为，每天擦肩而过的都是新的陌生人，殊不知他们早已在你的梦中出现了无数次，虽然只是以模糊不清的脸孔。

    缘分如此奇妙，一切都有迹可循环环相扣，当恶缘来到时不要怨天尤人，也许正是你曾经下的某个细微决定，造就了今日的果。

    男孩坐在落地窗后，慢慢地用吸管喝着面前的柠檬水，快餐已经吃完了，他却无处可去。他不想回到那个小屋独自面对那些痛苦，也不想回到寝室对着那群无话可说的室友。可通讯录翻来覆去地看，也没有能相陪的人，于是他只好静静坐着，眼睛朝向窗外人来人往的街道。孩子手中的糖果掉在地上，他大哭伸手去捡，母亲皱眉，眼中全是对孩子的宠爱，男孩心想，这母亲会拉着孩子进旁边的商店，再给他买一个新的糖果吧。果然，母亲拉起孩子的小手，嘴唇蠕动好似在提醒他，然后抱起孩子进了商店，只留下那个沾着肮脏泥土的糖果安静躺着，不一会儿，它就被路人踩得面目全非。

    男孩愣愣看着，大拇指的指甲在食指关节处用力摩擦，他刚想起身，桌上的手机响了。

    Hecate：“为什么不继续审判下一个目标？”男孩犹豫了半秒，回复道：“如今死神已成为众矢之的，众怒难犯，我没有必要在这节骨眼上继续。”Hecate：“一切阻止你的，都将成为你前行的力量！”Thanatos：“我本非神，人心会累，趁此机会喘口气也未必不可。”Hecate：“放手只是为了让你独立，我亦可为你推波助澜，既如此，我就让你做你最想做的事。”Thanatos：“什么事？”Hecate：“杀了那个女人。”

    男孩的脑子突然一片空白，他拿着手机一动不动，心底却蔓延出一种怪异的情绪。Hecate提醒了他，他一直有一块最渴望吃到的甜美蛋糕，如今历经磨难终于触手可及，却发现它已经过了期，原本香甜的味道里甚至透露着一股酸臭。

    良久，待男孩再低头看手机时，发现Hecate的消息又传了过来：“今天是三月五日，还有十天，十五日之前，我要在新闻上见到那女人的尸体。”男孩动动僵硬的手指，最终回复：“如你所愿。”Hecate：“记住，只要所做之事是大义，凡人的眼光便如蝼蚁般不堪一击，终有一天，他们会对你我心悦诚服。”

    大义？男孩迷茫地看着这两个字，他已经搞不清楚何为大义，此时此刻，他只觉自己这十三年来蓄势待发的如毒恨意好似泼在了一片空地，没有目标，没有着落。

    男孩将零钱放下，起身走出了快餐店，他望向那被遗弃糖果的原本位置，却空无一物，是谁，将它放到了应该安稳的归宿。

    2014年三月八日，星期六，天晴。

    小屋的窗帘被主人拉得严严实实，屋内不见天日烟雾缭绕，仿佛是另一个世界，这座城市，生活在黑暗里的人不计其数，他们与黑为伍，极力抵抗着却又深深陷入，难以自拔。

    黑暗中仅有的屏幕荧光照亮了苏皓苍白如纸的脸，他蓬乱的头发随意地耷拉在额前，眼中透露着一丝疲倦。他左手拿着一根香烟，右手握住鼠标，点开了一个窗口。

    飞枪：“提供校园卡给专案组的是一个外卖男人。”

    苏皓皱起眉头，心中的疑惑更甚：“是谁？”

    不一会儿，飞枪传了一张图片过来，上面显示着一个骑着电瓶车头戴帽子的男人，但面貌却模糊不清。飞枪继续说：“在你杀杜楚凡和方红玉时，这男人都以送外卖的形式出现，而两名死者都被检验出曾在死亡前一小时内进过食，起初我们以为是你，后来经过调查发现是你的同党。难道你不认识他吗？”

    图中的男人让苏皓惊恐不已，一瞬间他只觉如芒在背，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可是黑暗的小屋里除了自己空无一人。他的身份除了Hecate根本没有任何人知道，而杀人都是通过死神网站进行的，这一切都应该是虚无缥缈的，为什么会突然冒出来一个同党？

    尽管如此，苏皓还是强作镇定回复道：“这你不需要知道，我只想知道是谁出卖了我，看来你们也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飞枪：“专案组确实查不到这男人的身份，可听你言下之意是，同党不止他一个吗？”Thanatos：“你好奇的太多了！这对你毫无好处，记住，你的任务就是第一时间将专案组的查案进度汇报给我，其他的别多问。”

    对方突然沉默了，可就算是隔着屏幕，苏皓也能感觉到飞枪敢怒不敢言的情绪，过了一小会儿，对方回复了：“好的。”

    之后便下了线。

    苏皓陷入了深深的沉思，难道这就是Hecate的目的？让他来充当挡箭牌，然后在背后杀人，日后警方抓到的也只会是他，而不是Hecate？可是那一系列的杀人案他是怎么做到的呢？他明明亲眼看到那些人在面前平白无故地死去……外卖……难道是……下毒？可如果是下毒，警方为什么检验不出来？

    Hecate在背后cao纵监控着他，念及至此，一股寒意从苏皓的脊背直窜头顶。

    指尖传来一阵刺痛感，苏皓回过神来，发现香烟已经燃尽，于是赶紧将其熄灭，他又开始看着屏幕发呆。